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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叛徒”今何在?
來源: | 作者:謝有順  時間: 2009-01-22

  似乎是一夜之間,小說家普遍成了精神順民,不再抗爭,也不再扮演叛逆者的角色,寫作日益臣服于現(xiàn)有的語言秩序,臣服于消費主義的誘導,也臣服于身體、欲望和各種思想的壓迫。當妥協(xié)變成一種美德,探索成了一種笑談,如何才能更多地分享到由名聲、版稅和獎項共同構(gòu)成的文學利益,便成了小說界公開的秘密。或許,小說自誕生之日起,就是俗物,世俗的利益鏈條進入小說家的視野,是一種常態(tài),正如世故是小說家的基本品質(zhì)一樣。多年來,大家早已習慣了一個沒有爭論、彼此呵護的小說界,一團和氣,沒有什么能令他們憤怒,也沒有什么能令他們向往,多數(shù)的時候,寫作不過是一種經(jīng)驗的講述,作家也不過是故事的奴隸而已。精神的重擔就這樣輕易地被卸下來了,語言探索的熱情也慢慢寂滅,小說界正在進入一個紛紛言說陳詞濫調(diào)的時代——凌厲的生存追問,孤寂的敘事實驗,如同一個古董,正在小說家的視野里消失。
  故事無非是寫欲望和欲望的各種變體,敘事也只剩下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這一套路,都在依靠情節(jié)和懸念吸引讀者。小說的閱讀,業(yè)已淪為一種幾無挑戰(zhàn)和難度的閱讀——面對小說界的這一嚴峻面貌,有多少個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危機?
  與詩歌界比起來,小說對這個時代的介入和發(fā)言,越來越缺乏精神的說服力。由于詩人一直很難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們反而甘于退守,至少在很多詩人那里,還不乏對詩歌的生命投入及對語言純粹性的堅定捍衛(wèi)。在我看來,這個小說為王、詩歌邊緣化的時代,最熱鬧的是小說,成就最大的則是詩歌。詩歌因為被普遍忽視,反而有了走在時代前列的自由和契機,而誰能夠在這個時候,從精神順民的陣營中站出來,擔當一個文學叛徒的角色,誰就可能在文學界發(fā)出不同的、有價值的尖銳聲音。
  小說界尤其需要這種發(fā)聲方式。一個沒有文學叛徒的時代,就是一個沒有創(chuàng)造力的時代。困守于一種寫作潮流,躺在現(xiàn)有的語言遺產(chǎn)上享清福,通過一些小的寫作變化來取悅于時代,這正是寫作創(chuàng)造力衰頹的重要象征。而文學史上最可貴的精神之一,就是反叛意識。不愿流俗,不愿和眾人合唱,不愿重復舊有文學經(jīng)驗,這就注定很多巨人只能是叛徒的形象:蘇格拉底被指認為“反對民主的叛徒”,帕斯捷爾納克、索爾仁尼琴等人曾被當時的蘇聯(lián)政府定罪為背叛國家,魯迅則是真正的“逆子貳臣”(瞿秋白語),他說他不想做人,想做鬼,做“女吊”,因為“女吊”決絕于惡的人世……還有那些藝術(shù)的叛徒,總是想探索一種全新的話語方式,擴展藝術(shù)的邊界和語言的空間。普魯斯特、博爾赫斯、羅伯——格里耶,以及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的先鋒小說家,都曾充當文學的叛徒,為文學創(chuàng)造了新的話語景象。
  不過是十幾年時間,八十年代中國文學的叛徒們,多數(shù)也成了精神順民。今日的作家,更愿意做秩序的囚徒,而不是從秩序里出走的叛徒或持精神異見的人。文學的氣氛日益輕松而甜蜜,銳利的聲音貧弱,新的敘事精神匱乏,甚至可以值得一說的人物形象也寥寥無幾,大多數(shù)作家只是憑一種慣性在寫作,不再有文學抱負,也不再為自己的寫作建立新的難度,寫作不過是他們混世界的一種手段而已。
  我開始懷念一種文學的先鋒精神、叛徒意識。文學的創(chuàng)造,說到底是提供一種新見、異見,是孤獨的前行、寂寞的探索,是建立難度和超越難度。正因為此,吳玄、陳希我、李師江等人,便成了我近年特別看重的作家,他們的敘事粗魯而有力,經(jīng)驗獨異而極端,語言鋒利、毒辣又充滿敘事的速度感。他們的寫作恢復了小說寫作的原始作風:從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疑難,把小事寫得壯觀、輝煌。
   比如吳玄,在讀過他的小說后,我在其中發(fā)現(xiàn)有存在的疼痛感,有語言的探索熱情——也許,這些不過是他承傳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先鋒小說的寫作品質(zhì),但在一個精神和敘事上都無所作為的年代,真正的先鋒,也可以是一種后退,正如創(chuàng)新有時也可以表現(xiàn)為是一種創(chuàng)舊一樣。這些作者的姿態(tài),是和當下許多作家做著相反的文學見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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