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高蹲在公廁里猛猛用力,臉憋成了紫茄子,發(fā)青的禿頭滲出一層細汗。
天熱,毛坑里氣味兒熏死人,眼前就閃出幾個金星。馬高決定不再用力了。便秘你再使勁也沒用,順其自然慢慢等待或許是條出路。
馬高放松了,馬高捏鼻子,馬高閉上眼睛……
馬高突然睜開眼睛,他想起剛才劉吉大用一張百元大票買的十粒“大大”和兩包“康師傅”。劉吉大手頭從來沒有這么闊過,花兩元錢是一大關,咋忽啦一下子就有了張百元大票呢?馬高覺得奇怪就決定問問木匠劉躍奎,劉躍奎是劉吉大的老子。馬高小心地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可沒等號拔全呢,手里的衛(wèi)生紙卻掉進了毛坑里。這時外邊就有人喊馬高,是開“春風”小飯館的三嫂。紅房子四號公廁在馬高開的小買店斜對面,距離九米遠的樣子。
“二高子,你幾個意思,死哪去了?”三嫂的嗓門極亮。
馬高沒理她。
“大芬子也不在,這小賣店開的,空城計呀?拿兩盒‘吉慶’”三嫂又喊。
“自個拿唄,叫喚個屁?”馬高搭腔。
“就知道你在廁所里撅著呢,別廢話,快點死出來。”
“出不來了,手紙掉坑里啦。三嫂你拿煙走吧。”
“死樣吧哈哈,瞅你這點出息……我還有別的事兒找你說呢。”
過一會兒,一只手從廁所的磚吼伸進來,當然還有一卷手紙。馬高其實首先看到的是三嫂手腕上那只玉鐲子,挺刺眼的。馬高想,就給婷婷買一只這樣的玉鐲子吧。
馬高在紅房子開“二高賣店”有十個年頭了,二百多戶的紅房子委,就馬高一個小賣店,加上馬高的為人一流,生意就自然挺紅火的,維持生計供女兒念初中沒一點兒問題。
這地兒叫紅房子是因為鐵路宿舍而得名,三十幾棟紅磚紅瓦的趟房,站在遠處山頂望去,火紅一片。這是指四十年前剛建完時的景象。現(xiàn)在不行了,現(xiàn)在紅色褪盡,沒人能說清楚那是什么顏色。三十幾棟趟房,前后左右在四十年的時光里,生出了許許多多耳房和偏廈,大小不一橫七豎八毫無章法,亂糟糟的樣子,那密度真是沒法說,房與房之間的過道,要不是側(cè)著身子,走一個人都費勁。很明顯,這些個違建面積的總和,要比有房照的趟房大得多。違建房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每個房里都住有人家,即便是十平八平的小房也住滿了人。有很多是外鄉(xiāng)人,打工者。比如,木匠劉躍奎一家就是三年前搬進來的,大家都說他是黑龍江佳木斯人,也有人說他是吉林樺甸人。
紅房子地理位置極特別,后邊是國有礦山的大型選礦廠,前邊是鐵路貨運編組站,東邊是選礦廠區(qū)和鐵路線交匯處無法通行。只有西邊沿鐵路線才能出去,勉強可以走小型汽車,都是土路,下雨天滿路的泥水。開春時,孟四說要拉幾車礦渣墊一墊路,孟四是開礦的,有的是錢,修修路舉手之勞。況且他是紅房子里長大的,他爸現(xiàn)在還住紅房子。也不知是哪個臭嘴說,墊幾車礦渣有什么顯擺的,要是袁寶景不被槍崩,咱紅房子的路早就變成柏油路了。袁寶景是北京建豪集團的董事長,億萬富翁,也是出生在紅房子,后因買兇殺人被政府處決。不好聽的話傳到孟四他爸耳朵里,老爺子說死也不讓兒子管了。紅房子不光是地理位置特別,行政劃分也非常復雜,戶口是遼陽的,地盤是沈鐵的,職工大部分是鞍鋼的,這地兒有點三不管的意思。紅房子看上去比一般的棚戶區(qū)還要慘,住在這里的人都說比舊社會還舊社會。其實并不是這樣,大家扎堆不愿易搬走是有大便宜可占的,任何棚戶區(qū)沒法比的。在紅房子,用電用水包括燒煤,沒有一家花錢的,看起來不起眼,一年下來算算帳嚇你一大跳。外邊人講紅房子是賊窩,這也不能算捕風捉影,單說選礦廠的大墻堵上一回是扒一回豁,用選礦廠宣傳科長在大喇叭里作宣傳時說的詞,“不要總把天塹變通途,”啥意思?還不是怕紅房子人進廠拿東西方便。紅房子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沒有班上,可哪個兜里都不缺零花錢,哪來的呢?隨便進廠或在鐵路上順手撈一把都是錢。前個月區(qū)政府選礦廠鐵路三方會談,要搞棚戶區(qū)改造,街道下來搞調(diào)查,居民個個反對。
馬高從公廁出來直接奔露天水龍頭走去,那個水龍頭在鐵路調(diào)車場邊上,是火車頭加水的附管,附管是為火車司機和調(diào)車員提供生活水用的。馬高打開水龍頭洗手后又沖了頭,他覺得渾身舒服極了。其實整個夏天,馬高差不多天天夜里起來光屁股站在水龍頭下邊,從頭到腳沖個遍,胖胖的五短身子要不讓水沖上五分鐘他就睡不著覺。
三嫂見馬高頂個濕淋淋的腦袋進來就說:“這咋還把腦袋弄掉水里了?我的媽呀,你說你可咋整呢。”
其實,三嫂比馬高要小好幾歲呢,才三十五,人長得干凈整齊,應該說有幾分姿色。紅房子所以都叫她三嫂,是因為她男人顧三。顧三近五十歲了,紅房子人都管他叫三哥。三哥年輕時算是個社會人兒,殺殺砍砍的也有點兒名號,后來打了八年罪,出來學了廚師,再后來就把一個女服務員領回紅房子,結(jié)婚生孩子,那女服務員就是三嫂。現(xiàn)在,顧三在二十九公里外市里的聯(lián)通公司食堂當廚師,早出晚歸忙死了。三嫂可是個碴子,在紅房子一個人開飯館,里里外外張羅的不比老爺們兒差。鐵路上的調(diào)車員火車司機,選礦廠的倒班工人班組長還有一些科長,都光顧她的小店。特別到了中午,跨鐵道線的扒大墻豁的都來了,總共七張桌一下子就滿了,后來的還要等著。
“謝謝三嫂解燃眉之急,啥事兒三嫂,盡管說話。”馬高說話時總是笑眉笑眼的樣子。
“文化人呀你?老是滿嘴臭詞兒,”三嫂一邊把“吉慶”煙錢遞給馬高,一邊說,“我想問你二高子,劉吉大來沒來買東西?”
馬高一怔,想了想說:“哦,劉吉大今兒個花了四元錢,我挺納悶的,還想給劉躍奎打個電話問問呢。”
“是不是用一百元票買的?”
“對,是一百元。”
“奶奶的,她幾個意思?就是劉吉大這個崽子干的,那個妖精還護犢子。”
“咋回事兒三嫂?”
“劉吉大把咱家小花的錢給偷跑了。”
小花八歲,女孩,上小學二年級,一直由奶奶帶著。她從來不跟女孩子玩,就愛和男生在一起,不是彈玻璃球就是煽拍,盡玩男生的那些把戲。紅房子的男生都愛跟小花玩,因為她出手大方,總請大家吃小食品。上午奶奶走親戚,小花就把幾個男孩子領回家玩,那些男孩子走后小花才發(fā)現(xiàn)藏在電視柜里的一百元錢不見。奶奶回來問她,她說只有劉吉大知道她放錢的地方。奶奶領小花去找劉吉大,剛一出門口就碰到了劉吉大。那個九歲男孩沒等小花和她奶奶開口,就把手里攥的東西塞進小花兜里,然后轉(zhuǎn)身就跑掉了。小花掏出來一看,是三塊“大大”泡泡糖。
奶奶領小花去了劉吉大家,劉吉大不在家,郭娟一直沒給她們好臉色看,郭娟是劉吉大的媽媽。奶奶反復解釋說,一百元錢不打緊,打緊的是怕孩子學壞。郭娟終于發(fā)火了,她言辭不敬地攻擊小花和她奶奶。說自己的孩子不會干這種事兒,你有什么證據(jù)?這分明是陷害是欺生,如果真是自己兒子干的,就讓火車頭把他的腿壓兩截。
“三嫂你別生氣,小孩子的事兒犯不著,找劉躍奎說,他是個明白人。”馬高坐到了電腦前,一邊回應著吱吱叫的Q們一邊說。
“不是差那一百元錢,咱是替劉吉大著急,那小崽子本來就有毛病,再沾著偷可就沒個治了。”三嫂又點上一支煙,狠狠地吸兩口。
“也是呀,劉吉大是夠怪的,在咱紅房子住有三年多了吧,我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在你這買東西也不說話?”
“不說,就用手指。媽的,小兔崽氣死人。對了,劉吉大是不是啞吧呀?”
“才不是呢,小花說她聽他說過話。”
“你家小花也挺有意思的,總買小食品請客,劉吉大得的最多。”
“死丫崽子也不聽話,像個瘋小子似的,抽空我得好好管管。”
“小孩子,管也沒有用。”
“晚上我得找劉躍奎嘮嘮,他家那個娘們兒幾個意思?”
“算啦三嫂,都鄰居住著,鬧僵了讓人家笑話。這么的,我側(cè)面跟劉躍奎說,木匠可是個明白人,你放心三嫂。”
“要是這樣最好了,那謝謝二高子了。我走了。”
三嫂剛一出門又抹回來了,她忘了付煙錢。馬高接錢時,他再次注意三嫂手腕上的那只玉鐲子。他覺得用玉鐲子求婚更有新意,婷婷一定會喜歡的。
三嫂走后,馬高繼續(xù)擺弄他的電腦。
馬高的電腦從早上一睜眼就打開,直到他上床睡覺才閉。他在電腦上玩游戲,《天堂》《魔獸世界》玩得極溜。還有聊天寫博客,他的Q上已有兩個小太陽了,博文還被市里的《廣播電視報》采用了好幾篇。這些紅房子人都不太知道,只是他們進來買東西時,總看見馬高坐在電腦前忙火著,有時還圍著一大堆半大小子看熱鬧,亂喊亂叫,這時他是在打游戲。“二高買店”時不時地就出現(xiàn)個陌生女人,有時是四十多歲,有時是二十多歲。明白的都說是馬高的網(wǎng)友。于是,紅房子的老爺們都用敬佩和羨慕的目光看馬高。馬高的姐姐大芬子可從不給他好臉色看,紅房子人總能聽到大芬子罵馬高的聲音。四十多歲的人了整天抱個電腦也不知道害臊,有那時間干點正事,自個兒開買店別老指望別人兒。大芬子說的別人就是指的她自己。這事兒不怨大芬子,小買店進貨點貨付貨都是大芬子的事兒,只要是大芬子在馬高從不動一下手。其實小賣店和大芬子一點關系都沒有,大芬子只是利用小賣店賣她自己的炒冰和糧葫蘆。不但如此,大芬子還要照顧馬高和他的女兒馬男一日三餐。用大芬子的話說,我這是上輩子欠你們爺倆的。
馬高姐姐大芬子已有五十歲了,但還扎著馬尾辮子,胳膊腿靈巧去了,不比丫蛋們差多少。紅房子人沒見過她和誰搞過對象,徹底的老姑娘。大家都看出來了,她也不可能找人家了。她自己說,我大半輩子都過來了,都這年紀了我可不扯那鱉犢子了。應該說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侄女馬男身上了,馬男穿的用的,包括補課費都是大芬子出錢。大芬子在紅房子是公認的熱心腸,膽大敢干,出事也總出人意料。就說去年貨場鐵道上軋斷尚老六腿那回,連車站派出所老袁他們都沒有想出辦法為尚老六止血,人眼看著就不行了??礋狒[的大芬子說我有法兒,轉(zhuǎn)身跑了,又轉(zhuǎn)身就回來了,就看大芬子一手拿著八號鐵線一手拿著克絲鉗子,嘴里高聲喊都讓開都讓開。然后她就把尚老六流血的半截腿,用八號鐵線死死擰住,弄得大芬子滿手滿身都是血。紅房子人都說,尚老六能撿回一條命都是大芬子的功勞。
大芬子買菜回來,自行車騎得飛快,到小賣店門口下車都沒來得急撮好,一扔就進屋了。
“老袁來了,老袁來了。”
馬高回頭看著臉色慘白的姐姐說:“老袁來了咋的?”
大芬子目光投向馬高的床下邊,馬高伸手把擋床下的簾子撩開,他看到了兩塊“王八鐵”,馬高的臉色頓時也變了。
“你,你,你叫我說你什么好呢?找死呀你?。?rdquo;
“又不是我上車扒的,是在鐵道邊撿的。”
“你,氣死我了……”
馬高話音沒落,老袁領兩個聯(lián)防隊員就進來了。
老袁叫袁福成早年也住在紅房子,是對面鐵路派出所的警察,聽說最近剛剛提升為副所長,工作認真著呢,一點兒都不留情面。前幾天紅房子又讓他抓走兩個人,給拘了個滿罐十五天。這段日子,紅房子人見到老袁多少都有點兒打怵。其實,袁福成經(jīng)常光顧“二高買店”,和馬高非常熟識,一度他想發(fā)展馬高為“特情”,馬高卻回答說,拉倒吧漢奸的事兒我可不干,把袁福成弄個大紅臉。
“來了袁哥,快坐快坐,大熱天的,喝點啥?姐,快拿冰的飲料。”馬高笑臉相迎。
“不用不用,太客氣了二高子。”袁福成擇下墨鏡,兩眼發(fā)亮習慣性地脧巡角角落落。
大芬子把三聽冰鎮(zhèn)飲料打開,分別遞過去,大家都沒客氣接過來就喝。袁福成打了一個氣嗝,抬眼看了一下兩個聯(lián)防隊員,那兩個年輕人就退出去站在門口柳樹下呆著。
“二高子,在咱紅房子,你可算得上是一個正經(jīng)人呀。”袁福成眼睛盯著過道里的半編織袋機車煤說,“可正經(jīng)人有時也經(jīng)不住誘惑了是不是?”
“看你說的袁哥,啥意思呀,咱哪是那種人呀?”
“啥意思……你咋的?”
“袁哥,我二高子可以拍胸脯說話,不管是鐵路的還是選礦的,就沒偷過一點東西。”
“誰說你偷了??。客滴以缱ツ懔?。不偷不等于沒事兒,如果贓物在你家里這叫什么?叫窩贓吧,懂不懂?”
“呵呵袁哥你跟我開玩笑吧?”
大芬子從貨架上拿一盒“芙蓉王”遞給袁福成說:“老袁嘗嘗,新上的,煙草上的,絕對真。”
袁福成接過來翻過來調(diào)過去看了兩遍,隨手把煙扔在了柜臺上對大芬子說:“大姐,麻繁你出去一下,我和二高嘮點兒事兒。”
大芬子出去后馬高的臉色越發(fā)變得不自然起來。
“接著剛才咱哥倆的話茬說,你說你沒偷過一點兒東西,這咱都認可。那我問你,你家買過煤么?實話實說。”
“呵呵,紅房子這么多年了,誰家買過煤呀?”
“這不就結(jié)了么,沒買過煤還有煤燒,而且凈是好煤,連機車煤都有的燒,那是哪來的呢?總不會是自己個長腿跑來的吧?”
“呵呵袁哥看你說的……這不都是習慣了么,紅房子都沒覺得拿煤算個事兒,誰也沒因為拿煤讓公安抓過呀。區(qū)分局街道派出所,礦山公安處,再加上你們鐵路派出所,誰家也沒對紅房子拿煤說事兒……呵呵……是不是袁哥?”
“拿?聽聽說得多好聽,你家的呀,拿?說實在的,都挺不容易,只要不過份燒點煤正常……紅房子要光是煤的事兒,那我可就省老心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光咱派出所哪年不處理幾個紅房子人,我說這些不包括拘留的。”
“呵呵,想想可不是咋的。”
“說真的二高子,我要是申請下來搜查令,挨家搜,枕木道釘魚尾板廢鋼生鐵王八塊,家家都不帶禿的,這可都不是小事兒,抓了個個夠判。你信不信?”
“呵呵,不能吧,還能家家有呀?”
“你還別嘴硬,就你這床底下說不定就藏有生鐵塊子。”
“袁哥袁哥,你這可是冤枉我呀。”馬高的臉色有些變白,他急忙把那盒芙蓉王香煙打開,抽出一支遞給袁福成說,“袁哥,抽一支,再抽一支。”
馬高給袁福成點煙的手不聽使喚,抖得厲害。馬高和袁福成都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倆就對視著笑了,馬高笑得像鼠,袁福成笑得像貓。
“跟你說二高子,這段時間在咱管轄區(qū)間,生鐵盜竊十分猖獗,從北臺鋼廠裝車到咱們站編組再到大連港卸車裝船,平均一車皮要丟兩噸,你算算一列要被盜多少噸?那一月下來呢?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嚇死人。上邊摳得緊,要加強打擊力度……我的工作要從紅房子開始。”袁福成說話時,眼睛時不時地就瞟一下馬高的床下。
馬高的腦門子又開始往出滲細汗。
“袁哥,上回你說的那件事兒。”馬高擦擦汗說,“我的意思是,袁哥工作上有難處了,咱能幫上一把就幫一把,需要我做啥,你說話袁哥。”
“‘漢奸’的事兒你也干?”
“看你說的袁哥,我這可是沖朋友說話呀,再說了,保護國家財產(chǎn)人人有責嘛。”
“認識還挺高呢,看來沒白整天在網(wǎng)上泡著。好,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那我先走了,你抽空去派出所咱們辦個手續(xù),要盡快啊。”
“咋還要辦手續(xù)?”
“那當然了,很正規(guī)的,還有經(jīng)費呢咱不白用人。”
“呵呵,還給錢呀?美差。”
袁福成剛出去,那兩個聯(lián)防隊員就進來了。兩個年輕人一聲沒吱,掀開床簾子,從里邊掏出“王八鐵”,一人拎一快就走了。
馬高急忙追出去喊:“袁哥袁哥,這,這咋算……”
袁福成說:“咋也不咋算,這兩生鐵塊子自個長腿跑你家去了,我給領回去行不行?別忘了二高子,你答應我的事兒。”
馬高說:“忘不了,忘不了。謝謝袁哥……呵呵……”
馬高回屋之后滿臉的憤怒,他決定和姐姐大芬子吵一架。大芬子似乎已經(jīng)看出了弟弟的想法,顧意不看他只管忙火手里的活。今天是大芬子的生日,她覺得沒有人會記得她的生日,自己給自己包一頓餃子就算行了。大芬子一聲不響地擇芹菜葉,她在想今天晚上是包蒸餃還是包煮餃。以往都是包煮餃,因為除了自己喜歡外,更重要的是侄女馬男也喜歡吃煮餃。盡管馬高多次提出要求吃蒸餃,可是大芬子從不滿足他。但是,今天大芬子決定包蒸餃,她想把這個決定告訴馬高,可還沒等她說呢,馬高已經(jīng)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跳到了大芬子腳下,她好像跟本沒看到,繼續(xù)著手里的活兒。
“咱家啥時候缺那兩塊王八鐵賣的錢?你說,大芬子,五十元錢你能發(fā)是咋的?”馬高一但和姐姐吵架,就直呼其名。這種做法已經(jīng)感染到了女兒馬男,馬男現(xiàn)在不管是和姑姑還是和爸爸吵架,都直呼其名。
“今天吃蒸餃。”大芬子沒抬眼皮。
“大芬子你知道不知道,今個兒我要不答應老袁的事兒是啥結(jié)果?老袁就真的能把我拘走,不是我就是你,十五天滿罐沒一點說的。”
“蒸餃其實更有餃子味兒。”
“現(xiàn)在可好,老袁逼我做他的線人,線人知道不知道?那和汗奸有啥區(qū)別,凈去恨人的角兒,我這后脊粱還不得讓紅房子人搓破呀。”
“我啥餃子都不包了!”
大芬子終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活摔在地上就出去了。
姐姐出去后馬高呆了好一陣子,然后開始打掃屋地里的茶杯碎片,角角落落掃得很仔細。當他掃到床邊上時,他一把將擋床下邊的簾子扯掉,嘴里嘟嚷到,我看你還往哪藏贓物。在不經(jīng)意往床下瞄一眼時,他又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床下邊居然還藏有一片魚尾板,這可了不得呀,那屬于鐵路器材,事要比鐵路運輸物資王八鐵大多了,以前紅房子就出過因為兩塊魚尾板被判刑的主兒。馬高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老袁幸虧沒發(fā)現(xiàn)這個,否則答應他啥都不好使了。馬高怔了好一會兒,突然大叫:“大芬子,你是一個王八蛋呀!”
馬高心里清楚,就算大芬子愛占小便宜,但王八鐵也好魚尾板也好絕不可能是她偷回來的,不過是別人偷落下她撿的?,F(xiàn)在鐵都啥價了,一塊王八鐵送到廢品收購站就是三十來元,誰看到誰能不撿。讓馬高恨的是,你撿就撿吧,干嘛往我床下藏呀,這不是成心害你弟弟么?這會兒馬高牙根恨得真癢癢。
其實馬高的生活離不開姐姐大芬子,這不光是一天三頓飯外加照顧女兒馬男,更重要的是大芬子幫他理財,有計劃地花銷支出。用紅房子人的話說,馬高離婚這二年,要是沒有大芬子管著他替他把持錢,這個家早就敗了。馬高屬于愛喝酒好交際有一個花兩個的那種人,這種人真要沒人管著,最后肯定連褲子都穿不上。
馬高離婚完全是因為一個叫婷婷的丫蛋兒,這件事兒紅房子人都清楚。據(jù)說婷婷是郭娟的表妹。
婷婷不但年輕,而且妖冶得也有點過了頭,男人們的眼睛就是這么說的。這個二十出頭的丫蛋一住進紅房子,大家對她的職業(yè)就猜個八九不離十。紅房子的老爺們?yōu)樗穆殬I(yè)還爭論過多次,每當她走進二高賣店買完一種叫ESSE女士煙走后,老爺們盯著人家的背影就開始污言穢語。有的說是歌廳小姐,不但陪過唱還摸過她的小奶頭;有的說是桑拿里的雞,上過爽透了有頭回想下回呀。馬高對此從來不發(fā)表言論,他覺得大老爺們這樣去嚼一個丫蛋的舌頭是最沒勁的一件事情。再說那時候,馬高的媳婦黃玉還在管理著二高買店。黃玉總是在婷婷走后提醒馬高管住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別老像手一樣,摸完人家臉蛋又摸人家胸,摸完人家胸又摸人家屁股。很顯然,黃玉冤枉馬高了,自從婷婷出現(xiàn)以來,他幾乎就沒認真看過她。她進二高買店時,馬高都是坐在電腦前一次都沒有回過頭。但他知道她來了,有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站在他身后看幾眼顯示器。如果說那段時間,唯一讓黃玉不滿的就是關于ESSE香煙的進貨量。那時進貨一直是馬高的事兒,那天馬高一下子就進了四條ESSE香煙。黃玉說進這么多干啥,想壓貨呀?馬高說,你沒見有人一次就買三五盒呀。黃玉說原來你一直想著那個小妖精呀?她穿啥色的褲衩你知道不知道呀?馬高說放你媽的臭屁。
事情壞在一天下午。
這天下午和以往的下午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只是馬高的老婆黃玉回娘家走來往去了,店里只剩下馬高一個人。馬高坐在電腦前聊天,這段時間他和一個叫“老虎”的人聊得特投機,兩人互述了不少心理話,特別是煩惱生活的不如意,有兩次兩人甚至聊到了天明。近來馬高總有要見見“老虎”的沖動,每次提出來,“老虎”都宛言謝絕。馬高覺得挺郁悶,特別是今天下午,和“老虎”聊著聊著,“老虎”就像啞吧了一樣,再也不吱一聲了。就在這時候,婷婷走進了店里。
還沒等婷婷開口,馬高把把“ESSE”遞給她兩盒。
婷婷說:“誰說我是來買煙的?”
馬高說:“你不買煙你買什么?”
婷婷突然笑起來,笑得馬高一臉的莫名其妙。
馬高第一次這么認真地打量婷婷的面孔,這真是一張好看的臉蛋。眼睛亮透得像暫新的花辨玻璃球,牙齡白得像“ESEE”的過濾嘴,腮上居然還有兩個不大不小的酒窩。很顯然馬高承受不住來自婷婷的震撼,馬高躲閃開目光的同時臉色紅得像“中華”煙盒。
婷婷說:“真是葉公好龍,老虎來了,看你嚇的……”
馬高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了:“你,你是老虎?!”
在這個下午,沒有什么能夠阻止馬高的沖動,一個四十歲男人的沖動真的能夠顛覆整個世界。馬高說,我們一定要出去坐坐的,一定要。馬高說話時嘴唇在顫抖,渾身充滿了激情,好像沙漠里的行者,終于遇到了一泓泉水。婷婷被馬高感染了,一個四十歲男人的感染力如此強大,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婷婷想都沒有想一下就說,去我上班的地方。
在這個天空飄有蒙蒙細雨的下午,紅房子人看到了馬高把二高買店上了鎖,然后和一個女人一起撐一把彩色傘走出了紅房子。在紅房子人的記憶里,二高買店從來沒有上過鎖。這次,沒有人知道將意味著什么。
馬高和婷婷打出租車去了二十九公里外的市里,婷婷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叫北半球的咖啡廳。從打出租車到坐進咖啡廳的音樂里,馬高一直覺得自己是游曳在色彩斑瀾的夢境中。他在享受的同時也在擔憂,擔憂夢會很快被攪醒。
馬高說:“這就是你上班的地方呀,我還以為……”
婷婷說:“你還以為是歌廳桑拿呢是不是?”
馬高笑笑沒答。
婷婷說:“你沒以為錯,我是陪聊,其實和歌廳桑拿里的小姐干的是一個活。我以前在那些地方都呆過,沒意思就換換地方。”
馬高一點兒都沒有覺得驚奇,好像這些他早就知道似的。
至此馬高一個人的戀愛開始了,這是非常準確的說法,因為在婷婷那里,即便是她與馬高約會一百次也不算戀愛。她只是有些喜歡馬高而已,馬高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他只快樂在自己的感覺里。
紅房子的人永遠都沒明白,馬高為什么把他和婷婷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老婆黃玉,或許他有點太興奮,忽略了敘說對象和自己的關系。黃玉當時什么都沒說,靜靜地聽著,聽完之后她問馬高講完啦?馬高說講完啦。黃玉突然吐出口水,重重擊在馬高的左眼上。馬高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搓搓眼睛說我沒講錯呀……
不久人們就看到了紅房子歷史上那場最為著名的戰(zhàn)斗。戰(zhàn)斗是在二高賣店門前那株老柳樹下展開的,那地兒是婷婷出入紅房子的必經(jīng)之路。經(jīng)過多次觀察,黃玉完全掌握了婷婷歸來或出行的時間,還有她乘坐的交通工具。婷婷進出紅房子通常都是叫馬高后院的瘸腿老吳的“摩的”。
這天黃昏,黃玉截住了瘸腿老吳的“摩的”,她指著婷婷說,你下來我要和你說幾句話。婷婷似乎有所感覺,對老吳說別聽她的快走。就在老吳做選擇的空檔,黃玉已經(jīng)從后腰里抽出了菜刀。婷婷見狀馬上從另一側(cè)跳下車,遺憾的是一跳下車就摔倒了,這樣黃玉手里的菜刀就有三次機會落到婷婷身上。第一刀是后腦,第二刀是后背,第三刀是左胳膊。這時候的婷婷已經(jīng)全完變成了一個血人,就在黃玉舉起菜刀準備砍第四刀時,馬高沖過來包住了她。黃玉爭扎未果的情況下,又給馬高來了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胳膊上,最終菜刀還是被馬高奪下。在整個過程中,黃玉嘴里不停地重復著一句話,小婊子敢在紅房子起賤我剁不死你!
最先接到報案的是鐵路派出所,袁福成帶兩個人趕過來控制了局面后,他目測了一下發(fā)案現(xiàn)場與鐵軌之間的距離,認定不是他的管轄范圍就給區(qū)分局街道派出所打電話移交案件。
黃玉十五天后從拘留所出來跟馬高說,我不能跟你過了,咱們離婚吧。馬高說,隨你便你想離就離想過就過我沒意見。當天黃玉收拾收拾東西就走了,大芬子和馬男怎么勸都沒有好使。不久黃玉和馬高就辦了手續(xù),從街道出來后,黃玉對馬高說,以后你跟誰我都不管,你要是真跟那個小婊子,我就剁死她也剁廢你。馬高并沒有把黃玉的話當成耳旁風。
婷婷一共縫了六十三針。住院其間,馬高幾乎天天陪著。馬高非常內(nèi)疚,因為自己人家小丫蛋挨了刀,將來肯定要落疤的,無論如何都要給人家補償。婷婷對自己受傷好象沒太在意,每次馬高表達歉意時她都嘻嘻笑著說那個酒令:人在江湖飄呀,誰能不挨刀呀……婷婷出院后馬高給了她一個驚喜,他在市里最大的服裝城花六萬元給婷婷兌下一個床子。馬高這個舉動超出了婷婷的想象,她覺得自己不應該接受這個。馬高說,你不是干夠了現(xiàn)在的工作么?開個服裝店不是你的愿望么?那就先從一個床子做起,不久你一定會有一個店的。婷婷說,可是,可是這我就欠你的太多了,還不起……馬高說,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怕我沾了邊甩也甩不掉,我告訴你,我絲毫沒有旁的意思,你放心吧。最終婷婷還是接受了,她接受了床子后沒超過一個月也接受了馬高。不管大芬子和馬男怎樣反對,馬高還是和婷婷在一起了。
在紅房子,馬高和婷婷在一起被淡化處理了,幾乎沒有人談論這件事兒。這可能因為他們把事件隱蔽的好,婷婷早出晚歸,一進買店就跳上床把簾拉上,有點潛伏的意思。后來婷婷在市里租了房子,一個星期只回來一次。
關于馬高和婷婷的故事,馬高在博客上寫了兩篇文章,一篇叫《血色愛情》,另一篇叫《找個小姐做老婆》。這兩篇文章在網(wǎng)上反響極為強烈,有點轟動的意思。如此,馬高博客的點擊量成倍成倍飆升。
近一個時期,馬高對婷婷有了新想法,他想娶她。馬高試探了兩回,婷婷好象沒有明白,馬高就決定來點浪漫的,拿著信物和一朵玫瑰單腿跪地問她:愿意嫁給我么?
一般情況下,馬高在午后都要瞇一覺,可是大芬子一撂挑子他就睡不成了,再加上魚尾板的事兒讓他鬧心死了。這會兒電腦都吸引不了馬高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滿腦子都是那塊魚尾板。最后他決定,還是給老袁打個電話說說,這是唯一的也是最策略的選擇。電話打過去了,沒想到袁福成好象沒把這快魚尾板當回事兒。我相信你是撿的。他說,我讓聯(lián)防隊員取回來就是了,對了,咱哥倆哪天得喝兩杯。袁福成對馬高這么客氣讓他有些意外,就算他答應他做他的特情,他也不該這么客氣呀。馬高很了解袁福成,那是一個死講原則的人,怎么對魚尾板都輕苗淡寫的了呢。
“哈哈哈……”馬高一個人突然大笑起來。
放學剛進屋的馬男被爸爸的怪樣子給嚇著了,她驚恐地問:“爸你干啥,你一個人兒笑啥呢?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了?”
“去,瞎說什么,快回后屋寫作業(yè)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馬男把手里的那個彩紙包的小盒藏到身后,并不回答馬高的問題。
馬男和姑姑住在后屋,她一邊拉開后門往出走一邊回頭看爸爸。馬高說:“瞎看什么,我沒事兒,我高興就笑。對了,一會兒寫完作業(yè)去找你姑去,讓她回來做飯。”
“我姑去哪了?”
“不知道。”
馬高笑起來是因為他想起了前天夜里的事兒,那事兒與郭娟有關,但是不是與袁福成有關他吃不準?,F(xiàn)在,馬高懷疑與袁福成有關,他更希望與袁福成有關,這樣他就可以不做袁福成的特情。馬高想這件事兒他會搞清楚的。
在紅房子,大家都知道郭娟是一個不安份的女人。老爺們都說她渾身散著一股騷氣,還不是正經(jīng)的騷氣,啥意思呢?誰也沒說明白。郭娟在鐵路和選礦廠都是掛號的人物,偷東摸西的沒少被罰款,就差拘留了。可這半年她好象金盆洗手了一樣,什么煤呀鐵呀啥都不碰了,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跨鐵道線去站前那個大眾舞廳跳舞。后來人們才知道,她找到了另外一種生財之道。郭娟在去那里陪舞,十元錢三曲,燈一滅任人亂摸。下午晚上兩場下來,正常來說也能對付個百八的,而且有時還能混頓飯吃。如果要有特別的服務,比如“打飛機”什么的,入收就會成倍。這些個事紅房子人基本都知道,只有木匠劉躍奎蒙在鼓里。
前天夜里馬高起來到水龍頭那邊沖涼,就看見有兩個人在車皮的陰影里說話,偷偷摸摸的樣子,馬高是裸沖,人家不走他也不好意思,或者他不走人家也不好意思出來。馬高沖完涼剛套上褲衩郭娟就從陰影里走出來,還和他打了招呼。后來另一個人也走出來了,那人沒打招呼而且躲閃著馬高,從背影看馬高覺得很象老袁。
大芬子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沒事兒一樣又回來了,她覺得無論如何今天晚飯也要吃餃子,沒人記住自己的生日她并不覺得奇怪,全家吃頓餃子就算給自己過生日了。
大芬子把餡弄完了之后,她發(fā)現(xiàn)弟弟從錢匣里往出拿整錢。“你干啥拿錢?”大芬子問,“是不是想去市里和那個小妖精胡花去?”大芬子連半拉眼都沒瞧上婷婷,她曾經(jīng)放言,就算黃玉不剁她第二遍,自己早完也會出手廢了她的。其實,大芬子和黃玉關系也是貓一天狗一天的,常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媽媽奶奶都從嘴里鉆出來了,互罵個狗血噴頭。大芬子是個不記仇的人,說過撂過就拉倒,黃玉也正是喜歡她這一點,所以姑嫂間的關系大的方向一點兒都不分心。黃玉離開了馬高后,一直在一個大眾浴池當搓澡工,大芬子和她的關系好像比以前還鐵,兩人每天都通電話嘮東嘮西的沒完沒了。事實上,大芬子一直期望黃玉能夠回來。她說,十個婷婷也比不上一個黃玉。應該說,大芬子和黃玉倆人的性格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個認死理兒的茬子。就說馬男丟自行車的事兒吧,那是大芬子剛給她買的山地車,好幾百元呢。區(qū)分局街道派出所,鐵路派出所,選礦公安處,大芬子跑個遍,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星期天大芬子一個人去市里二手自行車市,蹲了半天真發(fā)現(xiàn)了馬男那臺山地車。她扮買車的上前問竊車賊有沒有發(fā)貨票,竊車賊好象嗅出點什么,推車就跑,大芬子起身就追。大芬子追到一個樓群死胡同里,竊車賊兇相畢露要動武,大芬子從后腰撈出菜刀就砍,那賊扔下自行車就跑了。其實,紅房子女人的性格都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在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時,經(jīng)常使用武力,而且在武器方面又都多數(shù)選擇使用菜刀。她們不是嚇虎人,是真砍。在她們看來,使用菜刀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就和用菜刀切菜一樣天經(jīng)地義,合情合理。
“咋的,我自個的錢自個拿來花也犯法?”馬高沒給大芬子好臉。
“行,行你自個的錢,隨便拿,隨便花。”大芬子冷笑一聲。
“我花咋的了?要不是因為你我花個屁!”
大芬子一下子就沒電了,用眼睛白了白馬高想說什么,可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里。
馬高兜里揣了五百元錢和兩盒“芙蓉王”,從小賣店一出來就覺得渾身很有力氣。他一邊走路一邊給劉躍奎打手機,劉躍奎說二哥你太客氣了,你先點菜,我撂下手里的活就來,咱說好了,我請。
劉躍奎最大的特點就是胡子重,而且從來不刮,弄得滿臉都是,都有點打卷了,跟馬克思似的。其實劉躍奎才三十幾歲,可看上去像五十歲的人。紅房子人都說,劉躍奎要是把胡子刮了能是個啥樣呢?說不定挺帥一個小伙子呢。
在馬高眼里,劉躍奎連半個木匠都算不上,木活水平跟蹲勞務市場那幫只會“釘子活”的木工比,基本沒啥兩樣的。但劉躍奎的為人馬高是認可的,助人為樂,與人無爭。就算人家明顯地賴了他工錢,劉躍奎也不太計較,吃虧是福嘛。鄰里街坊誰家板凳掉腿了桌子散架了什么的,喊一嗓子劉躍奎立馬就到,絕不收半個工錢。三年前劉躍奎剛搬來那會兒,馬高正重新收拾小賣店,劉躍奎見了背了工具就來了,一干就是大半天,別說工錢,就是到了飯口人家也悄悄走了。打那以后,馬高和劉躍奎來往得密切起來,隔三差五總要在一起喝點酒嘮嘮嗑,一般都在三嫂的“春風”小飯館里喝。特別馬高和婷婷搭上伙后,馬高和劉躍奎也算沾了親,咋說也得算是“連筋”。
倆人也有喝高的時候,喝高了啥都敢嘮,有的沒的,天上的地下的,中國的外國的,地方的中央的,村長的主席的,沒有不知道的沒有不敢說的。馬高剛離婚那會兒,劉躍奎天天剽著馬高喝酒,劉躍奎目的很明確,就是給馬高解悶兒。兩人從中午喝到晚上半夜,三嫂困得滴漏當啷的,實在挺不住了,就說你倆個王八蛋喝到天亮都行,幾個意思我都不管了。說完就走了。馬高和劉躍奎還真喝到天亮。天亮之前他們說了很多酒話。
劉躍奎說:“二哥你想不想知道我,我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馬高說:“開始用文言文說話呀,那,那我比你厲害。”
劉躍奎說:“咱不說文言文,二哥你到,到底想、想不想知道?”
馬高說:“想,就想,咱怕誰呀。”
劉躍奎說:“二哥,你知道我那個兒子劉,劉吉大為啥不會說話不?嚇的,瞅著我殺人嚇,嚇的……真的,我殺、殺過人,我一斧子就把五叔的腦袋給劈開了,五叔叫劉振中,是,是我二爺家的,大排行老五。媽的,干我老婆還埋汰我,我忍,忍大半年了。”
馬高說:“真能吹牛逼,我還殺過俺老仗人呢,你信不信?”
劉躍奎說:“不信拉雞巴倒。”
天亮時倆人睡著了,醒來以后,都把酒話忘得一干二凈。
馬高給劉躍奎打完電話就給袁福成打,袁福成搪塞不想應邀,說現(xiàn)在的禁酒令邪乎去了,讓督察逮著全玩完了。馬高說袁哥你蒙誰呀,下班了又不穿警服喝酒誰管得著呀。馬高說服完袁福成結(jié)束通話他的前腳已經(jīng)踏進了“春風”小飯館的門里。三嫂見馬高進來眉眼間就流出很多笑意,而且媚味兒十足。其實扒墻豁子選礦廠那些工人,還有機車上的司機調(diào)車員什么的,有很多都是沖三嫂的媚笑來的。用三嫂的話講,男人個個都是賤種,真的假的給點想頭就都往上湊,炒豆芽賣他十八元他還說便宜。三嫂的媚笑對馬高來說是無意義的,可她習慣了不管誰都用這種笑,職業(yè)性的。其實她也就會這一種笑。馬高說:“三嫂你那浪笑還是省省吧,給我白費了。”三嫂說:“給不給是我的事兒,要不要是你的事兒,省啥呀,自家產(chǎn)的我有的是。”
馬高選墻角一處坐下,桌面灰大還有油漬。馬高把當餐巾紙用的那卷廉價手紙扯了一堆,開始凈桌子。邊擦嘴里邊嘟嚷:“全天下的飯館再也找不到像你家這么埋汰的了,能上吉尼斯。”三嫂過來說:“二高子你幾個意思?嫌埋汰去街里大酒店呀,還整出來個吉尼斯。”馬高說:“這不是為了捧三嫂么,要不你合計我不去呢?”三嫂說:“從跟婷婷打起伙后,你這嘴可比以前甜多了。”馬高說:“那是呀,蜜罐里泡啥都能泡甜。”三嫂說:“時間長了別泡咸了就行。”
倆人邊逗嘴邊點菜,點完了菜三嫂才注意到,馬高今天要的都是硬菜,可不是隨便喝個小酒。清燉湯河魚、紅蘑燉笨公雞……光這兩道菜就一百五十元呀,這小子干嘛這么出血?三嫂拿眼睛翻了翻馬高。馬高說:“咋的三嫂瞧不起人兒???我就不興闊一把么?”三嫂說:“說實話二高子,你這是請誰呀?”馬高說:“一會兒你不就知道了么,問個屁,快去備菜去。”三嫂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她是一個知道輕重的女人。
大芬子蒸餃出籠了,又炒了兩個毛菜,擺好后她就向后屋喊馬男吃飯。馬男過來時手里捧著一個禮品盒,遞給大芬子說:“大姑生日快樂。”大芬子接過來就有些感動,嘴里說:“還行呀,大姑沒白疼你,還真記著大姑的生日……挺沉的,是啥玩藝呀?”大芬子笨手笨腳地把包裝拆開。原來是一玻璃,很精巧。大芬子擺弄半天問是啥意思,馬男說就是平安的意思唄。大芬子一高興就從貨架上取下一瓶通化葡萄酒,一般情況下她是舍不得的。馬男說:“大姑趁老爸沒在家,咱喝點啤酒得了?”大芬子瞪大了眼珠子看馬男:“你會喝啤酒了?你才十四呀。”馬男說:“你干嘛大驚小怪的,咱班孟軍過生日時,我喝了兩瓶呢。”孟軍就是孟四的兒子,這個孟家小少爺可了不得,逃課打架用刀子捅人,小小年紀就惡名遠揚了。沒等馬男說完呢,大芬子的兩個嘴巴子已經(jīng)煽了過去。馬男跳起來捂著臉大聲說:“大芬子你不要臉,煽我嘴巴子你不要臉……”說著眼淚就成串地往下落。大芬子說:“不要臉我也得煽你,你還和孟軍混在一起,還喝啤酒,我煽死你。”
婷婷進來了,手里拎著個大蛋糕。
大芬子沒有理婷婷,馬男三下兩下把眼淚擦干一反常態(tài)地沖婷婷點點頭,嘴里還挺甜地叫一聲小姨。這讓婷婷相當?shù)厥苡?,這么長時間了馬男還第一次跟自己這樣親。其實她也看出來了,馬男和姑姑干仗了,這是小丫蛋為了氣自己姑姑做戲呢。不過婷婷還是挺高興的,她就笑了而且高聲應了一下。大芬子兩眼冒火死死地盯著馬男,突然尖聲叫道:“你直接叫小媽得了還什么小姨?”婷婷說:“別別,真叫了我可受不起,再說也把我叫老了呀。”馬男說:“我叫啥也不用你大芬子管,叫啥咋的,萬一我高興叫姑奶奶呢。”大芬子和婷婷大笑起來,馬男自己也笑了。
“蛋糕真是二高子讓你給我買的?”大芬子進一步證實。
“真的芬子姐,不是他給我打電話我上哪知道你生日的?”婷婷開始從包里往出拿禮物。
“呵呵,這小子還行,我以為自己只配給他當老媽子呢,還行呀,心里還惦著姐。”
“說實在的,高子哥心挺細的。”
婷婷把禮物從包里拿出來,那是一件墨綠色的裙子,一看布料和做工就上檔次,而且包裝也相當講究。大芬子有點不敢相信這裙子是給自己買的,婷婷遞過來時,她有點兒不敢接。按說,大芬子對婷婷一直是不冷不熱,時常話里帶刺兒,就算她過生日她也不應該給她買禮物的,況且又這么象樣的禮物。大芬子確實有點兒發(fā)蒙。
“芬子姐,生日快樂!”婷婷正重其事。
“快,快樂……呵呵。”大芬子顯得極不自然。
馬男一邊往蛋糕上插蠟燭一邊說:“大芬子你看清楚了,那是正蹤的GS,國際品牌,少說也得一千塊錢。給你都穿瞎了。”
“什么什么?要一千多?你,你真敢下手。”大芬子吃驚不小。
“呵呵,芬子姐的生日,小妹表示表示應該的嘛。”婷婷客氣。
“我還沒穿過名牌呢,就是超過二百的衣服咱也沒比劃過。”
“掙錢干嘛,不就是消費的么,你說是不是芬子姐?”
“呵呵,你們這樣想行,我可不敢,沒兒沒女的到老了誰管?不攢點哪行呀。”
“有養(yǎng)老保險你怕啥呀?”
“就那點一腳踢不倒的錢,夠干個屁?”
馬男把蠟燭點著后,就對大芬子和婷婷說:“你倆還瞎嘮啥呀?我蠟燭都點好了快過來呀。大芬子你把氣憋足了,一口氣吹滅才有福呢。”大芬子對馬男的話心里不悅,直呼其名說明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大芬子嘴里說:“今兒個就喝啤酒了,誰愛喝多少都行,不限數(shù)。”說著她從啤酒箱里拎出了三瓶“美月”放到在桌上,然后嘭嘭嘭都啟開了。馬男看著冒泡的酒瓶眼睛就亮了起來,那是斗爭勝利的明亮。她說:“大姑我喝兩瓶。”
木匠劉躍奎走進“春風”小飯館時,其實已經(jīng)到了飯口,小館里的桌都坐滿了人。大都是下白班的選礦工人和鐵路調(diào)車員。這些人工作服沒換下來甚至臉都沒洗就坐在一起喝起來,大聲嚎氣地說話,一口一杯地干,三元五元一盒的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小飯館里煙氣如霧,能把生人的眼淚嗆出來。嘈嘈雜雜,面對面說話都聽不出來個數(shù)。這些人馬高基本都認識,最次也都臉熟見面點頭打召呼。劉躍奎就不行了,沒幾個認識的,畢竟才在紅房子住三年。就算你留著馬克思一樣的大胡子,人家只對你有印象而已。劉躍奎一進來誰也不瞅就直奔墻角那張桌,馬高正側(cè)著身子和臨桌的人邊說話邊喝著啤酒,他見劉躍奎進來就轉(zhuǎn)過身不和人家喝了,臨桌人不干,馬高只好一口干了。
劉躍奎說:“對不起二哥,讓你久等了。”
馬高說:“咋這么艮呢?后來我再打手機你也不接。”
劉躍奎說:“鐵道上又出事兒了,我?guī)椭盍税咽帧?rdquo;
馬高吃驚地站起來了,大聲問:“誰?人軋死沒?”
一定是馬高的聲音太大太古怪了,小酒館里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大家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有的還起身圍了過來。
出事兒的是一個女人,姓哈,四十來歲。那女人也是紅房子人,不過才搬進來沒一個星期,沒人跟她太熟。房東說她可能是丹東鳳城人,為了攢女兒上大學錢才出來打工的。那女人下了工就到車站編組場撿煤,穿車縫時正巧車皮鏈接,掛鉤就把她的前胸后背搥透了。發(fā)現(xiàn)出事了人們圍過來時,那女人還好好的,身上一點兒血都沒有,還能說話,還要水喝說口太渴了,只是臉色慘白。車站派出所副所長袁福成領一個聯(lián)防隊員過來后,問明了那個女人的住址和家人的電話號碼,就跟女人的家人聯(lián)系,可是聯(lián)系不上。又了解一些相關情況,就準備讓調(diào)車機解鉤。那女人跟袁福成說,警察大哥,把我弄下來后我可能會昏過去,千萬別往大醫(yī)院送,貴呀,我這傷要是治好了一千塊都不夠呀。袁福成不知道咋跟她說,因為他心里清楚,一解鉤這女人就立馬死掉,連一秒鐘都不會耽擱。如果不告訴她實情吧,就不能給家人留遺言;如果告訴她吧,真有些太殘忍了。后來袁福成還是把實情告訴了那女人,女人根本不信,說這不是好好的么,咋就會死呢。當女人信的時候,她的眼淚就流起來不止了。她說,我不想死呀,警察大哥我還沒活夠呢,我念高中的閨女今年考大學……離婚的老公說閨女考上大學就跟我復婚……我媽我爸身體都不好,知道我死了他們會傷心死的呀……我欠同學五千塊錢還沒還上呢……警察大哥救救我吧,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大芬子生日宴會由于黃玉的加入變得異常熱鬧。
在黃玉進來之前,二高賣店里的女人們每個人都喝光了一瓶啤酒,之后,三個女人之間的關系驟然變得融洽,好象彼此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不快??梢钥隙ǖ刂v,是啤酒讓她們完全脫離了現(xiàn)實,進入到了各自理想王國。
大芬子又啟了三瓶啤酒,馬男分別給大家倒?jié)M后她舉起杯說我還要敬一杯。
馬男說:“我就希望我快點長大,長大就可以隨便喝啤酒再也不用做作業(yè)了,最重要的再也不用天天回紅房子了,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地方就紅房子了。”說完馬男一口就干了。
婷婷說:“喂喂,你干啥馬男?才十四歲,你是幼女你知道不,不能這么喝聽到了沒有?”
馬男說:“小姨你咋也像大姑似的?我今個就當一回少女成不?”
大芬子說:“勝臉了不是……算了,今個愛咋喝就咋喝吧,我也不管了。”
婷婷說:“好,我同意,咱都喝個痛快。”
馬男說:“不能白喝,都要暢談理想,都說實話。”
大芬子搶先說:“唉,你們知道不,我現(xiàn)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再過五年我就不用交保險了,而且還可以享受退休金,那我就輕松多了,再也不用整天想這點兒破事兒了。”
婷婷干了一杯后打了一個嗝,她自已說,再來一杯順流一下,就又喝了一杯。馬男說,小姨:“你說說你的理想是啥?”婷婷笑起來了,最后說:“我的理想就是想啥辦法呢……想啥辦法能不給你當媽呢?”
婷婷的這句話讓大芬子和馬男吃驚不小。
就在這個時候,黃玉進來了,她手里拎著蛋糕。叫大家不解的是,黃玉的表情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嚇人。大芬子首先和黃玉打招呼,然后是馬男,婷婷只是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黃玉誰都沒看,也不說話,她自己拿了杯啟了啤酒,一連三杯,那瓶啤酒就見底了。
在黃玉喝酒的時候,大家都不吭氣地看著她。喝完了之后,黃玉才說:“姐,你過生日,來,我敬你一杯。”大芬子干笑一下說:“好,你還記著呢我沒想到,還買了蛋糕,太謝謝你了。”然后兩人碰杯干了。喝完了黃玉看著馬男,馬男低下頭說:“這不是大姑過生日么,我假裝成少女了……就喝點兒啤酒,平時誰敢喝呀,是不是大姑?”黃玉說:“你少跟我來這套,我又沒說不讓你喝,反正你也不小了,長正長歪是你自個的事兒,誰能天天看著你呀。”馬男說:“媽,這瓶喝完我不喝了。”黃玉說:“別介呀,我來了就不喝了,啥意思?都正常喝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自個不拿自個當外人,你們也別拿我當外人呀。”大芬子說:“黃玉你說這話可就屈良心了,咱們啥時候拿你當外人了?”黃玉不答大芬子話,轉(zhuǎn)頭看婷婷,看得婷婷有些發(fā)毛。
“你,你干啥這么看我?”
“哦,你這丫蛋還真行,把老高家大小人都拿下了,連我女兒都處得這么好,有本事。”
“啥意思?你是罵我吧?”
“我跟二高子說過,他誰都能娶就不能娶你。他沒跟你說?”
“沒說,娶我怎么的?”
“娶你,我就剁了你們!”
婷婷突然跳起來奔向后屋,眨眼功夫拎著菜刀就出來了。她把菜刀往黃玉面前一扔說:“你剁吧,你不剁我,我就剁你。”黃玉說:“你還真上臉了,小丫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婷婷說:“別老拿剁不剁的嚇唬人,在紅房子住過半年的娘們,哪個不敢舉菜刀剁人?”大芬子給馬男遞個眼神,馬男就馬菜刀拿走了。大芬子說:“今個都是來給我過生日的么?那就先把別的事兒放下,沖我,咱喝個通快行不?”婷婷點頭,黃玉也點頭。
馬男把菜刀藏起來后,又搭對了兩個來買煙的顧客。馬男覺得這種時候,二高買店應該停業(yè),于是她找來一張報紙,用毛筆寫上停業(yè)點貨,就出去貼在門上。然后,馬男又去斜對面上了趟廁所。當她再回到桌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氣氛全變了,沒有半點劍拔弩張的樣子了。黃玉甚至還拉著婷婷的手。桌上的酒瓶也全空了。馬男就又拎過去四瓶,都啟開了。
黃玉說:“其實都無所謂的,就在剛才,那個娘們,才四十來歲讓火車掛鉤給擠個透心涼。慘去了,我親眼看到的。”
大家被黃玉的消息給震了一下,接下來就開始問細節(jié)。黃玉沒有沿著她們的問題來講述,而是按自己的思路,很意識流。她說:“這人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都那功夫了,公安老袁問她還有啥交代的,她還記著欠人家錢沒還呢……還掂著和老公復婚呢……”
婷婷眼里閃著淚光……
黃玉突然對婷婷說:“婷婷,我砍了你幾刀,你是不是現(xiàn)在還恨我呢?”
婷婷擦一下眼睛說:“要是不留疤我一點都沒合計,可是我背上那疤也太明顯了,夏天都不敢穿吊帶,你說我能不恨你么?”
“說得也是,恨我是應該的,讓我看看。”
“要說也不全怪你,都是自個找的。要是擱我,我也會剁你的。”
婷婷把外套脫了,背上的那道紅疤很明顯,周圍布滿了針角痕記,活像趴著一條大蜈蚣一樣。黃玉用手摸了摸,滿臉的愧疚。馬男站起來,繞到婷婷的背后仔細看著。她突然興奮地說:“小姨,我有辦法包你能穿吊帶背心,而且還時尚漂亮。”馬男的話一下子吸引了三個女人的目光,目光里流露出期待??神R男并不馬上說,而是自已往自己杯子里倒啤酒,抬起頭來分別看著她們,嘴里還顧意問干嘛都用這種眼神看我。婷婷當然是最著急的,她端起杯子碰了一下馬男的杯子,嘴里說算我敬你的小丫蛋……話還沒說完呢就仰脖子把酒干掉了,馬男笑起來了,她說終于有人正兒八經(jīng)地敬我酒了,這是我人生頭一回呀。大芬子狠狠地瞪了馬男一眼說:“馬男,你能行不?你想憋死誰呀?快點放屁。”馬男就說你們真笨,紋身呀,就著那個疤紋個漂亮的圖案。大伙都稱贊這個辦法好,特別的好,可行。于是又舉杯共飲??吹贸鰜?,只要隨便找個什么話題,杯子里的酒都能喝干。
馬男首先退出了戰(zhàn)斗,她說這是她平生第二次喝啤酒,喝了四瓶,喝得最多的一次。原來喝了四瓶啤酒就是這樣呀,想哭呀,我才不哭呢,可是我控制不住呀,總想小時候的事兒,那年我才五歲,我過五歲生日,爸和媽領我去城里的公園坐過山車,打那以后,我才知道幸福是啥,就是跟爸媽一起坐過山車,我在作文里還寫過這事兒呢……可是你們再也沒領我去過,咋就不領我去了呢……馬男大哭出聲……大芬子說這死丫頭蛋子真他媽的喝多了,我把她弄回屋去睡覺,你兩慢慢喝。
春風小飯館里的人客見稀,但馬高這桌的興致正濃。
車站派出所副所長袁福成來得很晚,這是因為他處理完事故后又去澡堂子沖了澡,他說這樣喝起酒來愉著。其實這是他的習慣,每次處理完類似的事故他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去澡堂子。他是想洗掉晦氣,畢竟跟死人打交道了。
在老袁沒來之前,馬高跟劉躍奎說了他兒子劉吉大花一百大票的事兒,木匠一下子跳起來就要走,說回去把兒子皮給扒下來。馬高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呢你?管孩子是打的事兒呀?要講道理,要做榜樣。”劉躍奎說:“做榜樣?跟我學得學到死人堆里去了。”三嫂在遠處無意中看見了劉躍奎的臉色,她意識到了馬高跟他說了劉吉大的事兒,就走了過來。她給馬高和劉躍奎每人點了支吉慶,說:“不好意思老劉,就算了,孩子的事兒……不過呢,管是行但別打,聽到?jīng)]有?三嫂不該說這事兒的,你可千萬別多心。”劉躍奎說:“看你說的三嫂,你還不是為了孩子好呀。”馬高說:“這不就結(jié)了么,都是為了孩子,讓孩子走正道,都沒錯。不說了這事兒行不?一會兒老袁到了,咱們好好喝一場。”大伙都說是。三嫂把半盒吉慶扔桌子上了,馬高說我兜里有煙。三嫂說,我還不知道你要拉幾個糞蛋呀?公安老袁不來你那芙蓉王才不會掏出來呢。馬高就嘿嘿笑兩聲。
這時候,公安老袁進來了。屋子里喝酒的人都認識他,打招呼點頭,有幾個明顯獻媚要拉他過去一桌喝著。老袁客氣地笑著,說一會兒的一會兒的。
公安老袁剛坐下,三嫂就把菜上齊了。“不好意思二高子,出了點事兒,他知道。”袁福成看了一眼劉躍奎說,“老劉今個幫了不少忙,挺夠意思,謝謝你。”劉躍奎躲開老袁的目光說:“袁哥你太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馬高接住話茬說:“都不是外人,袁哥,咱紅房子的爺們誰碰到這事兒都能搭一把手,沒說的袁哥。”袁福成點頭稱是的同時,他仔細看了看桌上的菜說:“二高子,今個的菜挺硬呀,別整出點兒別的意思就沒味了。”馬高說:“袁哥你想哪去了,就是想跟袁哥坐坐,呵呵……嘮嘮,呵呵……喝喝,呵呵……”
馬高今個的酒勁兒特別足,白的啤的就是帶頭干。
事實上,馬高請這頓酒主題很明顯,就是答謝公安老袁對他“床下”的照顧。附題嘛,有點不太光明正大,就是想知道一下前天晚上陰影里的是不是他老袁,如果是他老袁,馬高對不當老袁線人這事兒就有法碼了。顯然,馬高對附題比對主題更感興趣。老袁是什么人呀?干了多年公安,八個馬高的腦袋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呀。馬高剛一提起前天晚上他沖涼的事兒,還沒等他探話下餌呢,人家公安老袁就識破了他,馬上以攻為守。弄得馬高不會玩了,腦門子上直門冒細汗。
老袁說:“二高子在半夜總起來沖涼呀?還光著腚,哈哈……”
馬高說:“呵呵,袁哥,你看到了呀?”
老袁說:“前天晚上沖涼你看到誰了?是不是有個女的,那女的是誰?”
馬高說:“女的,哦……沒有女的,袁哥你凈瞎說……”
馬高偷偷瞟了劉躍奎一眼,神色不自然起來。袁福成眼睛一直盯著劉躍奎,表情古怪地笑笑。老袁又說我知道你想知道藏在陰影里的人是誰?二高子,我說是我你信么?我說不是我你也不能信。是不是?這些都不重要,那一帶都是我的防區(qū),一天二十四小時,你哪個點看到咱公安的人都是正常的。馬高直點頭,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劉躍奎顯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事兒,一會看看馬高一會看看老袁,最后舉杯自己干了。
春 風小飯館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三嫂解下圍裙拎瓶啤酒坐了過來。她說:“你們幾個意思呀?喝得蔫了巴嘰的,來,我陪你們來點兒高潮。”說著她把每人的杯子都倒?jié)M了,然后給自己也倒上。馬高說:“三嫂,你陪我們仨都來高潮這可是你說的,來,你先陪誰來?”大家就哈哈大笑起來。三嫂說你那損樣吧,小東西剁下來不夠炒一碟的還高潮呢。大家又笑。喝完杯里酒,三嫂拿起桌上的芙蓉王點上一支就走開了。
在大芬子回來之前,婷婷和黃玉都沒有心思喝酒,她們每人吃了一塊蛋糕。
“我剛走進屋那會兒,你說的話忘沒忘?”黃玉突然問婷婷一個連自己都感覺挺怪的問題,她顧意把目光移開。
“我說什么了……我沒說你壞話呀?”婷婷臉上布滿疑惑。
“不是……我聽你好象說,說不想給馬男當小媽……”
“哦,呵呵,我說了,是說了。”
“啥意思,不是真的吧?”
“我說了你可能不信,但我說的確實是真的。”
黃玉把目光全部投放在了婷婷的臉上,認真打量了很長時間,問她是不是說的酒話。婷婷說我又沒喝多哪來的酒話呀,這種想法可不是一天兩天了。黃玉想了一會兒說你一定是有別人了,我看得出來。婷婷說你咋看出來的?真還讓你給說對了。
那是一個叫耿東的年青人,復員兵,在政協(xié)機關開車。耿東到婷婷店里買衣服,兩人就認識了。如果只買一件衣服當然是不會相互留電話號碼的,人家耿東在兩三天之內(nèi)買了十件衣服,有的一個樣式一個顏色買了三件。這讓婷婷很不理解,她當然就提出異議,說這么買衣服是浪費。耿東笑笑說,我這是給戰(zhàn)友代份,付完帳拿起衣服就走。出店門時他回頭說,留個手機號唄,萬一有問題我好找你。婷婷就把手機號碼給耿東留下了。這樣她等于給耿東留下了一條走進她心里的通道。一個星期,耿東給婷婷發(fā)了近千條信息示愛,婷婷投降了。兩人相處一個月,婷婷徹底愛上了耿東。
“二高子知道么?”
“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怎么跟他說呢……”
“耿東向你求婚了么?”
“每天都在求。他說如果我不說,他要找二高子說。”
“你啥意思?”
“這是我第一次戀愛……”
婷婷哭起來,很傷心,眼淚一串串落下來,滴進了手中的酒杯里。黃玉伸出手攬了一下婷婷的肩膀,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然后說:“這不是個難事兒,你不欠二高子的,你為他挨菜刀剁,又陪他睡了二年……是他欠你的。”婷婷止住了哭,一口把混有淚水的酒干掉了說:“可是,總覺得是自己對不住他,怕他傷心。”黃玉說:“放心吧,馬高是一個好人,他不會糾纏你的……妹妹,這事兒姐姐給你撐腰,他要真不知好歹,我剁他。”婷婷對黃玉突然改變她們之間的稱呼有些不太適應,她甚至覺得是在說別人。
大芬子進來馬上發(fā)現(xiàn)了氣氛的異常,她就站在一邊雙手叉腰看著,像看一場懸念迭伏的戲劇,心里充滿了期待和好奇。她這種怪異的行為很快就被黃玉和婷婷看到了,黃玉就把手從婷婷的肩上撤下來,說姐我和婷婷有幾句話要嘮。大芬子說操,這是攆我呀,也不知道今個誰是主角了,行行你倆嘮,別動菜刀剁起來就成。大芬子轉(zhuǎn)身走了。
“其實,你看,我把這些都帶來了,就想今個跟二高子說開。”婷婷拿過自己的包拉開鎖鏈讓黃玉看。
“拿這么多錢呀,啥意思?”黃玉看到婷婷包里有六萬快錢,顯出吃驚來。
“這是二高子的錢。”
“他的錢?”
“是他當初拿給我開店的錢。”
“王八蛋……對我從來沒這么大方過……王八蛋……”
“你看你,當初給我拿錢時我也說是算借的呀。”
“妹妹你別多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二高子這個王八蛋對我太差勁了。”
“姐,別這么想了……”
“你不能還他,你陪他兩年了,就算是補償。不還他。”
“不,他也說給我的,但我一定得還他。我陪他兩年,他不也陪我兩年么,這事兒是互相的。我不想欠他什么。”
“你這個傻瓜妹妹呀……隨你的便吧……”
公安老袁喝高了,馬高也喝高了。但木匠劉躍奎卻異常清醒,眼神里總有丟不掉的戒備。其實劉躍奎的酒量在老袁和馬高之下,他所以沒有喝高,是因為他?;?,只有三嫂看出來了。三嫂看到劉躍奎把白酒潑到地上,她不可能說什么。老袁說我得放點水就站起來了,馬高說我陪你去。老袁看看劉躍奎說走咱倆去放水,留下二高子跟三嫂高潮,嘿嘿。劉躍奎跟著袁福成往出走,看得出來他有些不太情愿。
春風小飯館后門邊有一堆爐灰渣子,老袁和劉躍奎站在那兒掏出來就澆,嘩嘩響。老袁褲腰帶上墜著白鋼手銬,亮亮地。劉躍奎乜眼盯了半天,老袁就顧意把手銬弄出響動,他還嘿嘿笑兩聲,劉躍奎也跟著嘿嘿笑兩聲。
“劉老弟,你總對我不太親呀。”
“袁哥,你看你說的,哪有的事兒呢。”
“你總躲我,啥意思呀?”
“袁哥,我沒,沒有啊。”
“對了,今個在貨場那你幫忙,好,夠用。”
“袁哥的事兒,我看著能不伸手么?”
“嘿嘿,嘴挺滑呀。”
“呵呵,袁哥我說的是真心話。”
公安老袁和劉躍奎尿完了往回返,袁福成在前劉躍奎跟后。老袁突然站住轉(zhuǎn)回身,劉躍奎嚇了一跳,急后退兩步。
“你媳婦郭娟……別讓她總?cè)フ厩拔鑿d……”
“這……敗家娘們兒……管不住……”
“那地方太不準稱了,你知道吧?”
“知,知道的……媽拉八子的敗家娘們兒……”
“管不???你是老爺們兒呀。”
“管,一準管她。”
“再不管,命說不準哪天就沒了。”
“能那么樣呀……”
有一天夜里郭娟差點把命丟了,郭娟的命是公安老袁給撿回來的,這事兒沒人知道,就是郭娟自己也不清楚。當然后來她知道了,是從一個聯(lián)防隊員嘴里得到的消息。那天郭娟趕晚場結(jié)束,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仍然感覺自己乘一葉小舟漂浮在海浪之中,潮水拍岸,鷗鳥歡唱,郭娟張開雙臂不停地擁抱著她的天堂。過馬路時,汽車剎車聲刺耳,司機們停車探出頭來罵眼前那個找死的娘們兒。郭娟什么也聽不見,哼著歌子沉浸在她的世界里。郭娟回紅房子沒有打車,而是選擇穿越貨場鐵道線的近路。其實,這也是郭娟十有八九每天行走的路線,如果不是老天爺跟她過不去,她是不會打車的。一路上,郭娟嘴里的歌聲沒斷過,但沒人能聽清她唱的什么歌。一列車皮靜靜地橫在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郭娟看都沒看,想都沒想,彎下腰就往里鉆。恰好,公安老袁和一個聯(lián)防隊員路過此處,老袁一把就將郭娟拽回來。沒有一秒鐘,整列車皮就動了,被調(diào)車機拉走了。郭娟一點兒都沒意識到什么,她還沖老袁笑,問你要我陪你三曲么?聯(lián)防隊員罵道,損娘們命差點兒丟了都不知道,還陪你奶奶個三孫子……老袁止住聯(lián)防隊員。
“把她帶回派出所醒醒,一看就是K多了。”老袁說。
“她包里可能還有。”聯(lián)防隊員說。
“先帶回去醒完了再說。”老袁說。
“是,所長。”聯(lián)防隊員說。
公安老袁當然知道郭娟是大胡子木匠劉躍奎家的娘們兒了,老袁沒少跟她打交道,只是這半年她不再順手牽羊了。應該說她幾乎每天都穿鐵道線出紅房子或回紅房子,老袁時不時地就能碰到她。每回老袁碰到郭娟,她都會沖他笑,那笑里有很多內(nèi)容,是一些和她職業(yè)有關的內(nèi)容。這是她的習慣,獻給男人的笑都是千篇一律的。唯獨面對劉躍奎就有了變化,那是一種少有的恨恨的冷笑。因為,她認為她老公把她的生活給毀了,給徹底的毀了。
到了派出所,聯(lián)防隊員沒有聽袁福成的話,趁他上廁所工夫翻了郭娟的包,結(jié)果令他興奮不已。老袁一進來,聯(lián)防隊員就舉著一粒藥丸說:“看看所長,搖頭丸呀。”老袁虎著臉說:“誰讓你翻她包了?即使翻也要有兩人在場呀。”聯(lián)防隊員低下頭不做聲,手里仍舉著那粒藥丸。老袁接過來說:“搜身是警察的事兒,這回原諒你了,絕不能有下回。”聯(lián)防隊員忙說是是。郭娟坐在椅子上視而不見。
老袁給郭娟沖了一包藥,她喝過后僅一會兒工夫就完全清醒了。
當郭娟明白自己在車站派出所里以后,滿腦子開始搜尋自己近期的違法行為,結(jié)果顯示十分滿意。最近一個月來,的確郭娟連一塊王八鐵、一根道釘什么的都沒有碰過。她沖老袁笑笑說,我可啥事兒都沒有呀,你們抓我干啥呀?老袁把那粒藥丸拿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郭娟表情馬上凝固了,臉色發(fā)白,辯解說那東西不可能是我的,一定是跳舞時有人陷害我放進我包里的。老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直看她不再說話為止,然后拿出紙和筆開始做她的訊問筆錄。
站前大眾歌舞廳僅挨著鐵路招待所,是老袁防區(qū),他幾乎每天晚上都過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上去經(jīng)營者都中規(guī)中矩的,沒有半點違法行為。自從老袁當副所長以后,鐵路范圍內(nèi)的場所治安由他來主抓。一個大眾歌舞廳,一個招待所,一個拿桑浴池,一個網(wǎng)吧還有一個唱二人轉(zhuǎn)的俱樂部。用老袁自己的話說,這些場所還真給他面子,他接管以來沒有發(fā)生一起治安案件。不過近期有人向他反應,說大眾歌舞廳里有人弄K粉或搖頭丸。老袁認真調(diào)查兩次,卻沒有絲毫發(fā)現(xiàn)。他知道這種事兒不是著急的事兒,慢慢來,總會有線索的。沒想到郭娟自動送上門來了,其實老袁興奮得很厲害,只是他表面不動聲色而已。老袁給郭娟做的筆錄極細,整整四頁紙。郭娟看得也相當細,因為她知道這回不是一般的事兒說不定真要給她關起來呢。四頁紙足足用了十二分鐘才看完,然后才按了手印。在這個過程中,郭娟知道了自己差一點讓火車給軋死,是老袁救了她。郭娟開始流淚了,淚里的眼神也相當?shù)臏厝?,而且充滿了感激,這些都是送給老袁的。老袁心里明白,但他裝做視而不見。后來郭娟干脆就哭出聲來了,再后來竟伸手抓住老袁雙手晃起來說謝謝,這著實把老袁嚇了一大跳,老袁急忙躲開。聯(lián)防隊員實在忍不住了,嘿嘿笑出聲。老袁狠狠瞪了他一眼,聯(lián)防隊員才把笑聲閉回去。
郭娟說:“謝謝袁哥,我這命是你給的,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了。”
老袁說:“說啥呢?我要你做啥?”
郭娟說:“我不是那個意思,袁哥你別誤會。我是說,只要你袁哥說話,讓我干啥都成,妹妹指定沒有半句廢話。”
老袁說:“咱可說話算話。”
郭娟說:“老娘們吐口吐沫是個釘,刀山火海你說話袁哥。”
老袁說:“好,夠用。”
郭娟正如自己承諾的那樣,老袁問她啥她就說啥,而且句句實話。這讓老袁有些感激她,問話就缺少了一開始那種嚴厲,多了一些溫和。郭娟的K粉是一個姓鐘的瘦爺們給的,這是她第一次吸,那粒搖頭丸也是從那個姓鐘的要的。那個姓鐘的郭娟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她陪過他,當然打過飛機開過房。那人出手很大方,第一次開房竟給郭娟五百元錢。老袁要順這條線索摸下去,并有所收獲就不能打草驚蛇,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老袁把成破厲害關系說得很到家,并答應指定不追究郭娟任何責任。郭娟表示全力配合。
做完筆錄后,老袁親自送郭娟回家,快到加水處時他們聽到了有人沖涼的水聲,也看清了是二高子。老袁站下了,郭娟也站下了,他們在車皮的陰影里。
老袁說:“就送你到這了,你自己回去吧。”
郭娟說:“好,謝謝袁哥。”
老袁轉(zhuǎn)身剛要走,郭娟就從后邊把老袁抱住了,老袁嚇了一大跳,他爭開她的雙臂生氣說你這是干雞巴啥郭娟。
郭娟說:“女人能有啥?只有身子,表示感激。我是真心想給你的。”
老袁說:“不行,你讓我犯錯誤么?快走!”
老袁邁開步子,小跑,幾乎是逃走的。
撒完尿老袁似乎精神了許多,他是摟著劉躍奎的脖子走進屋的,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春風小飯館里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在喝酒了。馬高一直在打手機,大聲嚎氣,外人完全能聽明白他說什么,也能聽明白他跟誰說什么。其實電話是黃玉打進來,不過對方和他說話的人老變,一會兒是黃玉,一會兒是婷婷,這讓馬高感覺異常奇怪。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她們兩個死對頭怎么會跑到一起給他打電話呢?馬高說:“媽的你到底是黃玉還是,還是婷婷?再說了,你們倆咋會跑一塊去呢?這不是扯雞巴蛋么……啥六萬元錢不要了?你處對象了?你處就處唄不用告訴我的……再說了婷婷處對象了,黃玉你跟著參合雞毛……”馬高覺得是自己喝多了,不可能是婷婷和黃玉一起給他打電話,他就把電話按了,也忘記自己說的是什么。
馬高想了想又把電話打給了婷婷,他告訴婷婷,我要給你買個鐲子,玉的那種手鐲子,這事兒我都想好幾天了。電話那頭傳來婷婷的哭聲……馬高什么都沒有聽到。
三個人坐定后,又開始喝起來了。
老袁說:“劉老弟,我一直看,看你像一個人……我就是想,想不起來……不瞞你說,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就看著像誰……”
馬高說:“像誰?還,還用問呀,像馬克思列寧主義唄……哈哈……”
劉躍奎說:“袁哥,二哥,來來咱喝酒……”
老袁說:“二高子,像馬克思這,這誰看不出來呀?胡子嘛,都打卷了,嘿嘿……還像恩格斯呢……劉老弟,我就不明白了,你,你留胡子干嘛呀?”
劉躍奎說:“玩,就是,就是玩,好玩……”
馬高說:“呵呵,一會馬克思一會兒恩格期……說不定胡子里藏個肉痣呢,胡子一刮露出來了,像誰了?毛,毛主席了……呵呵……”
老袁想了半天,自言自語說:“肉痣,痣?嘴下邊有肉,肉痣……”
劉躍奎沒等公安老袁把話說完起身就走,三嫂進來碰到他問干啥,他說想起來點急事兒必須馬上回家一趟。劉躍奎突然走了,這讓馬高很不高興。嘴里嘟嚷著,還連筋呢,也不陪到底……三嫂就說,來二高子三嫂陪你。馬高說,咋就陪我自個呀,袁哥呢?你主要得陪袁哥,知道不?老袁說啥陪不陪的,來喝。
接下來喝酒,公安老袁總是心不再焉,總是滿臉的疑惑在想事兒……大概每人又下去一瓶酒的光景時,老袁猛然站起來叫道:“對,就是他,劉躍奎就是那個通緝犯劉長山!”老袁說完就把手伸進自己后腰,開始摸那付白鋼手銬。馬高和三嫂滿臉疑云地看著公安老袁。
外邊傳來了喊聲,說鐵路貨場那邊又出事兒了,軋死一個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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