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心領(lǐng)神會,他對著大門喊了聲,衛(wèi)兵背著槍跑進來,他對衛(wèi)兵說了幾句話。衛(wèi)兵跑到屋里,領(lǐng)出羿兒。羿兒臉上有傷痕,他眼里含著淚,珮琦對羿兒搖搖頭,意思不要哭。她牽起羿兒的手說:“羿兒,先跟管家回家啊?;丶腋嬖V奶奶和外婆,媽媽很好,很快會回去?!?/div>
條嘎子說不出為什么,他的計劃全打亂了,他想再次和珮琦私奔的夢想徹底破滅。珮琦是他唯一的女人,他非常愛她,愛到骨髓里。如果沒有珮琦,他寧愿一輩子不娶。他們第一次私奔,本應(yīng)花好月圓。只因他太心急,在珮琦不情愿的情況下,可以說,強暴了她?,F(xiàn)在想來他太年輕,太無知。所以后來珮琦還是回了龍溪村,不愿嫁給戴躍寬,就由后母作主,嫁入汪家。條嘎子卻另有所想,他看到珮琦和酒井一幅舍我其誰的畫面,絕不是以往那些女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慘狀,莫非珮琦真是酒井要尋覓的女人,能治他病的女人?條嗄子決不允許!他妒火中燒,殺不了酒井,那就殺了珮琦!
管家喊了聲少奶奶多保重。珮琦卻說:“記住,誰都不許找我?!?/div>
夜晚還是來了,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井的上空。這半天,珮琦玩得真是過癮啊。她和酒井先去了廣豐最大的賭場,珮琦賭得痛快,贏得爽快。都把酒井看呆了。他也愛賭,沒見過賭得這么豪邁的女人。珮琦知道,她如果毒死了酒井,別說七天,就是十天,狡猾的鬼子也能查到是她干的,她也是活不成的。但酒井活著,她也活不好。不如來個痛快的,魚死網(wǎng)破。所以,她豁出去了,不就是賭嘛,反正也不是用她的錢,敞開亮地賭,也沒有幾天活頭了。晚上在醉花樓吃美味佳肴,她還陪著酒井喝了幾杯茅臺酒,豪飲,酒井佩服得五體投地,對著她直豎大拇指。無論在賭場,還是在酒樓,她一個穿著旗袍的少婦,陪在日本軍官的左右,招來別人的指手畫腳和謾罵。她不在乎,她這是干大事,和小日本你死我活地較量。
無論賭博還是喝酒,最終歸宿還是酒井的住處。珮琦最怕面對的,明擺著,總是要來的。
今晚的月亮又圓又大,清亮亮地掛在天上,天兒晴了,涼爽爽的風絲兒吹拂著。珮琦和酒井在天井就著月光喝茶。珮琦在酒樓就想把斷腸散撒在酒井的酒杯里,一是沒機會,二是怕人多眼雜。珮琦還是用茶道吸引酒井,剛才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又喝了茶,酒井開始頻繁地去廁所。千載難逢的機會,珮琦摳開項鏈吊墜的后托,把斷腸散撒進茶杯一半,她要留后手,萬一這次他不喝呢,她還可以再下毒。
等酒井回來,珮琦蘭花指,捏著茶杯,遞上。熱熱的茶冒著香氣,月光灑在茶桌上,也照著珮琦的臉龐,嫵媚又含蓄。酒井的眼睛盯著珮琦的臉,臉湊近珮琦,嘴貼在了珮琦的手邊。借此,珮琦捏著茶杯,輕輕地倒進了酒井的嘴里。珮琦面帶微笑,可心突突跳得厲害,震得胸腔都疼。她的手有些抖,再把空茶杯放回茶桌,幾次都放不穩(wěn)。所以,她溫柔地笑著,無限深情,以此掩飾心中的恐懼。
酒井突然扛起珮琦,向屋里走去。珮琦心想,地獄的大門終于打開了。珮琦心里還有一線希望,條嘎子不是說酒井二乙子嗎,他做不了男人的事。
屋里點滿了白色蠟燭,火苗飛舞著、閃亮著,如涅槃重生。酒井把珮琦輕輕放到床上,溫柔地、細致地,像剝洋蔥似的,一件件把珮琦的衣服剝掉。珮琦閉著眼睛,沒有反抗,對一個職業(yè)軍人來說,反抗是徒勞的。酒井奮力撲到她身上,她明顯感到酒井的東西在勃起。她心里反復問,條嘎子不是說他是陰陽人嗎?
她腦海飛快地運轉(zhuǎn),怎么辦?酒井也感覺到了他的家伙兒在勃起,他興奮極了,他真的找到了他的女人,他的病好了,他是個男人了。哦,哈哈!酒井狂笑著。
珮琦想到條嘎子,心在滴血,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珮琦幾乎是咬著酒井的耳朵說:“條嘎子說你陽痿,不是男人。”
酒井猛地抬起頭,僵持在空中。他大罵條嘎子。
“條嘎子還說,知道你秘密的人都得死。你殺死了很多女人,因為她們都知道你是陰陽人。”珮琦火上澆油、乘勝追擊。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酒井咆哮。立刻,酒井整個人軟成了面條,癱坐在珮琦身邊。
珮琦長長舒口氣,總算逃過一劫。
可是珮琦高興得太早了,酒井從墻上摘下的鞭子,是白色的鞭子,墻上掛了十把白色的鞭子。酒井掄起鞭子抽打珮琦,很快白色的鞭子變成紅色的了。直到第九把鞭子打成紅色,他才停住手。他喘口氣,拿下墻上掛著的第十把鞭子,雪白的,他在手里掂量著。珮琦已經(jīng)變成了血葫蘆,遍體鱗傷。酒井舉起鞭子又放下,最后,又掛到墻上。酒井留珮琦一口氣,因為只有這個女人,讓他的東西曇花一現(xiàn)地勃起過。
九
清早,兩個人抬著擔架,疾步走在巷子里,擔架上躺著珮琦。大霧,濕漉漉的,擔架掩藏在大霧中。
后母精心照料著珮琦,上藥喂飯。珮琦從到家,一句話沒說。誰也不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羿兒早已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老太太起不來床,但她要求后母每天去她房里,向她稟報珮琦的傷情。吩咐去藥房該拿什么藥,先上哪個藥,后上哪個藥。末后尾,跟一句,活著就好。
這期間,戴躍寬來過。還是寬厚地笑,珮琦看到他的笑,如兄長,真不敢把他跟叛徒聯(lián)系在一起。叛不叛徒的,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證據(jù)在哪兒?誰當時抓住把柄了?不都沒有嗎!道聽途說,猜測。青竹說他是叛徒就是叛徒了?未必吧。戴躍寬送來了消毒消炎的外傷西藥,上了幾次,真比中藥見效。
第三天上,管家難掩喜色地從城里回來,說條嘎子死了。據(jù)說條嘎子夜里喝多了,失足掉護城河里淹死了。
珮琦不喜不怒,說知道了,并叮嚀不要跟街頭巷尾的人再議論這事了。珮琦不想聽條嘎子的事,她想聽酒井的事,毒性發(fā)作了沒有,怎么沒有征兆。也不知道是否靈驗,不靈驗也好,她還能活命,酒井真要死了,她也跑不了。她不能死啊,羿兒需要她,老太太需要養(yǎng)老送終,汪家需要她操持。她還沒給汪家生孩子,她怎么能死呢。珮琦此刻是那么留戀家人,留戀汪家。想著想著,把自己嚇哭了,真像明天去赴死似的。第六天老太太吩咐下人請來了看病的先生,珮琦也感到驚訝,沒有必要,她的傷每天見好。先生把脈看傷,說傷無大礙,沒傷到骨頭,幾日便好。但少奶奶有喜了,好生調(diào)養(yǎng)。
先生說完,珮琦開始吐,都把膽汁吐出來了。先生說這是反應(yīng),不礙,開幾副保胎藥。
珮琦開始絕食。沒法勸,怎么勸,男人不在家,你個女人,懷孕了。誰的?野種啊。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珮琦能沒有死的心嗎?后母嘴上不說,心里也罵呀,騷貨,從小就是個不檢點的東西!她沒心思問是誰的,是誰的都是野種,反正不是自家姑爺?shù)?。娘家的臉都讓她丟盡了,還腆臉在人家家里吃這口飯。以前她不怕,你沒憑沒據(jù),咱們就是一黃花大姑娘。現(xiàn)在不行了,明晃晃地在眼前擺著呢,肚子里有貨那就得長啊。到時候挺個大肚子賴誰去呀。
轉(zhuǎn)過天來,也就是第七天。一大早,老太太開始罵,雖沒點名道姓,后母也聽出來了是罵她。什么你領(lǐng)著一群張口獸到汪家蹭吃蹭喝,你算哪根蔥!什么你說得天花亂墜,你送到汪家的是什么貨色。要叫往常,才不聽她這套吆喝,今天不行啊,有短處在人手里掐著。后母笑臉迎著,走進老太太屋,聽罵,賠不是。老太太緩口氣說:“你呀真是個沒用的人,你還能看著個大活人在你面前餓死不成?也難怪,不是從你肚子里爬出來的,你怎么會心疼呢!唉,誰的孩子???那在她肚子里,就是她的孩子,生在汪家,就是汪家的孩子。關(guān)起門來過自個的日子,誰管得著啊。還是那句話,活著就好?!?/div>
后母聽了作揖,這就是免死牌啊。
是禍躲不過,就在珮琦能咽下粥的時候,偽軍和日本憲兵闖進了汪家。酒井突然死亡,在沒有征兆的情況下,七竅出血。他們感到酒井死得蹊蹺,軍醫(yī)解剖了他的尸體,初步認定中毒,具體中的什么毒,他們也不知道。但酒井接觸的可疑人是珮琦。
人抓走了,珮琦的后母坐在天井里打著撲拉哭。她是真哭啊。珮琦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她真是誰也指望不上了。況且,珮琦的肚子里還懷著崽呢,經(jīng)不起折騰啊。她能不哭嗎?天上打著雷,地下流著雨。
屋里又傳來老太太的罵聲,攆她滾,罵她白吃汪家的飯,無用的東西!后母在罵聲中站起來,褲子上都是泥和水。她不能還嘴,原本理虧。確實是個無用的東西,在汪家遭難的時候,她只會哭。老太太的罵起作用了,激勵她想起一個人,戴躍寬。至今她還后悔,如果當初珮琦進了戴家的門,也許不會遭這么大的罪。看人家戴躍寬多能耐,能淘換到日本人的西藥,看人家主持的大家業(yè),幾房太太。我是不會看走眼的,哪像智博,守著大家大業(yè),他就是不玩活兒,滿世界晃蕩。不比了,人比人就得死。還是顧眼前吧,找戴躍寬,求他救珮琦命。
就是后母不去找戴躍寬,戴躍寬也會救珮琦,他愿傾其所有救珮琦,不求回報。當然,他愛著珮琦,當初珮琦與條嘎子私奔起因就是他,嫌他有家室,且又大她十歲。娶珮琦,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無論珮琦私奔還是嫁給智博,他都默默地祝福,也默默地愛著。他有一顆寬厚的心,永遠為珮琦留著,只為珮琦。因為,他本不是寬厚的人。
戴躍寬拿上祖?zhèn)鞯墓哦?,拿著金條,走上了救珮琦的路,明知道是條散盡錢財?shù)穆?,他走得義無反顧。他愿散盡家產(chǎn),換回珮琦的命。他先打點管監(jiān)獄的人,對珮琦手下留情,然后他再打點外圍。他為珮琦據(jù)理力爭,分析案情。他的分析,日本人還是有所采納的。他說,珮琦和酒井在天井喝茶的時候,不只是珮琦,中間條嘎子闖進來,還和酒井大吵。珮琦是他的舊情人,他當然妒火中燒,惱羞成怒。條嘎子是個非常狡猾的人,中間他做個手腳,誰也無法防備。珮琦不會,一她是女流之輩,膽小懦弱,二孩子已經(jīng)放回家了,她沒必要毒死酒井,她深知道,毒死酒井她也是死路一條。
反正條嘎子死了,這才是死無對證。殺害酒井的真正兇手找到了,負責這件事的人還得到了錢財,何樂而不為。
戴躍寬怕人多嘴雜,他悄悄地,自己背回了珮琦。到了汪家大屋,天已經(jīng)黑了。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智博臨出逃時告訴珮琦,戴躍寬是叛徒?,F(xiàn)在珮琦不管叛徒的事,她關(guān)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是戴躍寬救了她的命,也是救了兩條命。從監(jiān)獄回來,她不想死了,也不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要好好地把他生下來。挨鞭子蹲監(jiān)獄這孩子都沒掉,這孩子真是沖著她珮琦來的。珮琦也考慮到了,她又上藥,又吃藥的,怕孩子落下啥毛病。憑天吧,他殘疾,汪家的財產(chǎn)夠養(yǎng)他一輩子,他健全,長大了給汪家添磚加瓦。
轉(zhuǎn)過年來,珮琦生下一個男孩。老太太給取的名字,叫汪嘉麟,汪家這輩范嘉字。但絕不允許這個孩子踏進她屋半步。說來也怪,這孩子特別善解人意,出生的那天哭得響亮,從那再也沒哭過。這孩子瘦弱,有一雙招人愛憐的大眼睛。后母喜歡得不得了,這孩子的眼睛像珮琦,那也就是像珮琦父親的眼睛。從生下來,后母養(yǎng)著。珮琦也很少看小嘉麟,倒是羿兒纏在她的膝前,給她增添了不少做母親的樂趣。
十
智博逃走有三年了,是死是活音信全無。條嘎子活著的時候就告訴珮琦,別等了,智博死了,逃走的那天晚上就死了,是他眼瞅著日本兵開槍打死的,船都翻了。珮琦不死心,她守著,等著智博。她覺得對不起汪家,她還要給汪家延續(xù)香火。她開始也以為自己有毛病,不會生孩子。婆婆也罵她,不抱窩的母雞。生了嘉麟,婆婆再也不罵她不抱窩的母雞了??伤睦镫y受,說不出地失落和憂傷。這失落和憂傷,多半來自戴躍寬。要命的是她愛上了那寬厚的笑,和那可以依靠的肩膀。
自從戴躍寬把珮琦背回家,珮琦感覺這條命是戴躍寬搶來的。從那以后,戴躍寬背地里幫襯著汪家的家業(yè),日本人再也沒找過汪家的麻煩。其他有錢的人家,隔三岔五就被鬼子勒索,鬧得雞犬不寧。汪家風平浪靜,相安無事。珮琦不是英雄,她真是怕極了鬼子,因為她領(lǐng)教過日本人的兇殘。就是現(xiàn)在,她聽到敲大門聲,都膽戰(zhàn)心驚。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她絕望過,誰來救她呀,都自身難保了,唯恐躲避不及。不叫戴躍寬搭救,她死在大牢了。她真的需要戴躍寬,最起碼汪家老小安然無恙,能過消停日子。
戴躍寬的行徑是隱形的,不為外人所知,就連珮琦也說不出一二三來。智博告訴她戴躍寬是叛徒。具體叛變在什么地方,哪方面,誰也沒看見,也沒證據(jù)。珮琦與戴躍寬的感情與日俱增,沒人的時候,戴躍寬拉拉珮琦的手,壯著膽子親親她的臉,真是,稀罕得沒法。珮琦知道戴躍寬的心思,但她絕不會和戴躍寬結(jié)婚的,她生是汪家人,死是汪家的鬼。
情有千萬種,珮琦選擇了偷情。偷吧,遮遮掩掩,做個露水夫妻,讓世人盡情恥笑吧。也許偷來的情不易,珮琦和戴躍寬都格外珍惜。如果她現(xiàn)在選擇,她不會和條嘎子私奔,她也不會嫁智博,她會進戴家。享福,省心。
每次他們都去城里的客棧,只有和戴躍寬在一起,珮琦才真正嘗到人世間男歡女愛的溫情、纏綿。戴躍寬的每句語言,每個動作,都熨帖、撩撥著她的情欲,春風蕩漾,繁花落盡。
這期間,汪家的家業(yè)突飛猛進。廣豐縣城的半條街都是汪家開的店鋪,小到針頭線腦,大到當鋪、錢莊。田地也擴大了幾倍,動蕩年代,民不聊生,珮琦趁機大量買進土地。她認為,到什么時候,農(nóng)民都不能沒有土地,有了土地,心里才有靠山。都罵珮琦發(fā)國難財,珮琦不認為,她沒搶,沒偷,沒占。
老天真是眷顧她,讓她盡情地丟人現(xiàn)眼。小心著,小心著,她又有了戴躍寬的孩子。她跪在老太太的床前,老太太把藥房的鑰匙丟在地上,告訴她那個白色的抽屜是墮胎藥。她不哭不祈求,只是發(fā)誓,她不進戴家的門,不承認是戴躍寬的孩子。這孩子生了,與戴家永不相認。她今天跪在這里,不是請老太太賜墮胎藥,是請老太太給孩子賜名。老太太被她氣得只剩一口氣。“我且死不了,我要等著我兒子回來,休妻另娶?!崩咸鴼?,最后說,“孽種就叫汪嘉賢吧。唉,這年頭,活著就好?!?/div>
十月懷胎,珮琦又生下一個男孩。戴躍寬明知道是自己的兒子,但珮琦不承認,誰都白搭。珮琦從懷孕就說,這孩子不是他的,是誰的他也無權(quán)干涉。戴躍寬像當年救珮琦那樣,愿傾家蕩產(chǎn)換回兒子,那他是妄想。珮琦是想把家業(yè)置辦得更大,但絕不拿兒子換。她給戴躍寬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提孩子的事,他們只有分道揚鑣,形同路人。
戴躍寬真不明白,女人說翻臉就翻臉。他怕惹毛了珮琦,只好暫且偃旗息鼓。他是干什么的,不動聲色就把事情辦了的人。他不愁,時間會改變一切,他在等時間,總有時間讓他奪回兒子。他有的是計謀,現(xiàn)在不使喚。孩子太小,等孩子長大點。只有和珮琦保持關(guān)系,機會總是會有的。
可是戴躍寬等時間,時間卻不等他。日本鬼子突然宣布投降了,突然的,鬼子連自殺都來不及。國民黨軍隊勢如破竹地全面接管了廣豐城。接下來,鋤奸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戴躍寬,他是軍統(tǒng)特務(wù),叛變到日本人那里。
沒人敢給戴躍寬收尸,都怕攤上漢奸的埋汰,連他的家人也不敢。戴躍寬是叛徒還是漢奸,那是他自己的事。珮琦念著戴躍寬的救命之恩,該是報答的時候了。老天是公平的,如果他的家人肯給他收尸,那她連報答的機會都沒有了。珮琦派管家給戴躍寬收尸,入土為安。
鬼子投降了,智博如果活著,也該回來了。珮琦像著了魔似的,每天天放亮,穿戴整齊,就往流云河跑。她是在這兒送智博啟程的,她堅信,他還會從這兒回來。眺望遠處的船,她總覺得那條船上載著智博。她堅持每天早晨去接智博,只要心誠,會感天動地。
暑往寒來,又一個春天在流云河邊綻放。
這天的清晨來得格外地晚,也可能珮琦出去得太早了。她走出大門的時候,還頂著星星和月亮,只是月亮的顏色比夜晚的淡了許多,輕描淡寫地掛在天上。還沒等珮琦走到流云河,天上就飄起了細雨,東方微亮。珮琦向河面上眺望,船在細雨中漸行漸遠,慢慢變成了小黑點。珮琦打個寒戰(zhàn),從河面飄來的風真涼啊。珮琦裹緊了披肩,她向原路走。踏著青石板路,頂著綿綿細雨。出門習慣性拿著油紙傘,她打開傘,多想傘下有智博,為她撐傘。
天還沒完全放亮,再加上下雨,對面看不見人。今早的巷子顯得格外長,煙雨繚繞,一眼望不到邊際。珮琦仿佛走進了另外一個縹緲的世界,她在夢幻里飄著,飄在雨巷里。巷子的拐角,通著另一條巷子,珮琦走到這里的時候,突然被一雙大手抱住,傘嘆息般地落在地上。珮琦剛想喊,手又捂住了她的嘴。她聞到了那手的味道和氣息,是她的智博,她轉(zhuǎn)身,雙腳離地,跳到了他身上。智博迫不及待地親她的臉,親她的耳朵,她的鼻子,親她的嘴,手伸進她的衣服里……珮琦跳到地上說,走咱回家,躺在咱家床上親。智博就把手收住,說不行,來不及了,馬上走,趕部隊。說著,在她嘴上狠狠地親了口,轉(zhuǎn)身要走。珮琦拉住他,說不行,你母親知道了會罵死我的,說我連自己的男人都拉不住,存心不給汪家生孩子。你走哪兒都行,你留下種啊。智博,我不是廢物,我能生孩子,真的。智博說他真來不及了,他再走晚了就趕不上大部隊了。
細雨裹挾著白霧飄蕩在巷子里,偶爾有一兩聲雞叫。青石板濕滑,珮琦險些滑倒。智博接住珮琦,又緊緊抱住她。臉熱辣辣的,感覺有淚水流淌。珮琦索性滑倒,她嘩啦嘩啦把衣服、褲子脫掉,塞到身子下面,只穿個兜肚躺在青石板上。智博先是愣了下,他迅速脫了上衣,墊在珮琦的身下。沒等他直起腰,珮琦伸手抱住他的頭,蓋住豐滿的胸脯……智博火山爆發(fā)般進入珮琦的身體,智博還是那個樣子,癲狂、肆無忌憚、排山倒海。雨越下越大,智博的狂叫湮沒在陣陣的雨聲中。
風平浪靜后,智博穿上衣服就跑,都沒來得及道別。珮琦也不知道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珮琦在雨中笑,心滿意足,笑得滿嘴的雨水。她的腿磨破了,后背也磨破了。她不覺得疼,還沉醉在愛意中。
老太太氣若游絲,但她就是不死,先生看過幾次了,總說準備后事吧。珮琦知道老太太不想咽氣,她在等智博。珮琦幾次想告訴她,智博來過,但沒進家門,看樣子,智博是一時半會不能回來了。他不是普通百姓,他是隊伍上的人。珮琦也不知道他是哪個隊伍上的人,總之,是身不由己的人。她不能說,說了老太太會氣死,又得說她存心,心里裝的都是野男人。自家的男人走到家門口了,拉也拉回來了。婆婆說得對,她生的都是野種。
熬著吧,人的這口氣哪那么容易咽的,怎么也得等到油干燈枯了。該到插秧的時候了,每年插秧汪家都要殺豬宰羊,犒勞插秧的長工。今年也不例外,后母端了一盆豬血往廚房走,迎面正碰見珮琦。后母說這豬血才新鮮呢,待會凝住了,燉小白菜,大補??茨氵@幾日臉色煞白,吃啥補啥,多吃點,補血。珮琦瞅了眼盆里的豬血,猛然間胃里泛酸水。
一盆豬血從后母的手里滑落,撒了滿地,如盛開的紅荷花。后母帶著哭腔說,戴躍寬死了一年了,你這又是懷了誰的野種?看起來,我?guī)е愕艿苊妹脗冋娴囊獫L出汪家了,沒臉??!
而珮琦喜上眉梢,她等不及先生來把脈,她自己去先生家。
從先生家回來,珮琦穿上結(jié)婚時那身紅衣服,喜悅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她擦擦眼淚,走進老太太的屋。她趴在老太太的耳邊,說著在雨巷遇到智博的事。告訴老太太她懷孕了,是智博的。老太太的眼睛剎那放光,她盯著珮琦,盯出了眼淚。珮琦說您兒子可真有勁,把我的腿和后背都撞破了。老太太樂了,紅光滿面,并洪亮地喊出,我孫子叫汪嘉興!
哎,珮琦大聲應(yīng)著。再看老太太,已去了天堂。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還有雨打屋檐的聲響,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