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得知孫焱莉的短篇小說《掃塵》榮獲2013年度遼寧文學獎,我懷著欽佩和敬慕之情拜讀數(shù)遍,不由自主地置身于作家所構筑的特定環(huán)境中,扮演著小說中的人物并融入鄉(xiāng)村一個普通人家,邂逅了一位平凡的女人——臘月二十四,按照習慣,這天她要掃塵……
我所憾動的并非題材和故事情節(jié),《掃塵》寫的是寡婦與大伯子曖昧情感的陳舊話題,無論題材和故事本身都不新穎。但她對生活的透徹審視、對生活的深刻體悟,以及堪稱獨特的藝術品格和語言功力,白描般的摹畫、生活流的表現(xiàn)方式,使得這個陳腐的話題、信手沾來的家長里短、瑣碎的日常生活故事增添了一份鮮亮而濃郁的溫馨色彩,酣甜而醇厚的生活澀味。諸如寡婦與大伯子的感情故事司空見慣,很難寫得鮮活,被人們視為“理不清、說不明的生活盲區(qū)”。而孫焱莉沒有過多的理順與鋪墊,亦沒有背景說明,開宗明義直面生活境況,單刀直入挑開風俗禁區(qū)。
“男人走了四年半,是在城里打工沒的,從十五樓掉下來。她去看時,人已躺在殯儀館的床上,走得還算干凈,神態(tài)還好,像睡著了,看不出一點傷??伤€是哭得人事不醒,昏天黑地。白天黑夜的想了三年,第四年頭上她想明白了,人??!就這樣吧。”一位留守的好女人,竟然連留守都成了遙遙無期的奢望。言簡意賅的白描寫法恰到好處的揭示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故事情節(jié)懸念跌起——想著上大一的兒子和七月就要畢業(yè)的女兒就要回來了,她還得安穩(wěn)的日子。婆婆的謾罵絮叨她也視而不聞,因為她心里想著另外一個男人,一個緊箍在民俗禁區(qū)里的男人,在舊屋單獨另過日子的大伯子,昨晚回來背著媽媽偷偷塞給她一雙暖心的手套。先前的弟媳現(xiàn)在的寡婦,她何曾不知 “寧在小叔子懷里坐,不從大伯子眼前過”的禁言苦果??伤谷辉?ldquo;禁區(qū)”里接受大伯子一雙手套,漠大的空間里是彼此心與心的通融。動態(tài)語言的白描,把兩個人物心愛之情刻畫得淋漓盡致,巧妙的摹畫出生活發(fā)展空間,留有深邃的想象和道白,這就是孫焱莉的藝術品格和筆下功夫。
她用動態(tài)語言描寫吃飯,巧妙的隱喻其內(nèi)心世界:“秀賢,我前些天去城里買了點壁紙,今年咱掃完房,粘上吧!她愣住了。不光是壁紙的事情,還有名字的事,最重要的他竟然對她說出了這句話。”“秀賢”這兩個字只是偶爾在戶口本上一閃現(xiàn),男人都很少叫。而到這時,大伯子突然這么叫了一聲,“秀賢”這兩個字的寓意和內(nèi)涵勝過濃墨重彩的刻畫和描寫,一語升華出男人對她的認知、理解、呵護、愛昧之情。
她和大伯哥掃房的過程寫得細致入微波瀾不驚。兩個人先從房頂開始,一絲不茍,一笤帚一笤帚地掃,幾乎不放過每寸地方。掃上了塵,才知道塵是這樣厚,這么多。接下來作家筆鋒一轉:大伯臘月間幫她掃屋,已經(jīng)堅持十八年了!十八年前的大伯子是個身著綠軍裝、朝氣蓬勃的小伙子。十八年來鄉(xiāng)村里的流言蜚語、風傳緋聞,絲毫沒有他們兩人的閑言碎語;十八年里的每個掃塵日掃房,都沒有引起村人的其他看法,綿長的日子里,他們固步自封恪守民俗禁區(qū)壓抑著的心頭愛火——平靜如水的生活歲月,她和大伯子激蕩如潮的愛戀激情深深地在各自的心里隱忍了十八年,渴望了十八年!掃塵后鋪粘嶄新的墻紙,大幅度的留露出兩人心中對新生活的憧憬與期翼,表面卻依然是平靜如初,像十八年來一個又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如此平凡中見奇巧才的表現(xiàn)手法才是成熟作家的真工夫。給她收拾房間,大伯子儼然以主人自居,要把沒用的舊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掉——挪大柜子時找到了新婚時遺失的心愛的小圓鏡子,她不顧一切的竭力吹去灰塵反倒被迷了眼,是大伯子給她察得干干凈凈的,小小細節(jié)激起生活的漣漪,感情的海洋激起的愛的波濤——她的眼里沾染上灰塵,自己清洗不出,眼淚揉干了還仍有灰渣,他心疼了,墻一樣立在面前,近,密不透風,沒容她表態(tài),一雙手一上一下按住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瞼。她使勁閉上一只眼睛,可那只被迫睜開的眼睛看到,他的舌頭伸過來,鮮紅、灼熱;她霎時覺得溫暖如春......
人生的坎坷,生活的澀味,世俗的固封,命運的磨難,愛情的糾葛,未來的希翼。一切都在平凡如洗、細微如絲、涓涓流水、波瀾不驚的敘述文體中本真呈現(xiàn)。
小說字里行間大片的空白里,是深邃而厚重的傳統(tǒng)習慣氛圍。兩個深愛著十八年之久的好人,歷經(jīng)十八個臘月二十四的“掃塵”,終于打掃得干干凈凈,掃除了傳統(tǒng)習慣的壓抑,掃除了民情禁區(qū)里的風塵,摹畫出的是封存久遠的生活樣本,激起的是波瀾壯闊的愛情漣漪,留給讀者的是豐富想象和無窮回味,那將會生發(fā)出多么美妙幸福的人生憧憬??!
值得一提的是,孫焱莉的語言極具特色,東北方言原滋原味地呈現(xiàn),短促而富有彈性的動態(tài)語句,原生態(tài)的幽默感,極具感染力,常常讓人忍俊不禁。特別是孫焱莉對女性心理的細膩把握,抒寫自如的短句子,簡潔明快、留有空白,富有張力。質感而樸實的人物刻畫和環(huán)境描寫,都凸顯了小說獨有的藝術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