遼寧作家網(wǎng)原網(wǎng)站入口
荊棘們睡得正香
來源: | 作者:林 雪  時間: 2019-12-03
  本文為童話集《小布丁與小辮子》的前言

 ?。ㄒ唬?br />   
  一周前,工作之余從不到同事辦公室造訪的萬琦來到我辦公室,說是為一場公益性質(zhì)的大講堂物色幾個詩人,需要他們的電話號碼。恰好手中存留幾位,于是就提供給他了。電話號碼轉(zhuǎn)交完畢,順口問聲輕松最近在忙些什么。
  萬琦說他和輕松最近合寫了一部童話集即將出版了,也正想請我寫個序。于是兩天后,隨著一部童話書稿的電子版杳無形跡地登錄我的電腦,我也“被動”經(jīng)歷了一次因?yàn)榉纯惯z忘而向著童年的努力回溯之旅。 感謝這部《小布丁與小辮子》感覺猶如將一只珍禽認(rèn)領(lǐng)回家。
  
  《小布丁與小辮子》走著老派或說是傳統(tǒng)的路線,書中所有的故事都可以夜夜誦讀、口口相傳。在這本童話集中,神性是永不熄滅的靈魂,心靈容許著悲傷或遺憾。人們能力有限,經(jīng)常失敗,會為錯誤付出代價,會為美及他人自我犧牲。當(dāng)傳統(tǒng)童話走在一條與以“迪士尼”動畫遭遇的窄路上,“迪士尼”那宏大工廠的流水生產(chǎn)線上制造的精美、愉悅、歡樂,都是后工業(yè)時代搶手、耀眼的巨大主角。
《小布丁與小辮子》內(nèi)容十分鮮活。它并不是靠作家編造出曲折離奇的故事,而是通過故事和人物展現(xiàn)出一些不斷展現(xiàn)、相互聯(lián)系的圖景。在這些故事中,人的靈魂逐漸發(fā)生位移:所有人類或動物,都會在無常的命運(yùn)中遭遇一種或多種災(zāi)變,爾后在抗拒災(zāi)難、尋求救贖或自我救贖的過程中,靈魂得到理解、認(rèn)同和升華,并具備成長、集體、群眾中的自我力量感。
《小布丁與小辮子》還有著利他、自省、修行、犧牲的宗教情懷。這里有善良的天使,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或救人于水火,或教人迷途知返。而那些來自天國的靈魂,總是在一個使命的需要下降臨大地,帶著正義,也帶著不幸和悲情。作品諸多章節(jié)如同福音書。在閱讀《圣經(jīng)》時,先哲們借上帝之口,以一種直接并嚴(yán)肅的方式講述罪惡和禁忌,也是人類最初法律和公平社會的雛形。童話在某些方面,也是面對人童年,只不過童話是以委婉而善意的方式來表達(dá)這種教育而已。
  
  在《三個強(qiáng)盜找媽媽》中,作者講述三個沒有母親的小強(qiáng)盜雖是“問題孩子”,卻向往母愛。他們從來沒被教導(dǎo)做好事兒,一時不知道好事何為?在執(zhí)著地尋找媽媽的路程上,他們遇到了不停從腦袋縫隙中飛出稻草的小稻草人,也遇到了聰明漂亮的糖小妹。他們打敗了各種怪物,學(xué)會了協(xié)同作戰(zhàn),更重要的是,他們學(xué)會了媽媽教給他們的愛。
  媽媽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們說:“是的,我愛他們。”孩子們又問:“他們是強(qiáng)盜你為什么還愛他們?”媽媽說:“他們也不是天生的強(qiáng)盜,他們干壞事兒是因?yàn)樗麄儧]有愛,如果我愛他們,他們就不是強(qiáng)盜了。”正是確定了這種不計前嫌、公平普世的“如果——愛”,才使千瘡百孔,滿身是洞的面包人撲向媽媽,讓媽媽擁抱,奶瓶人帶著肚子里的糖妹妹也撲到媽媽的懷里尋找愛的擁抱。糖小妹稻草人激動得滿臉是淚,緊緊地?fù)肀寢尅?br />   三個小強(qiáng)盜更是放下惡習(xí),痛改前非,立地成佛,成為善良的好孩子。在《守護(hù)的天使》中,一位死去的母親和孤獨(dú)活在世上的孩子互相思念,為了成全母子的心愿,天使使孩子做的那些芭蕉翅膀都扇動起來,媽媽可以每夜都插著這些翅膀來看孩子??墒切√焓箙s在一場大火中死去。孩子把那只最漂亮的翅膀放在窗臺上,等待著小天使來取走??墒且荒暧忠荒?,小孩兒長大了,也沒有看見小天使飛來,那只漂亮的翅傍還靜靜地伏在窗臺上,等待著......
  《蝴蝶精靈》中的蝴蝶幫助一個小女孩,不過,小女孩與蝴蝶的心靈契約是只有三次機(jī)會,三次用完了,蝴蝶精靈就再不會出現(xiàn)了。當(dāng)她用完三次特許的權(quán)利之后,“她抱住蝴蝶樹說:蝴蝶樹啊蝴蝶樹,以后我再也沒有機(jī)會再求助蝴蝶精靈了,只能靠我自己了。”或許這就是孩子獨(dú)立精神與人格建設(shè)的有效雛形。
  《小布丁與小辮子》則是一個妙趣橫生的故事。 紅衣小人兒教會可兒的每一首童謠都代表一顆星星,每念一首童謠,水盆里就會出現(xiàn)一顆星星跟她們說話。童謠都編在小布丁的辮子里,可兒每天梳辮子時就學(xué)會了童謠。而把這些童謠教給更多的小朋友。就成了小布丁的使命。小布丁的使命還沒有完成,自己卻被壞蛋綁架了。壞蛋把她的辮子給剪斷,失去了辮子的她,永遠(yuǎn)也見不到她的小伙伴可兒了。因?yàn)橹挥修p子里的秘密才可以幫她找到家。她們以童謠為武器,戰(zhàn)勝了大黃狗,跑過了荊刺叢,越過了毒蛇陣。童謠和孩子們都安然回家。
  《泉水叮咚》中,寫一個承諾、承擔(dān)和信任、犧牲勝過生命的小姑娘。小姑娘發(fā)現(xiàn)了世界上最純凈的魚類,一離開泉水,它們就會死。女孩子不小心泄露了泉水的秘密,這里的水被污染干枯,女孩將被懲罰一輩子不能再喝水,只要一喝水,血就全會變成水而死掉。變成魔女的小姑娘騎著一根柳條升到天空里,只有星星陪伴著她。當(dāng)她恪守諾言,用自己的生命贖罪后,她不但沒有死,還得到了幸福。
  《花兒舞會》中,文字仿佛是一個個能唱會跳的小精靈,組成這樣一幅專屬于孩子們的歡樂圖景:
  
  喇叭花鼓起了腮幫子,吹得可帶勁兒了。那條老藤扭著扭著,不知不覺中都爬到房頂去了。郁金香也搖晃著大腦袋,笨笨地跳起來。還有茉莉花兒,她長得太小了,怎么也拉不到別人的手,她就在人們中間跳來跳去,引得人們哈哈大笑。最調(diào)皮的要數(shù)劍蘭,他揮舞著他的長劍,寒光閃閃,不時地做幾個高難度的動作,嚇得達(dá)木蘭抱著頭喊救命。
  當(dāng)然最精彩的還是狗尾巴花的雙人舞。這一對母子,一個大尾巴,一個小尾巴,他們溫柔地用尾巴拂蕩著別人的臉,還做出各種各樣的怪臉來。最后,一首歌突然響起,花兒們開始合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在《叫醒耳朵》中,作家的描寫出神入化,感人至深:
  
  小燕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似的,乖乖地把頭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看見它的耳朵了。它長得那么小,似乎只有一攝毛,卻那么機(jī)靈。這時他看見有許多雨點(diǎn)在空中跑過,他想那奔跑的聲音一定很好聽。他就在心里問那些雨點(diǎn):“雨點(diǎn)啊雨點(diǎn),你能不能把你的耳朵借我用一用,我只要用一次,讓我也聽聽聲音到底是什么樣的。”可是雨點(diǎn)光顧著自己跑,一點(diǎn)都沒理會他。他站在雨中,傷心極了。然后,他就在本上畫了一個雨點(diǎn)的耳朵,是圓圓的,中間還帶著美麗的漩渦。
  
  讀到這樣的文字總是令人愉悅。只有那些勤勉而快樂的工蜂——只有做一只工蜂,才能識別出哪里是作品的蜂房,哪里是尊貴的蜂后,哪里是思想之蜜。瞧!還是那篇關(guān)于耳朵的童話——如果擁有了這些耳朵,是否可以一直能聽到地心里的聲音了:
  
  那些茶壺的耳朵,小老鼠的耳朵,向日葵的耳朵,花兒的耳朵,水的耳朵,太陽的耳朵……與這些耳朵對話,直到幸福地睡著了。
  
  也好比得做一個誤入宮殿的闖入者,才能在作家構(gòu)建的迷宮里,分辨出庭院之美,花房之炫,客廳之達(dá),密室之幽。哪些是昭示,哪些是隱語,哪些如驚鴻一現(xiàn),隱藏在文本深處,在必要的地方又如約出現(xiàn):
  
  ……奇怪的是那頭發(fā)突然飛散,風(fēng)暴怎么也抓不住。它們變得千絲萬縷,像根子一樣扎進(jìn)海灘,瞬間便無邊無際地生長起來。從頭發(fā)的斷面處,流出鮮紅的血。那血滲到海灘上,使那些頭發(fā)瘋狂地生長著,很快,像火一樣把整個海灘都長紅了(《紅海灘》)。
  
  還好像是同一個球隊(duì)的隊(duì)員,得與作家臨時組成同盟,一起做心靈和體力的奔跑,共同的目標(biāo)都是面對面精神球門的凌空一躍:
  
  ……聽說不遠(yuǎn)處正有一堆新鮮的牛糞,在太陽底下散發(fā)出一股迷人的香氣。老媽媽說她得趕緊往那里飛,希望能推回來一個又大又鮮美的糞球,作為大蛋糕儲存起來(《屎殼螂新娘》)
  
  作家通常一記大腳,而評論者得有足夠的技術(shù)功力接住、理解傳遞,中間需經(jīng)過多少曲折回環(huán)。何況不少智慧超群的作家們還喜歡做些假動作迷惑你的感官,他可能把你引入平常境,等你松弛了心智,再出奇不意地讓你驚詫一下:
  
  ……她們的任務(wù)是要體驗(yàn)痛苦與災(zāi)難的滋味,最后才會得到快樂鳥,才能把快樂帶給人間的小朋友。她們穿過云層,往下降著,都抑制不住內(nèi)心里的緊張與激動。其中一個小天使問:“痛苦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或你以為那一切都不過如此了,而作家們又曲徑通幽別有洞天。有時,超強(qiáng)的閱讀會使讀者走在作家前面,他已經(jīng)不滿足小說中已有的淵數(shù)、定局,他希望參與其中,改變路徑:
  
  小豆豆醒過來,眨了眨眼睛,她的傷口變成了一朵花。她中了彩虹魔女的魔法,慢慢地只剩下花骨架,跳起來,奔著泉精靈就跑過去了,用自己的花來接那些精靈,不停地干起活兒來。那泉水是流不盡的,所以她的活兒也是干不完的。而且她完全忘記了找心的事兒了,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花兒了(〈金娃娃〉)
  
  在如同接力棒般一頁頁快速地翻動書頁時,沒有擔(dān)心的失望和厭倦,有的只是驚喜和幸運(yùn)——那美妙的故事如同為你人生的某個階段量身定制,在精彩的故事啟示中時時頓悟:
  
  ……時間本來就是這么快的,天上一瞬,人間一年的,如果你不傷害時間的話,時間也不會傷害你。你看見時間上面帶著的東西嗎?那就是一些被時間帶走的靈魂,那呼呼的聲音就是靈魂在哭叫。我說我真想問問那些靈魂為什么哭,我可以幫助它們嗎?真奇怪,我這么一說,就有一個靈魂在路過我身邊的時候,一把抓住了我。我感到身體有點(diǎn)沉,回頭一看,哇,一個綠毛怪附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了什么是時光〉)
  
  就這樣,一次次閱讀讓我們跟隨作家前行,在作家的多情里我們難舍人生,在作家的柔腸里我們?nèi)缢诨?,在作家的智慧中我們也達(dá)觀充實(shí),在作家的豪邁中我們也自信膨脹,直到那小說中的一切終成定局,我們?nèi)粤鬟B忘返,不由得一聲嘆息:
  
  ……這孩子一笑,便出現(xiàn)了一群小天使,他們扇動著翅膀,把他們死去的那個孩子抱回來了,放在草籃里,又把那個傻孩子抱走了。
  
  他們親生的孩子一回來,就開口說話了,叫他們爸爸媽媽,把他們高興得直流眼淚,只是男人再也不能開口跟孩子說話了(〈順?biāo)瘉淼暮⒆印?
  
 ?。ǘ?br />   
  兒童文學(xué)之主流理論普遍認(rèn)為,人類關(guān)于基礎(chǔ)教育始于18世紀(jì),且從童謠、兒歌開始。與其說這種現(xiàn)象是一種種公理的普惠,不如說是一種私教的傳承。于是,家族的階層、血統(tǒng)、受教育程度就變得非常重要。
  我的祖母雖出身于“大戶人家”,但家道中落,生性內(nèi)向。與她共同生活的童年時光,她講過的睡前故事一是老毛太,二是紅胡子。老毛太是一個可怕的專吃小孩子的老妖婆,喜歡冒充孩子的媽媽或親戚,游蕩在城市和鄉(xiāng)村,尋找著可乘之機(jī)。
  紅胡子則不是鬼怪,而是一群人多勢眾的匪幫,他們禍亂鄉(xiāng)里,殺人越貨,搶男霸女,所向披靡……在鄉(xiāng)村納涼的晚上,祖母邊講故事,邊揮動百納布做的蠅拍。蠅拍帶著細(xì)長的流蘇。流蘇是用木蠶豆磨成的。蠶豆中間剪成小小的圓形或棱形的孔洞,便于空氣流走。
  祖母晚年眼睛不好,加上勞作不已,便不再講故事。經(jīng)常的場景是她一手托著抹布,一手拿著蠅拍。她對著墻上的灰綽,凹洞,準(zhǔn)確地打過去?;揖b一動不動,有的被拍打震蕩后掉了下來,奶奶很有成就感。凹洞不為所動,奶奶就一下一下的拍,直到她明白才罷了。有時,她把一個已被拍死的蒼蠅拍的稀爛還不住手,有時她錯打在一根豎起的釘子上,把蠅拍戳個洞。往往這時祖母就笑了。
  她坐在陰影里,慢慢地用一塊舊布修補(bǔ)好。老高三畢業(yè)父親則有著豐富的童話存儲,我和弟弟妹妹三四歲時都能把一個漁夫和金魚的故事,一個王子與貧兒的故事倒背如流。我和弟妹們也聽父親講過《稻草人》。作者葉圣陶被稱為中國現(xiàn)代童話創(chuàng)作的拓荒者。
  
 ?。ㄈ?br />   
  我要給一個新認(rèn)識的孩子寫這樣一封信:
  
  那是一個有童話的時代。那時候孩子們住的房子和你現(xiàn)在的大不相同。你住的房子是用水泥、鋼筋、空心磚澆鑄的框架分割的。為了人們彼此互相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們聽不見他們的笑聲,好像他們在自己的家里從來也不笑似的。我們也從來聽不見小孩子哭,一院子的越來越多的孩子就好像是一生出來就會坐,會跑,會叫媽媽似的。好像孩子不是由鼓起肚子的,慢慢走動的媽媽生的,而是每個樓的洞口生的。
  因?yàn)樗麄兠總€都是由樓房的門洞里推出來,曬太陽,吃手指,或者干脆哇哇大哭。這也只是孩子們在外面才偶然聽到哭聲,等它們回到家里,一切又沉寂下來。不信你試試一個人在家里哭,樓上的鄰居會以為誰家的小狗在叫。你如果閑著沒事去敲隔壁的墻,鄰居準(zhǔn)以為咱家是在裝修?;蛘呤切」诽詺?。而我小時候住的房子像一個巨人的身體,只有上半身,它的下半身在地下。
  每天放學(xué)時,遠(yuǎn)遠(yuǎn)的望向它,它都像一個戴著古怪滑稽的小草帽,穿褪色紅格襯衫的男人。小帽頭是樓房上面的紅色閣樓,格襯衫是它大多數(shù)沒有玻璃的木頭窗框。它有九張嘴——九個門洞,每天人們出出進(jìn)進(jìn),被吞進(jìn)去,吐出來,蠕動在巨人的腔腸里。它還有九個肛門——每個樓洞一進(jìn)門的左側(cè),就是一間地下室。鎖地下室的鎖從沒有打開過。只有一次我趴在門頂上方往下看,黑黑的洞里滿是積水,水面閃著幽幽的藍(lán)光……
  
 ?。ㄋ模?br />   
  在一個無孔不入的數(shù)字化時代,當(dāng)年靠童話喂養(yǎng)大的孩子們已經(jīng)進(jìn)入中年,對于新一代習(xí)慣使用數(shù)字工具的孩子們來說,紙質(zhì)童話必將仍然有效。它并不是已退化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祖母與她們孫兒們封閉生活中相互陪伴的故事,而是一代又一代人們的心靈滋養(yǎng)。

贊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