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播室所在的車廂叫廣播車,電務(wù)段的職工習(xí)慣這么稱呼。
那時的列車上都有廣播室,由專門的廣播員播報站名,還會播送一些娛樂節(jié)目。當然,那些廣播設(shè)備也需要人員檢修。這列客車廣播設(shè)備維修的責(zé)任工區(qū),是這列客車起始站開出唯一的一等站所在地,也是處于內(nèi)蒙古一個城市的鐵路電務(wù)段所管轄。鐵路的體系就是這么復(fù)雜,一般的旅客只知道車站,其實車站只是鐵路體系眾多職能單位之一。
有了廣播車,就要有維修人員,負責(zé)這列客車的叫劉建平,他是電務(wù)段通信檢修所廣播工區(qū)的通信工,以前他跟師傅一起上過車,列車員趙薇對他沒有印象,之所以沒有印象,主要是她之前還沒到廣播車廂值乘,當然,這個趙薇絕不是幾十年后走上影壇的那個趙薇。
劉建平與趙薇第一次見面說來很有趣。列車從一等站啟動后,趙薇鎖好車門便去廣播室。她若沒有什么工作要忙的話,總是習(xí)慣到廣播室來坐一坐,廣播員的李大姐在乘務(wù)組里年齡最大,還是黨小組長,說話有分量,她對趙薇蠻喜愛。她喜愛趙薇的直言快語,喜歡她的單純幼稚,更主要的是喜歡她的美貌,說她長得特別,長得很歐味。
趙薇聽不明白李姐口中的歐味是什么意思,又是屬于什么西方的審美觀,她理解這是說自己長得很洋氣。李姐有文化,她是文革教育回潮那批中專生,現(xiàn)正在學(xué)習(xí)中文的函授大學(xué),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總有理論做支撐,她夸贊趙薇的美也別出心裁,趙薇這姑娘漂亮在眼睛,如一泓秋水,深邃含情,你不會有外國血統(tǒng)吧?
要不是李姐這樣描述她,趙薇一定會跟那個人翻臉,那是在說她是混血。那時如果說到誰混血,往往都有句罵人的話跟著,但從李姐嘴里吐露出來卻是另一番感覺,讓人舒服。李姐隨即還朗誦了幾首唐詩宋詞,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什么“綠鬢紅唇桃李花”,大家聽不懂,但都知道是描寫美女的。李姐還指著趙薇的脖子不乏贊美地說,不論古今中外,美女都是長脖頸。這些對于趙薇來說都很受用,在容貌上也很自信。
趙薇敲開廣播室的門,與李姐說著話,準備坐在門后的矮柜上。
廣播室處于車廂一頭,順向的長形工作室,中間開門,頂頭一方是橫桌板,上面放著播音擴音設(shè)備,有一個供廣播員坐落的小轉(zhuǎn)椅,與其相對的門折方向后面是一個帶有多層抽屜的矮柜,主要是裝唱片錄音帶一類的資料使用。趙薇只要進來,都會坐在上面跟李姐聊天。
趙薇當時看到李姐的神情有些異樣,還有個阻止動作,趙薇沒能理解其用意,可能她說的話題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力,不由分說地坐了下去。當她明白自己的疏忽為時已晚,她已經(jīng)實實在在地坐在了一個人的腿上。
問題在于趙薇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還把臉扭了過去,正好與另一張臉觸碰在一起,當時她沒有什么感覺,甚至連人家長成什么樣都沒看清,只知道對方是個男性,也是因為對方發(fā)出了哎的一聲,她聽出男人的聲音,馬上彈跳起來,含羞帶澀地倉皇逃出了廣播室。趙薇意識到自己的莽撞,但內(nèi)心想知道剛才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越是這樣想,越發(fā)有些急切,可這個人遲遲也沒有出現(xiàn),她覺得這個人很神秘,甚至對李姐都抱有懷疑態(tài)度,怎么就不能出來對自己的說明或解釋一下呢。
李姐畢竟比她大近十多歲,認為這只是一個偶發(fā)的小事件,根本沒有在意,她哪里能理解趙薇這顆易感的少女之心?
此時與趙薇年齡相仿的劉建平心中泛起了同樣的波瀾。以前他到過李姐的廣播室,都是師傅帶他一起過來的。他的師傅跟李姐是校友,很熟識,人家一起說話時他只是靜靜地躲在一邊或去車廂里就座。這是他獨立作業(yè)后第一次來到廣播室處理故障,而且這也將是他以后單獨負責(zé)這條線運行列車的廣播設(shè)備維修任務(wù)。
劉建平?jīng)]用多長時間就找到了廣播設(shè)備的故障,處理妥當后便與李姐在閑暇聊天,李姐的工作是廣播站停預(yù)報,大多時間播放唱片或是用錄音帶來介紹大站的自然狀況。劉建平要在乘坐與此次始發(fā)和終到相對行駛的列車同時停靠,鐵路術(shù)語稱作上行與下行列車交匯車站下車返回,他乘坐的是上行車,也就是說他要乘坐下行車才能回到那個一等站。
劉建平裝作有意無意地問道,剛才那個列車員以前怎么沒見過呀?
唔,原來她不在這節(jié)車廂。李姐回答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她更關(guān)心自己的設(shè)備。剛才出現(xiàn)的這種情況,這趟乘務(wù)不會再出問題吧。
李姐,看來你對我的技術(shù)還是不放心啊。
我看你處理事故的速度比你師傅還快,還利索。李姐顯然有些懷疑劉建平的技術(shù)水平。
劉建平不好評價師傅,只是笑了笑。
李姐覺得自己的看法有失偏頗,不甚禮貌,打著圓場,說,我哪能不相信你的技術(shù),你師傅總夸你聰明,一年多就能獨立作業(yè),說在你們新上班的職工中,你是第一個。
受到表揚,劉建平感到難為情,別聽他的,我還差得遠著哪。
是啊,哪有師傅不夸徒弟的。李姐感到很無聊,想尋找新話題,一下便繞回剛才的問題上,剛才的列車員叫趙薇,是我找車長把他調(diào)到這節(jié)車廂里來的。
唔?劉建平故意將感嘆詞轉(zhuǎn)換成疑問,他繞有興趣地聽李姐說下去。
姑娘要是長得太漂亮就不應(yīng)該當列車員,也太招風(fēng)。真要碰到調(diào)皮搗蛋尋釁鬧事的,那還好辦,車上有乘警,可以將他繩之以法治安處罰,上來的都是鐵路工程的通勤職工,天天堵在車門處撿她的便宜,開不了車門,搞得每次到站都要乘警去維持秩序。
李姐對劉建平講起在上行終到前一小時的三等站施工的鐵路工程職工,每天早晚上下班都要乘這次列車通勤,他們上車專門來趙薇值乘的車廂搗亂,李姐知道后,找車長把趙薇調(diào)到廣播車廂,到了三等站開始她去幫助趙薇開關(guān)車門。
李姐說到趙薇的漂亮,還引用王勃的《采蓮曲》“葉翠本羞眉,花紅強如頰”來贊美。這讓劉建平春潮涌動,此時的北方仍春寒陡峭,人們多還未脫去冬衣,卻難掩劉建平內(nèi)心泛起的波瀾,致使劉建平有些走神,聽到李姐呼喚他的名字,他慌張地應(yīng)答來避免失態(tài),李姐,你去開關(guān)車門,那誰又來廣播???
我跟車長和廣播指導(dǎo)請示過,我收趙薇當徒弟,讓她跟我學(xué)播音。
那也不是長遠之計啊。
可不是嗎,最好有個人找到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好好給溝通溝通,在這組列車員里,她的年齡最小,一天總是擔(dān)驚受怕的,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
李姐憂心忡忡的樣子讓劉建平心緒難平。這個讓李姐夸贊得如此美貌的趙薇,還這么傳奇,劉建平當然期待著能一睹芳容,而這個愿望一直等到午餐時,他們倆人才在餐車上見了面。
車組人員要分兩班輪換著去吃飯,吃飯期間由其他車廂的列車員替班看護兩個車門。趙薇先前的一組去了餐車,李姐要在廣播機修期間才能去吃午餐,劉建平跟隨著李姐來到餐車吃乘務(wù)餐,那是為乘務(wù)人員專門準備的工作餐。
劉建平穿著藍色的工作棉裝,腰間扎著掛有工具的牛皮鉗套,故意將皮帶耷拉下來,讓工具拍打屁股,神氣十足。那時通信工屬技術(shù)工種,富有優(yōu)越感,他們都用這種裝扮作為資本炫耀。
他坐在可以縱觀整個餐車靠邊的座位,李姐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劉建平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個正跟周圍的姐妹們歡快說話的女孩,兩人雖然在廣播室里打了個照面,那一瞬間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象,憑直覺這個女孩就是李姐說的趙薇。
趙薇扎著那時最常見的兩條短短的馬尾辮,隨著說話動作在她脖頸前甩來甩去,顯得頑皮可愛。引起他注意是在穿著藍色的路服領(lǐng)口處,扎了一條繡著金絲線的紅色紗巾,那個時期時興這種紅紗巾,平常扎在脖子上,起到美化效果,蒙在頭上,可以抵擋風(fēng)沙。扎在趙薇的脖子上的紅紗巾,鮮艷奪目,襯托著趙薇白皙的臉龐秀氣可人,讓劉建平怦然心動,他覺得這個女孩與自己似有似無地有了那么一層關(guān)系,以致于到了現(xiàn)在劉建平時常也會聯(lián)想起張藝謀那部著名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中張子怡扎紅圍巾的經(jīng)典鏡頭。
一直在與小姐妹們說話的趙薇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話語聲戛然而止,并將目光投射過來。兩人的目光霎時碰撞在一起,劉建平清楚地聽到身體的某個部位,發(fā)出強烈的轟鳴。為此,他做賊心虛地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唯恐有人會聽到那種聲響。當他再次將目光聚集給趙薇時,他發(fā)現(xiàn)趙薇已經(jīng)把頭深埋下去,露出那張白皙的面頰鍍上了無法掩飾地紅光,與紅色的紗巾遙相呼應(yīng)。
劉建平感到她的難為情,他猜測想趙薇一定想到了廣播室身體的接觸,那時的男女接觸還很保守。他掩飾著內(nèi)心的悸動,不敢再朝向趙薇的方向張望。與李姐說話,一起吃飯。
趙薇與幾個列車員離開時,從劉建設(shè)身邊經(jīng)過時,仿佛旋起一股微風(fēng),在劉建平心里似有似無地產(chǎn)生漣漪,讓他浮想連翩,久久難以散去。
一段時間以來,劉建平總像有件事揣在心里,拿不起放不下。每當想起趙薇被那些工程職工挑逗時的惱怒神情,隱隱有種心痛的感覺。他在很多場合,與人談?wù)摃r都會有意無意地提到那個工程單位,設(shè)法找到跟這個單位有關(guān)的人。
這一天,師傅讓他跟著去折返的車站,檢修車站的廣播設(shè)備故障,這也是廣播工區(qū)的職責(zé)范圍,他們恰巧趕上趙薇值乘的這一乘務(wù)組。值乘這次列車一共有4個乘務(wù)組,要說恰巧也很勉強,也許是師傅有意安排的,主要是他與李姐這個老同學(xué)比較熟悉。
走向廣播車廂,遠遠的望見趙薇佇立在車門旁,全沒有了上次對視時的羞澀,她用對待旅客的一種慣常的方式,主動地跟他們打著招呼。劉建平認為自己想法太多了,人家接觸的旅客這么多,早已事過境遷,沒把這一檔事掛在心上。
那時已有內(nèi)燃機車了,但這條線上的旅客列車還都是蒸汽機車牽引,從始發(fā)站到終點站一共要行駛十二小時,走起來也是慢騰騰的,逢站必停,就連沒有車站的乘降所也要停下來,一般時候車上的旅客不多,都是流動性的,除了鐵路職工,多是農(nóng)民乘車去倒買倒賣各種農(nóng)副產(chǎn)品,行李架上座席下塞滿了糧食蔬菜等物品,甚至還有用籠子裝的雞鴨豬狗。當然,這些家禽動物,都是要另收運雜費的。
師傅走到廣播室的門口用手敲了敲門,門開處露出了李姐的臉,見到師傅,立時熱情洋溢,說,來,老同學(xué),檢修設(shè)備?
不是,那個缺德的車站的廣播設(shè)備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又壞了。師傅一肚子怨氣。
廣播員操作不當吧,廣播設(shè)備哪經(jīng)得起她的折騰。顯然李姐知道這個車站的廣播設(shè)備問題。
這都折騰我跑多少趟了。
小劉也來啦。李姐走出來,看到了劉建平打了聲招呼,隨手拉上廣播室的門,帶著兩人走進車廂,將靠在廣播室一面的兩個座席的旅客調(diào)換到了其它座位上。
今天段領(lǐng)導(dǎo)來檢查,現(xiàn)在軟席車上哪。李姐神情緊張,說。
師傅揮手說,我們沒事,你先忙吧。
李姐笑笑轉(zhuǎn)身走了,回到了廣播室,隨即廣播里傳出了甜美的聲音:各位旅客,列車馬上就要開車了,歡迎各位旅客乘坐本次列車,你們有什么困難意見和要求,請對乘務(wù)人員提出來,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wù)。
劉建平覺得這不像李姐口中說出來的,平時她的用語還夾雜著地方口音,而直接聽到和通過楊聲器傳出來聲音并不一樣,劉建平不禁咂舌道,真甜。
師傅笑了,廣播是一種電聲之間的技巧,播音需要功夫。
是嗎?劉建平語氣中里有疑問,還做出愿聞其祥的表情。
你李姐在學(xué)校就是廣播員。師傅說完就不言語了,看起來他沒有把這個話題接續(xù)下去的意思。
他們乘坐的列車是那種老式車廂,板條座椅,坐在上面有種身體被鉗制的感覺,兩人無聊地將目光投放到了窗外。
趙薇一手拎著個暖水壺,另一只手用手指勾著兩個茶杯把手,走到他們的座位前,對著劉建平喊道,看啥熱鬧呢,還不快接過去。
劉建平忙回頭,接過杯子放到茶桌上,趙薇打開壺蓋,將熱水倒入茶杯,車廂里立時泛起了茶香。
趙薇看到了劉建平驚奇的表情,含笑說,我去軟席車廂借的壺和杯,順便還要了點茶葉,趙薇的話引來旁邊座席的旅客露出羨慕的目光。
師傅善解人意地說,謝謝你啊,小趙,看把你忙的,坐下歇會兒吧。
趙薇瞥了一眼劉建平,順勢坐了下來,跟師傅聊著一些自然的話題。
劉建平與趙薇近距離的坐著,清晰地看到她的穿著,那條標志性紅沙巾,沒有裹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分成兩披疊加塞在路服翻開的衣領(lǐng)下,別有一番意味。
趙薇形象光彩奪目,她的睫毛很長,毛茸茸的,是自然形成,不似現(xiàn)在人為制造出來的那種,眼睛如一泓秋水,深不可測,這讓劉建平春心蕩漾,不免生出一些理解,也難怪那些工程職工的行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這時,負責(zé)補票的小伙子走了過來,先是跟師傅打了招呼,然后提醒趙薇說,今天車上有段領(lǐng)導(dǎo)來檢查,你坐這里,檢查出問題,車長又該批評你了。
補票員又稱甲列,就是甲級列車員,屬于僅次于車長的負責(zé)人員。
趙薇不情愿地站了起來,但并不買對方面的賬,用不著你來告訴我,我剛才在軟席已經(jīng)看到他們了,他們不過是來走走形式,下一區(qū)間站就要下車返回了。
看得出甲列有意討好趙薇,遭到趙薇的搶白,甲列有些挫折感,你看你,這不是我的好心眼子嘛。
趙薇頑皮地回應(yīng)說,我不會把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的。
幾個人都被趙薇的機智幽默逗笑了。
此時車已進站,趙薇和甲列一起去了車廂門。待站停列車重新開車后,趙薇拎著鐵制的水壺從劉建平兩人座席經(jīng)過時,說了聲,警報解除了。
趙薇說完便忙著去為旅客去倒水服務(wù),她的話讓劉建平一頭霧水,看到他的懵懂,師傅拍了他腿一下,說,嗨,看你的樣子,還沒弄明白吧,段領(lǐng)導(dǎo)下車了。
劉建平恍然大悟。
師傅起身丟下劉建平去了廣播室。劉建平從背包里拿出書本來學(xué)習(xí),幾站過去了,對面的旅客來了又走,走了來,都沒引起他的注意,可有一瞬間他從桌下無意間覷見了一雙系著鞋帶的絨布工作鞋,他感到自己的疏忽,把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看到趙薇正在含笑端詳著自己,霎時,他感到臉上一陣的躁熱。
這么聚精會神啊,我都在這里坐了一會兒了,也不敢打攪你。
趙薇說得輕聲細語,可劉建平卻如雷貫耳,支吾道,不好意思,沒有注意到你。主要是有道數(shù)學(xué)題挺難,沒做出來。
都上班有工作了,咋還這么努力學(xué)習(xí)文化課???
劉建平本想解釋,又覺得矯情,隨意說,閑著也沒有什么事,消磨時光唄。
趙薇看著劉建平本上的數(shù)學(xué)題,露出羨慕的目光,我學(xué)習(xí)時,數(shù)理化學(xué)得都不好,你一定很好吧。
哪呀,要好的話,不就考上大學(xué)了。劉建平謙虛地說。
趙薇主動聊起了自己上班的經(jīng)歷,說自己接父親的班,原本可以去醫(yī)院去當護理員,可一想到侍候病人,就把病人的吃喝拉撒聯(lián)系到了一起,正好列車段要列車員,想到能去天南海北游覽自然風(fēng)光,報名來到了列車段。
哪曾想只在這條線上來回往復(fù),還要侍候旅客,當初還不如去醫(yī)院了呢。趙薇抱怨道。
劉建平認為趙薇的抱怨里還包含有旅客和通勤職工的騷擾,想到這些,心便越發(fā)柔軟,越發(fā)讓他心緒難平。
劉建平簡單地說到自己是考工上的班。
趙薇馬上羨慕地說,那你的成績一定很高哇,考工成績好的都去了電務(wù)段,那是技術(shù)工種。
劉建平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兩人聊天很開心,經(jīng)歷了幾個站間,趙薇去開車門服務(wù),返回后還會接續(xù)前一個話題。有時車都要快停下來時,趙薇還在說個不停,每次都要劉建平提醒,趙薇總會說不著急,當車停下來她才會跑去開門。直到后面的軟席列車員來替趙薇,讓她先到餐車吃飯,趙薇才對劉建平笑了笑,站起來去了餐車。
過了一會兒,師傅與李姐一起出來喊正在做數(shù)學(xué)計算的劉建平。師傅說,拿上自己的東西,咱們吃過午餐直接下車。
仨人去了餐車,他們進餐車時正遇到上趙薇和幾個列車員吃完飯往外走,趙薇的笑顏從他眼前一閃而過,衣領(lǐng)下的一抹紅色流光溢彩,揮之不去。
下午去車站廣播室處理故障時間較長,已經(jīng)沒有返回去的列車,只好住在了地區(qū)招待所。晚上兩人找了家小飯館,要了兩個菜,師傅還要了兩杯散白酒。以前他們出差也是這樣,將出差費集中起來充當伙食費。
喝酒,閑聊,聊著聊著,劉建平不自覺地又說到那個工程單位。師傅有所警覺,總說這個單位,你有什么事嗎?
劉建平怕師傅猜疑,吭吭嘰嘰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好在師傅并沒有再追問下去,還為劉建平提供了一個可靠消息。
中專剛畢業(yè)到段技術(shù)室實習(xí)的楊明,他爸就是工程處的,工作好像就在施工的那個地方啊,你打聽一下他。
劉建平和楊明住在一個公寓,倆人認識,因為實習(xí),他借住在上一屆同學(xué)宿舍,但楊明那小子趾高氣揚,劉建平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但有了趙薇這件事,他不得不低三下四去求人家。
通信檢修所在段里靠南側(cè)的一排房子里,他的北窗斜對著辦公樓的出口。
第二天,到了中午下班時間,劉建平早早地佇立在窗口守侯,當看到楊明從辦公樓里出來,他佯裝出門撞到,上前熱情地打著招呼。
楊明仰著頭,愛搭不理回應(yīng)了一聲。楊明是恢復(fù)高考后的中專畢業(yè)生,那時單位拿他當寶貝,楊明也越發(fā)看不起人。
劉建平看到對方張狂樣心生厭惡,但為了趙薇只好放低身段,與他并排走在一起到食堂吃飯。去地區(qū)食堂,要從段上大門出來經(jīng)過車站再繞到西面,要走很長的一段的路程。
劉建平搭訕著說話,盡量說得熱情些,對楊明用上了拍馬屁的功夫,說自己考了幾年的中專都沒考上,說他非常佩服楊明。其實,劉建平撒了謊,他確實考了兩次學(xué),但考的都是大學(xué),他所在的地區(qū)錄取的分數(shù)高才落了榜。
這一拍,拍得楊明很舒服。楊明馬上露出了笑容,顯出高人一等的姿態(tài),說自己本來可以考上大學(xué)的,可父親非讓自己考鐵路的中專,因為父親是鐵路的領(lǐng)導(dǎo),讓他子承父業(yè)。有了考學(xué)的話題,兩個年輕人好溝通,說著話就進了食堂。劉建平主動說請楊明吃饅頭。
那時獨身職工的糧食關(guān)系都落在了食堂,而楊明處于實習(xí)階段,要用地方糧票購買餐券,吃的都是粗糧,只有拿全國糧票才能兌換細糧券,而全國糧票要單位介紹信兌換,還要動用家里糧本的細糧定量。
劉建平已經(jīng)觀察到楊明很久沒有吃過細糧了,這是他的短板。楊明一直以一種優(yōu)越感對劉建平說話,此時臉上有些發(fā)窘,說,沒事,我挺愛吃食堂玉米面大餅子,要多喧騰就有多喧騰。
他說的喧騰是東北形容面軟的意思。
劉建平不由分說地搶過他的飯盒,買了四個饅頭,打了兩樣菜,坐在一個桌上。
楊明有些不好意思,說,怎么能吃的你的,一會兒我給你錢。
你不是剛畢業(yè)還沒把戶口轉(zhuǎn)來嗎,如果轉(zhuǎn)過來,你再請我。
我還沒定職,還說不準能不能落在段科室呢。
現(xiàn)在在咱們段真正有學(xué)歷才幾個,不留你還會留誰。以后當了領(lǐng)導(dǎo),還指望著你對我多關(guān)照呢。劉建平謙卑地說。
劉建平的這句話一下子讓楊明找回了自尊,他拍著胸脯,說,那沒問題。
吃著飯,劉建平說到自己也是鐵路子弟,說父親只是個工人。這他又沒說實話,父親是被下放到鐵路分局所在地,后落實政策回到鐵路局單位。
楊明驕傲地吹噓說父親是工程單位的書記,一說到那個工程單位,劉建平喜出望外,這就是李姐所說的那個工程隊。劉建平借機說了趙薇的事,并求助人家?guī)兔Γ斎凰鲋e說趙薇是自己的表妹。
楊明沒有絲毫猶豫,爽快地答應(yīng)說,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
不久,楊明遇到劉建平,便告訴他事情得到了圓滿解決。還描述了他爸如何教訓(xùn)的那幾個人,說要是膽敢再耍流氓,就要上報公安機關(guān),他們將會被開除。
劉建平滿心歡喜,希望能早一天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李姐,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聽到那些工程職工被告收拾以后的反應(yīng)。作為負責(zé)廣播設(shè)備維修的人員,機會總是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的,查好趙薇的值乘時間,劉建平找了個理由去車站趕這趟列車。
他懷揣著喜悅,迎進了列車停在月臺上,可廣播車廂下來的是另一個列車員,沒有看到趙薇,他多少有些失望。上車后,劉建平敲門進了廣播室,對李姐說,上次我與師傅過來,師傅說你這個話筒有毛病,讓我過來換一下。
拆下話筒,將一個新的話筒插頭插入插孔中,他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劉建平回頭向外張望了一下,說,咋的?換列車員了?
李姐沒急于回答,端量一眼劉建平,好像識破了他的詭計一般,搞得劉建平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應(yīng)對時,聽到李姐說,趙薇換了個班去看護住院的父親。
劉建平長舒了一口氣,關(guān)心地問,她父親得了什么病?
李姐笑了,看把你急的,沒啥事,闌尾炎。
劉建平有些難為情。
李姐沒再刻意糾纏,不然的話他也許下不了臺,而把話題轉(zhuǎn)向了劉建平關(guān)心的事情上,聽你師傅說,你幫趙薇找人批評了那幾個工程職工?
劉建平心說師傅這嘴也恁快了,但他還是急切地想聽到結(jié)果,便問,怎么樣,有效果嗎?
這些家伙雖然還坐在這節(jié)車廂,仍舊賊心不死,但規(guī)矩多了,不再影響趙薇的開關(guān)車門,算是風(fēng)平浪靜吧。
劉建平有意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解釋說,那就好,其實我與單位同志坐在一起吃午飯,嘮起家里情況,他說他爸在工程處工作,一打聽還挺巧的,他爸就在那個工程隊當書記。
當書記?李姐疑惑。
是啊,我那個同志說的。
李姐告訴劉建平說,那幾個小子跟趙薇說是他們工程隊的保健醫(yī)找到他們,好像是說他還當支部的什么委員,還是什么工會主席的,把他們教訓(xùn)了一頓,他們表示要低頭認罪,永不再犯。
劉建平知道結(jié)果很開心。他分析楊明父親是什么干部并不重要,主要是那個保健醫(yī)身份起了作用,那個年代沒有什么休假扣獎金一類的約束,職工一般想休個病假只能憑著醫(yī)院大夫,或是像單位的保健醫(yī)開具的假條,那時鐵路單位都配有保健醫(yī)生。但楊明夸大自己父親的職務(wù),在劉建平內(nèi)心也充滿了厭惡,好在兩人不在一起工作,少有見面的機會。
劉建平原本打算乘車走幾個區(qū)間,然后乘其它客車返回,可沒有見到趙薇,心里難免有些失落,好在列車這個車站站停時間近二十分鐘,還未開車他便向李姐告辭下了車。
李姐,這跑車真沒有啥意思。趙薇說話時,坐在廣播里門后的矮箱上,凝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窗的外面青草已經(jīng)冒出了嫩芽,大地開始萌動,孕育著勃勃生機。
李姐是過來人,趙薇心里的波動她哪能看不出來。一個女孩子長得漂亮,惹人傾目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在列車上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直接間接的,搞得她不堪其擾,但李姐還是用愛美之心無可厚非,來勸導(dǎo)趙薇要正確對待。
趙薇傾述自己的煩惱,歷數(shù)著那些追求者,尤其說到車上的甲列總是圍著他轉(zhuǎn),吹噓他父親是鐵路分局的領(lǐng)導(dǎo),家里如何有勢力,來作為追求的條件。
不然,你跟他相處也未嘗不可。李姐試探說。
趙薇馬上表態(tài),我跟誰也不能跟他搞對象。
我可說聽說,他之所以要求調(diào)到這條線咱們這個班,就是奔你而來。
李姐,你還不了解他嗎,我都煩死他了,他就是個紈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閑,也不正經(jīng)的工作啊,不是他爸的關(guān)系哪能讓他當甲列啊。
這真說不好,下一步人家還可能當車長呢。
就是他當上段長,我也不會跟他好。趙薇表示出一副絕決的態(tài)度。
趙薇又說起很多與之相關(guān)的追求者讓她苦不堪言時,李姐好心勸說讓她處個真正的男朋友,這樣可讓那些人死心。李姐熱心地為她提供認識的適齡青年信息,她都嬉笑著沒當回事。李姐無意間想到了劉建平,并沒有直接提到姓名。
我倒是又想到了一個,我認為人挺好,他是咱們鐵路地區(qū)招工考試的三萬多參考人員中第一名成績錄用的職工,他為了高考才要求到內(nèi)蒙古地區(qū)來工作。
李姐還想往下介紹,沒想到趙薇馬上插話說,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
你說是誰?李姐追問。
我不說。趙薇說著話站起身,奪門而出。
趙薇這么敏感,讓李姐很意外,但也悟出趙薇對劉建平有心。休班時,熱心的李姐打電話與劉建平的師傅進行了溝通,兩人一拍即合,劉建平師傅大包大攬,說由他出面找劉建平去做介紹人。
師傅找到劉建平,說要給他介紹對象,劉建平?jīng)]有表態(tài),但已經(jīng)猜測出幾分,心里已是波濤翻滾了。
看你急不可耐的樣,知道我說的是誰嗎?師傅戲謔。
你不說,我哪知道是誰。劉建平掩飾。
師傅提到趙薇的名字,劉建平感到臉上燒得厲害。之前與趙薇的接觸,他還懷疑自己自作多情,怕趙薇沒有那意思讓自己難堪,此時一旦真正面對,卻讓他又猶豫不決。
給個痛快話,到底行不行。師傅催促道。
劉建平難為情,說,沒意見是沒意見,可今年我要參加高考。
高考有什么,你們先處著唄。
主要是怕影響到我的復(fù)習(xí)還有未來,真要是考上了,以后上學(xué)四年里又不能結(jié)婚。
師傅笑了起來,考慮得有點遠啊,這么快就考慮到結(jié)婚了。
劉建平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師傅語重心長地說,真要考上了,那要看你們的感情如何,好的話,??菔癄€也不會變心,沒到那一步你想栓住人家也栓不住。
那就等到高考結(jié)束后再說,怎么樣?劉建平有些遲疑不決。
人家有那么多的追求者,還能等著你?要是過了這一村,可就沒有那一店了。師傅顯得很焦急,說,我是過來人,講究的是實際。
那我們就從朋友做起。劉建平做了決定。
師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就煩你這磨嘰,沒個痛快話。好了,那你們先接觸聯(lián)系著,反正分處兩地,也就是在車上見面,我會多給你創(chuàng)造乘車工作的機會。
一個星期后,師傅叫劉建平跟他一起去車站,說是讓他處理廣播設(shè)備故障。劉建平心知肚明,說,師傅,這點小故障哪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我一個人去了就能解決。
師傅佯怒道,臭小子,你早就心花怒放了吧,跟師傅還弄這套把式?我不是領(lǐng)著你去交待一下嘛。
天空蔚藍,深邃遼遠,飄著幾片白云,伴著氣候變化,時時吹來陣陣的暖風(fēng),輕拂著劉建平的臉,舒緩而又愜意。
列車員已換上了新裝,清一色的確涼滌綸布藍色路服,男的大檐帽,女的是無檐帽,像現(xiàn)在的貝雷帽子,呈現(xiàn)出別樣的美麗。
趙薇的紅色紗巾仍然裹在衣領(lǐng)里,襯出趙薇那張臉的鮮艷,在看到劉建平那一刻,她閃過一絲的羞怯,含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還把頭別過去。
上車后,沒有得到趙薇青睞的師傅一進廣播室,便對李姐發(fā)牢騷,咋地,這個小趙是對我不感冒?還是對我徒弟不滿意?
李姐斥責(zé)說,你還是過來人呢,咋啥也不懂呢,這叫“美人如花隔云端”。
師傅困惑,別整那文言詞行不?
李姐笑嗔道,你白丁了吧,這是李白《長相思》中的詩,說女孩子的美都要隱藏起來,不能太直白,要矜持,你懂嗎?
師傅并不爭執(zhí),對李姐做了個告別動作,說,好,我下車了,我不做討人嫌的事,反正我把人送過來了,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談吧。
師傅下車時,對趙薇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搞得趙薇羞怯地低下了頭。師傅隔著窗戶對劉建平舉起拳頭,表示出努力的意思。
劉建平會意地一笑。
列車啟動后,趙薇從劉建平身邊來回經(jīng)過了幾次,都沒好意思在他座位旁坐下來。直到李姐從廣播室出來,招呼趙薇過來,她才扭捏坐了下來。李姐沒那么直接讓兩人處對象,只是說,你們都是年輕人,好溝通,多聯(lián)系,反正劉建平負責(zé)咱們車上的廣播設(shè)備,經(jīng)常過來,這也是工作需要。
說著,李姐顧自先笑了起來,我還真的第一次干這活,沒有經(jīng)驗啊,我跟你姐夫搞對象那陣子,沒這么復(fù)雜,兩家是鄰居,小時候就熟悉,雙方父母一搭橋就成了。
李姐說完又笑了起來。趙薇找到了話題,原來李姐跟姐夫青梅竹馬,彼此了解呀。
嗨,就是那么回事唄。李姐站了起來,說,你們自己聊吧,我沒時間陪著你們,還要預(yù)報站名哪。
李姐走后,兩人呆坐著半晌沒有說話。一旦有了這層關(guān)系,兩人反倒拘謹起來,后來劉建平覺得自己是男人應(yīng)該先開口說話,便說,也許是老天幫忙,就那么巧,我們單位有個同志的父親就在工程的那個單位。
趙薇低著頭,說,應(yīng)該好好謝謝人家。
那當然。劉建平停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轉(zhuǎn)換到了現(xiàn)實話題上,說,咱們年齡尚小,我跟李姐說了,咱們的關(guān)系要保密。
趙薇猛地抬起頭,將眼皮向上翻了翻,不滿地說,本來咱們就是朋友關(guān)系嘛。
劉建平感到趙薇生氣的表情很特別,一時語塞,有些不知所措,他的這意思師傅一定是通過李姐對趙薇講了。他正在挖空心思來說明自己的打算,卻被趙薇的笑聲打斷,好了,好了,別再找理由了。
趙薇的話讓劉建平有所解脫,剛才的緊張場面立時緩和下來。
這次列車距離始發(fā)和終到站前的兩個多小時乘降率較高,那兩個時間段乘坐的多是鐵路通勤職工,其它區(qū)間的旅客并不多。劉建平與趙薇兩面座席相對而分坐,兩人都顯得很興奮,一直沒完沒了不厭其煩地說著。劉建平甚至都不愿意去廁所,憋得膀胱直疼,有時旅客不明就里地坐下來,她都會驅(qū)趕人家去其他座席。
那個甲列多次過來,對劉建平進行試探性的偵察,但因劉建平工作關(guān)系,跟車長甲列挺熟,他們過來也會打個招呼,或陪他坐一坐,甲列會認為劉建平是來做維修工作,而放棄對他的懷疑。
車長和甲列過來時,趙薇才不情愿地離開,簡單地做些衛(wèi)生清掃??梢坏┧麄冸x開,趙薇就會過來坐下。后來完全記不得當時都談了什么,為什么那么開心,反正就那么一直說著話,只是覺得暖暖的,甜甜的。
午餐時,車上的小姐妹過來喊她一同過去吃飯,她的對人家說,你們先去吧,我調(diào)了組,李姐讓我陪她一起過去吃午餐。
看得出趙薇為此次約會做了充分的準備,劉建平不自覺地露出了詭譎的微笑,雖然只是一瞬間,卻被趙薇捕捉到了,笑什么呢,你別瞎想啊。
隨即她又解釋說,原來吃午飯我一直跟李姐在一組,可你們要是有上車維修人員吃乘務(wù)餐,要安排稍后一點才去,因為飯菜多少要加厚一點。
這么說,你也要跟我們要搞特殊化了。
美得你吧。趙薇嬌嗔道。
李姐從進入廣播室就沒出來,她不想破壞兩人世界,臨到約定的時間才走出門,還對趙薇擠眉弄眼,又去了一趟廁所,才領(lǐng)著他們?nèi)チ瞬蛙?,吃飯時三人同坐一桌,有那么多乘務(wù)員,兩人很少說話交流。
到了折返站,劉建平直接從餐車下了車,他順著月臺去往站邊的工區(qū),火車已經(jīng)啟動,劉建平還不住向車窗里張望,終于看到車廂里正往回走的趙薇,看到他,向他揮手。他站了下來,回應(yīng)著招手致意,一直追隨著列車遠去,才將戀戀不舍的目光收斂回來。
列車上的一幕幕重現(xiàn)在劉建平眼前,他幸福地回味著,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初戀感覺?
楊明回家一直乘坐這次列車,很多次坐車他都想找到劉建平所說的表妹,看一看到底因為什么才會遭到工程通勤職工的騷擾。楊明與劉建平兩人乘車的時間不沖突,劉建平利用的是工作時間,而楊明回家要乘坐周六的車,周一返回,那時只有一天的休息日,而且基本還是半個月才能回去一趟,還不一定趕上趙薇值乘那班列車。
楊明每次乘坐這次列車都在注意觀察,一般情況下他背著兜子上車后,從第一節(jié)車廂走到最后一節(jié),查找那個可以讓工程職工動心的姑娘。
這一天,楊明一如往次地走到廣播車廂見到了趙薇,讓他眼前一亮,他斷定這個女列車員就是自己尋找的目標,他在廣播車廂的一個空座坐了下來。
看到趙薇進了乘務(wù)室后,楊明從兜子里拿著那時時興塑料絲編織套罩著上下一邊粗的罐頭瓶,來到敞開的乘務(wù)室門口,與趙薇搭訕,說,你這里有熱水嗎?
趙薇沒有搭理他,說,列車都是定時送水,這陣子送水員還沒過來哪。
我是電務(wù)段的。楊明加重語氣說。
趙薇一聽是電務(wù)段的人,馬上熱情起來,你們是我們的兄弟單位。
是,我們負責(zé)你們的通信設(shè)備。
那,我去軟席車幫你打一杯吧,那節(jié)車廂有暖水瓶。趙薇伸手接過楊明的水杯,說,你在哪坐著呢?我給你送過去。
不大工夫,趙薇從軟席車端著水回來,放到楊明對面的茶桌上。
你是劉建平的表妹吧。楊明試探著問。
趙薇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并在楊明對面坐了下來,在鐵路的藍色裙裝下,露出一雙豐腴健美的長腿,足蹬那時時興的半高跟的黑色布鞋。
楊明的心隨著艷羨的目光閃現(xiàn)了一下,他輕意地從趙薇的表情中覺出蹊蹺。上車后,他注意到這節(jié)車廂上的廣播室,進一步問,劉建平是不是總來廣播室維修?
你跟劉建平認識?
楊明馬上表現(xiàn)出自得的樣子,他是我們管理下的職工,我是技術(shù)室的干部。
趙薇一看這么年輕就當?shù)母刹?,立時肅然起敬。那時年輕人能進科室的干部不多,車長才是班組長級別。一想到劉建平,趙薇更不敢得罪,有些討好地說,以后請你對劉建平多關(guān)照。
有需要我的你盡管說話。楊明拍了胸脯,大包大攬。旋即他又說,那幾個工程的小子不再給你搗亂了吧?
唔,是你找的你爸?趙薇驚叫。
是啊,他們要膽敢再起什么壞,我讓我爸收拾他們。
我真得要感謝你,過去那幫家伙上車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連車門都要別人幫我去開,現(xiàn)在好了,有你幫助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有了這層關(guān)系,一路上倆人沒少聊天,也讓楊明自我感覺良好,以后楊明回家趕上這趟車,就會坐到趙薇這節(jié)車廂。
趙薇在劉建平來車上維修時,談起了與楊明在車上見面的經(jīng)過,埋怨劉建平?jīng)]有跟楊明道謝。
劉建平憨厚地一笑,說,我還沒有找到機會。
趙薇提醒說,人家可是段技術(shù)室的干部,管得到你。
劉建平不以為然地說,他中專剛畢業(yè),還在實習(xí)期間,只是抽調(diào)在技術(shù)室?guī)兔Α?/span>
現(xiàn)在中專畢業(yè)生都是搶手貨,我們段的那些中專畢業(yè)生直接轉(zhuǎn)干進了科室。
劉建平心里不痛快,但臉上仍然掛著笑,逗趣說,要么我再給你介紹個中專生?
趙薇翻著眼皮,生氣地說,你說什么吶,你啥意思啊?
劉建平不知所措,他不過是醋意十足地開個玩笑,也在半真半假地探探趙薇的心事,哪想到趙薇動了氣,他慌亂地說,我還不是有些吃醋。
趙薇咯咯地笑了起來,因為劉建平總是一本正經(jīng),輕意不說過頭的話,這時竟然說到吃醋,讓她十分開心,內(nèi)心也有了小小的得意。
劉建平內(nèi)心卻充滿了不快,而隨后他與楊明發(fā)生了更大的沖突而導(dǎo)致了動手打架。
楊明自打見到趙薇后,就在公寓住著電務(wù)段的獨身職工中散布劉建平如何利用自己父親的關(guān)系勾搭女列車員。剛聽到這些時,劉建平還淡然一笑,認為是出于他讓楊明幫忙沒有道謝的緣故,而后來卻愈演愈烈,竟然說趙薇原來與工程單位的一名職工搞對象,說劉建平撬了人家。劉建平覺得這些話嚴重地損害了他和趙薇的名譽,楊明誹謗自己事小,而涉及到了趙薇的名聲事大。
那天,劉建平晚飯回來,見楊明一人正在散步,便上前質(zhì)問他為什么造他和趙薇的謠。
楊明一臉的不屑,耍著流氓習(xí)氣,說,你不是自稱趙薇是你表妹嗎?真不要臉,利用我爸關(guān)系騙人家小姑娘上當,你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劉建平怒上心頭,從地上拾起一塊磚頭拍在楊明頭上,也許磚頭的質(zhì)量不好,拍了個粉碎,楊明捂著頭倒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劉建平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應(yīng)付下面的局勢。楊明把手放到眼前,沒有看到有血流出來,迅速爬起來進行反撲,恰好有兩個公寓獨身職工路過,拉開了撕扯在一起的兩個人。
劉建平挺后怕,他的手因挫傷腫了起來,干不了活,在師傅幾番逼問下,迫不得已對師傅倒出實情。師傅憤恨難平,背著劉建平去找技術(shù)室主任反映楊明的問題。
師傅說楊明夸大其詞,自稱是段領(lǐng)導(dǎo),在明知劉建平與趙薇搞了對象,他還去騷擾人家,到處造謠,說劉建平勾引女列車員。
技術(shù)室主任早就看不上楊明整天吹牛說大話的張狂勁,找到人事室主任商議,決定把楊明安排到另一條線下面的工區(qū)。
進展如何?李姐關(guān)心地問趙薇。
趙薇坐在矮柜上蕩著兩條腿,面對李姐,她笑瞇瞇地明知故問,什么進展如何?
你是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我問你跟劉建平處得怎么樣了?李姐佯怒道。
趙薇嬉皮笑臉地說,能怎樣,不是說好了嗎,我們只是朋友關(guān)系。
你這丫頭,跟我還兜圈子。
那時已經(jīng)進入到了夏天,廣播室里獨有的風(fēng)扇在上面搖頭擺腦,吹出一股股涼風(fēng),拂去趙薇身體里泛起的躁熱。
劉建平乘車的次數(shù)比較頻繁,都是師傅和李姐為他創(chuàng)造條件,他與趙薇的交往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隨著交往的深入兩人愈發(fā)緊密起來,再也沒有了當時的羞澀,在一起總有青春話題可聊。劉建平性格相對內(nèi)向,而趙薇活躍,每次劉建平都是趙薇提出問題來,才會從這個問題回答開始后,逐漸進入正常地交流階段,經(jīng)歷一個慢熱的過程。
劉建平講起自己兩年考大學(xué)落榜的經(jīng)歷,后來鐵路招收工人,他以第一名成績被錄用,正好這個一等站所在地的電務(wù)段有錄用名額,還是為內(nèi)蒙古新線代培的,大家沒人愿意來,無人報名,劉建平知道內(nèi)蒙古每年錄取分數(shù)較低,為了能考大學(xué),就報名來到這里工作。可第一年從廣播里聽到高考報名時間,因為報考需要單位介紹信,他找到段教育室主任去申請,沒想到主任說有文件規(guī)定,上班未定職職工不允許報考。當時剛剛恢復(fù)高考,還有一些政策性的支持,也就是說有工作的可以帶著工資上大學(xué),但必須在定職后,也就是說至少要工作兩年。他央求主任,主任也沒辦法,那個年代沒有人膽敢走后門,都是嚴格按照規(guī)定辦事。
劉建平得意地說,我又多學(xué)了兩年時間,加上內(nèi)蒙古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錄取分數(shù)又很低,我一定會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xué)。
趙薇譏嘲他說,你是賊心不死啊,心眼還挺多,玩起了曲線考學(xué)把戲。
劉建平覺得剛才自己的話沒有考慮到趙薇的感受,馬上改口說,要么,我就不考了。
趙薇嘴一撇,翻了上眼皮,說,別介,耽誤了你的前程,你還不得恨死我呀。
劉建平頑皮,哄著趙薇開心,說,我就想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常人的生活。
趙薇露出狡黠地一笑,那你就不吃楊明的醋?
經(jīng)趙薇這么一說,劉建平心里確實有些發(fā)酸。師傅曾對他說過,要想摟得美人歸,那是要靠實力,多少人掂記趙薇,尤其那個楊明,更讓劉建平心生醋意。還有趙薇故意避而不談的那個車上的甲列,李姐曾向他透露過追求趙薇的信息。這時的甲列已提任成了列車長,這就更讓劉建平震驚,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危機。由此,他立誓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才會真正擁有自己與趙薇的幸福。
車內(nèi)熱浪翻滾,只有在列車行車時,帶起的旋風(fēng)從窗口進入,通過空氣形成對流,才能給車廂里帶來一股股的清涼。
趙薇穿著袖口上繡著綠條的白色短袖鐵路襯衫正在拖地,汗水將襯衫浸透,這讓劉建平很是心疼,他過去搶拖把,趙薇躲過劉建平,說,不用你幫忙,不然,咱們倆的關(guān)系就該暴露了。
兩人雖然處于保密中,可劉建平所在檢修所的師傅們還是知道他與一個列車員搞對象了。
段管內(nèi)的通信設(shè)備年檢,車站的集中臺和雙音電話是通信檢修所管理的設(shè)備,要分組一站一站地檢修。劉建平所在的廣播工區(qū)并不負責(zé)這些工作,但檢修所相關(guān)工區(qū)集中檢測維修時人手不夠,需要廣播工區(qū)的人配合,下去時都是兩人一組,一般每天要檢修兩到三個車站,趕上哪次列車就坐,沒有車坐就步行一個區(qū)間到另一個車站,晚上或是返回,或是找到有招待所的區(qū)段站住下來。
那時的出差費只有四角錢,劉建平的一級工工資才三十元,師傅們基本都是二級工,也不到四十元錢,大家很看重這筆出差費。劉建平他們每天都帶著飯盒,兜里用小布袋裝著生高梁米,他們?nèi)サ亩嗍侨日疽韵碌男≤囌?,每個車站都有爐子,不僅冬天要生火,夏天時也要將爐子安裝在空敞處,來解決職工的生活吃飯問題。到中午生上火,將帶來的高梁米淘好煮熟吃。至于菜嗎,多是帶咸菜,或是從家里來的肉醬和炸花生一類。
幾天下來,幾個組回到段所在地,或集中在一個區(qū)段二等或三等站,將攢下的出差費湊到一起,去家飯館會餐來改善生活,其實也就是炒上幾個菜,喝點散白酒,那滋味對于他們來講,就如“神仙”一般,其樂無窮。
檢修分組時,劉建平被分到了另一條線,師傅在趙薇乘務(wù)的這條線路上。會上,兩人誰也沒敢言語,怕暴露秘密。私下分頭找到兩個組牽頭的師傅進行了調(diào)換,理由是劉建平負責(zé)這條線列車上的維修,乘車熟悉,有個事喝個熱水的會得到車上的照顧。理由雖然牽強,但廣播工區(qū)的人只是個配合,人家也就聽之任之了。每次乘車時,大家見到劉建平與趙薇兩人關(guān)系如此熱絡(luò),喝酒時私下跟師傅去打聽,師傅被人家威逼利誘一番,加上酒精作用,師傅走嘴道出了實情。
看到劉建平總上車來與趙薇的緊密接觸,時間一長,小姐妹們也識出了端倪,再通過這幾個經(jīng)常乘車電務(wù)段參加年檢的師傅了解情況,一下子便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管兩人如何否認,劉建平和趙薇搞對象的事不脛而走。
其實兩人戀愛,你情我愿,沒有什么大不了,關(guān)鍵在這次列車上,還有一個趙薇的追求者,就是那個昔日的甲列如今的列車長。他很自信心,原本以為趙薇只是推托,女孩子矜持是自然而然的事,可萬萬沒料到趙薇跟劉建平搞上了對象,這讓他妒火中燒。他堅信憑借自己的條件,只要趙薇沒有結(jié)婚,他的希望就不會破滅,就要努力爭取,何況自己還是領(lǐng)導(dǎo)趙薇的車長,手中也算握有權(quán)力。
車長找趙薇談話,以領(lǐng)導(dǎo)的姿態(tài)對趙薇的工作表現(xiàn)大加贊揚,隨后許愿說,我去找段領(lǐng)導(dǎo),讓你當個廣播員,省著與旅客打交道,接觸的那些旅客啥人都有,會影響你的工作。
不用啊,我還沒有當播音員的想法。趙薇已經(jīng)意識到他談話的意圖。
你不是跟李姐學(xué)得差不多了嗎?
嗨,那還不是在這節(jié)車廂,也沒啥事,就跟著學(xué)著玩唄。
看到趙薇無動于衷,他有些無計可施,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聽說你跟電務(wù)段那個通信工搞對象了?
趙薇早有心里準備,翻著上眼皮,說,嗯,咋地了?
他也沒猶豫,直接表白,我看還是咱們倆搞對象最合適。
趙薇本想說他不要臉,可畢竟人家是一車之長,他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地咽了下去,說,那怎么能行,我們倆正處著呢,關(guān)系蠻好的。
如果咱們成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車長了,很快就會當上車隊長,有我爸在分局當政治部主任,把你的工作安排妥當,進機關(guān)坐科室,都不算什么問題,到那時你還當什么列車員啊。
那你看誰得意你這個以后的車隊長,未來的段長,你就去找誰去,反正我不得意。趙薇話帶頂撞,一點也沒客氣。
車長惱羞成怒,不就是一個通信工嗎?我哪一點不比他強?
人家要考大學(xué),以后就是大學(xué)生。趙薇不甘示弱。
那有啥了不起的??忌洗髮W(xué)生后,人家還能要你嗎。車長氣急敗壞,站起身離她而去。
這一天,工長接完電話對劉建平說,主任讓你過他辦公室一趟。
劉建平忐忑不安,因為主任很板,一般有什么事都要是通過工長布置,很少一桿子插到底。劉建平來通信檢修所快兩年了,單獨談話也就那么兩次,一次是到工區(qū)報到,一次是定級考核,都要是大事。今天主任親自找到自己,不知又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主任看到劉建平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讓他先坐下來,然后和藹地問起他的復(fù)習(xí)情況。這讓劉建平匪夷所思,以往他總是去提醒他的工長,不允許劉建平在工作時間看文化課本,復(fù)習(xí)要在工余時間,今天突然關(guān)心他的復(fù)習(xí),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讓他接受不了。
也就那樣吧,憑著以前的基礎(chǔ),在這地方考學(xué)應(yīng)該沒有問題。劉建平自信滿滿。
我就喜歡年輕人有志向,如今社會開始強調(diào)知識化年輕化了,提拔干部都要求學(xué)歷,像我這樣從工人走上干部崗位的,以后恐怕不吃香嘍。
主任的話讓劉建平莫名其妙,但他還是要奉承主任幾句,主任的業(yè)務(wù)水平一流,管理這么大一個技術(shù)車間,就是有學(xué)歷的人也做不來,干不了的吧。
劉建平的話讓主任很享用,主任臉上布滿了笑,語帶關(guān)心地說,小劉啊,你這一段復(fù)習(xí)緊張,我看你負責(zé)那條維修任務(wù)的線太繁忙,考慮到你的情況,我給你調(diào)整工作輕閑一點的線上去,利于你復(fù)習(xí)高考。
劉建平一頭霧水回到工區(qū),呆坐著那里,趙琢磨趙不是個味,他猜不透主任葫蘆里到底裝著什么時候藥。師傅問他主任找他什么事,劉建平如實相告,主任給我調(diào)了線,說不再讓我負責(zé)這條線的維修。
師傅馬上反應(yīng)出這與劉建平搞對象有關(guān),說,這還不明白,啥是他為了照顧你復(fù)習(xí)考學(xué),這就是讓你跟趙薇見不了面。
劉建平既明白又糊涂,這事領(lǐng)導(dǎo)也要干預(yù)?
是啊,正經(jīng)事,他關(guān)心還關(guān)心不過來呢,怎么關(guān)心起你的事來了?我去問問他。師傅與主任兩人同為一個師傅帶出來的師兄弟。
主任告訴師傅,這是段領(lǐng)導(dǎo)要求他做的安排,原因是列車長通過父親找到電務(wù)段領(lǐng)導(dǎo),反映劉建平借工作之機搞對象,影響到了列車上的正常工作。
這純粹他媽的枕雞巴睡覺——以大壓小,不就是有個當政治部主任的爹嗎。想跟人家搞對象,人家不答應(yīng),姑娘跟了我徒弟他就懷恨在心趁機報復(fù)。師傅出馬一條槍,替劉建平抱打不平。
行了,你就別說了,這事是我壓下來的。主任打斷師傅的話,看到師傅還在不依不饒,說,段領(lǐng)導(dǎo)說這就是假公濟私,有事沒事總上車去維修,讓我查查到底有多少工作量,特別是報了多少出差費,我瞞下來了,沒追究他的責(zé)任就不錯了。我要不考慮他是個年輕人,就這一條報上去就能給他個處分。
師傅無話可說,氣呼呼地回來,說還準備找段領(lǐng)導(dǎo)去理論。
劉建平勸師傅說,算了,別為我的事得罪領(lǐng)導(dǎo)。
劉建平的意思很清楚,這時期不能得罪領(lǐng)導(dǎo),他對師傅開玩笑,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師傅,咱先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師傅被逗笑了,你這小子。那咱就忍下這口氣,也再憋上一口氣,考上個大學(xué),出人頭地,讓師傅我也跟著揚眉吐氣。
在趙薇下一個車班過來,劉建平去了車站。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敢說太多的實情,只是說領(lǐng)導(dǎo)照顧他,給他時間復(fù)習(xí),幫他調(diào)了線。
趙薇猜測出這是車長作祟,劉建平約定通信或通過電話聯(lián)系,趙薇怕影響到劉建平的復(fù)習(xí)。此時的趙薇情緒低落,他不好把車長經(jīng)常騷動擾她的情況說出來,怕影響到劉建平的復(fù)習(xí),滿懷幽怨,說,你好好學(xué)習(xí)吧,有事我會打電話或?qū)懶沤o你。
車長因遭到拒絕,故意找趙薇的毛病,經(jīng)常給趙薇小鞋穿,沒事就到趙薇車廂以檢查為名,找趙薇的各種存在的問題,什么衛(wèi)生有死角,什么行李架上不整齊等等。
車長畏懼李姐,要是李姐在場袒護,他不敢與李姐輕易發(fā)生正面沖突,便以工作需要為名,讓列車員每班一輪換車廂的方法進行值乘,他認為車廂質(zhì)量不同,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強度有所差異,說這是為了公平起見,其意圖就是為了使趙薇脫離廣播車,這么做讓李姐和趙薇無可奈何。
車長之種作法竟然得到了段領(lǐng)導(dǎo)的認可和表揚。
這期間,那幫工程職工卷土重來,又開始到趙薇值乘的車廂興風(fēng)作浪。沒有了李姐的庇護,更是讓趙薇苦不堪言。
劉建平聽師傅說趙薇輪換車廂,他去了車站,在站停時間里與趙薇見上一面。趙薇痛苦地傾訴那些工程職工的所作所為。劉建平雖義憤填膺但又沒有其它辦法,不能再去找楊明來解決問題,只能用語言安慰無助的趙薇。
車長看到劉建平在車門與趙薇說話,他沒有過來指責(zé),可在交班總結(jié)會上,進行了不點名批評,說,咱們乘務(wù)組有人不注意影響,公開在站停期間約會,嚴重違犯勞動紀律,你拿列車當什么了,不會是當你們家的炕頭吧。
車長的話說得難聽,他的所指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有人發(fā)出嗤嗤的笑聲。
趙薇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憤然而起,怒斥道,你別含殺射影響好不好,誰家的炕頭,什么意思?
車長。李姐先是按下暴怒的趙薇,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有問題說問題,有錯誤可以批評教育,你的這種說話方式缺乏最起碼的道德。
李姐說得心平所和,車長卻被激怒了,你這話啥意思,你以為你有文化,說啥我聽不出來?你是變著法地罵我缺德唄。
李姐一臉不屑,說,你偏往這上想,我也沒辦法。
你不用那么文謅謅的,誰不知道你們那些文人罵人不吐臟字?,F(xiàn)在我是車長,我告訴你,你別管我用什么方式,你們應(yīng)該聽我的。車長惱羞成怒。
別看你父親是分局領(lǐng)導(dǎo),這列車也不是你們家開的,我們的工作也不是你給的,乘務(wù)組的有些事還真不該聽你的。李姐不緊不慢地說,但句句夾槍帶棒,讓對方無法阻攔。
那你說該聽誰的?車長已經(jīng)慌不擇言。
李姐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們都要聽黨的話。
頓時引來哄堂大笑。
車長被頂?shù)盟麊】跓o言,他哪里是李姐的對手,直氣得臉色鐵青,大手一揮,吼道,散會!
趙薇感激李姐的幫助,李姐只是淡淡地說,欺人太甚了,讓人忍無可忍。
李姐因趙薇而起與車長暴發(fā)的這場沖突,在職工中也傳的沸沸揚揚,傳說車長因愛生恨故意騷擾趙薇,讓這個以父親為領(lǐng)導(dǎo)背景的列車長顏面掃地,段領(lǐng)導(dǎo)都不得不出面解決下面的矛盾。
段上把趙薇和李姐分別調(diào)出了這個乘務(wù)組,李姐沒有離開這條線,只是去了其他乘務(wù)組,而把趙薇調(diào)到了剛剛開通不久的新線去值乘。
這條新線的開通,主要是為了臨近邊界那個大型煤礦的運輸建設(shè)的。車間領(lǐng)導(dǎo)找趙薇談話時,說得冠冕堂皇,說這是為了重點培養(yǎng)她,雖然新線的列車現(xiàn)在還沒有掛廣播車,等有了廣播車準備讓她去當廣播員。還說這次調(diào)整是為她著想,可以擺脫那些小流氓的滋事。
趙薇清楚這是車間領(lǐng)導(dǎo)安慰她的說辭,但說到擺脫小流氓滋事倒是讓她很開心。她覺得領(lǐng)導(dǎo)的話語里也包含了同情,變相地罵到了車長那小子。既定事實了,趙薇只能往好處想,跑新線客車雖艱苦一點,但確如領(lǐng)導(dǎo)所言,可以脫離那個車長糾纏和通勤職工的騷擾。
趙薇給劉建平去信告訴了她調(diào)到新線乘務(wù)的情況。
信中說那條剛開通的線路工作十分的艱苦,列車整個行程一天,平均時速還不到三十公里,而且只在上車時加一次水,廁所到了下午屎便成山,臭氣熏天,無法沖刷,只能入庫后加水沖洗。還有就是很多車站連個站臺都沒有,個子小的列車員,下了車上車都很困難。
趙薇說了這么多困難,但還是說自己覺得一切都好,這些是小菜一碟都能克服,讓劉建平努力復(fù)習(xí),不要擔(dān)心她。并樂觀地讓他放心,這條線上沒有鐵路通勤職工,多是蒙古族同胞,再也沒有人騷擾她了。
信的最后寫道,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大學(xué),回來當了領(lǐng)導(dǎo),好為我報仇!
劉建平覺得這句話幼稚可笑,但不能為自己心愛的人排憂解難,這讓劉建平十分難過。他恨自己無能為力,什么也做不了,也只好“化悲痛為力量”,只能像趙薇所期待的那樣,加倍努力學(xué)習(xí),考上大學(xué),來改變?nèi)松?/span>
兩個人最后一次見面,是分局的運動會在劉建平所在的地區(qū)體育場召開時。雖然這距離在車站那次見面不足一個月,但因為思念卻使時間過得十分的漫長。
見面那天上午,趙薇把電話打到了劉建平的工區(qū),說她被抽調(diào),代表客運段參加短跑比賽,并告訴劉建平,她來報到的車次和時間。
下午,劉建平請假,特意從師傅那里借來自行車,早早地來到了車站。
劉建平站在出站口等待,直到最后一個旅客出來關(guān)上大門也沒見到趙薇。他焦急,不知出現(xiàn)什么狀況,似乎聽到有輕聲的呼喚,這呼喚聲就響在身旁。
劉建平扭轉(zhuǎn)身來看到了趙薇,他還愣怔了一下,面前的趙薇身著一襲的白色連衣裙,那條紅沙巾這次披在肩上,在胸前打了個花結(jié)。
咋地?你不認識我了?趙薇抿著嘴,嫣然一笑。
劉建平有些遲疑,說,第一次見你不穿制服,有些不大習(xí)慣。再有你這個兒頭,好像也漸長。
劉建平說著,還比劃了一下。趙薇咯咯地笑了起來,為了回答劉建平的疑惑,特意把腳下抬了起來。劉建平從趙薇豐腴光滑的小腿往下脧去,看到她的腳上穿了一雙新式黑色的帶跟的皮鞋,這讓他很意外。那時穿皮鞋的人并不多見,這不只是經(jīng)濟原因造成的,還有那時社會上的反對聲浪。劉建平從鞋跟上找到了身高的答案,正是這樣一雙鞋才使趙薇顯得身姿挺拔,亭亭玉立。
劉建平用欣賞的眼光端詳著趙薇,還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得意很快被趙薇覺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責(zé)問道,你偷笑什么呢?
劉建平也沒有回避,仍笑著說,還不是看你總喜歡扎著這條紅紗巾,從第一次見到一直到今天,讓我印象深刻。
趙薇表情頑皮,哂笑道,實用啊,人家都說內(nèi)蒙古地區(qū)風(fēng)沙大,要有風(fēng)沙就可以把頭全都蒙上,要是在平常,它還有裝飾作用。
兩個人邊說邊走,前去存車處取自行車,兩人并肩而行,不時有人朝他們注目過來。
我以為你會走出站口。劉建平再把剛才的疑問托出來。
趙薇嬌柔地埋怨說,我跟我們段的運動隊走的是貴客席的出口,出來后,才請假說去街里買牙膏,趁機開了小差。
劉建平開車鎖時,偷覷了一眼趙薇,說,要么,我?guī)闳ソ掷锕涔洌?/span>
趙薇善解人意地說,別在街上招搖了,你也是請假出來,工作時間讓人看到不好,你帶我去你公寓吧。
看到劉建平驚愕,趙薇以為有什么不方便,問,你的宿舍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呀?
劉建平其實滿心歡喜想邀請趙薇到公寓,但畢竟是他們第一次兩人單獨的活動,他顧慮重重,怕自己提出來,讓趙薇懷疑他動機不純。
他忙點頭頷首,說,沒有人,同寢的倆人今天都上班了。
劉建平跨上自行車,用腿支著地面,等待著趙薇坐上來。趙薇催促他騎動自行車,隨著裙擺翩翩閃過,趙薇輕盈地躍上了后座。
去公寓的土路坎坷不平,自行車在道上不停的顛簸,趙薇的肩幾次都碰撞了劉建平的后背,劉建平幾次都感到她的手要從后腰處摟過來,可令他失望的是一直到了公寓門前,也沒有等來他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劉建平帶著趙薇參觀自己的宿舍。公寓是磚混結(jié)構(gòu)的四層樓,男女分開各占兩層,劉建平宿舍處于二樓中部南屋,一個寢室三個人,另兩人是鐵路建筑單位職工。他的床處在門后位置,床頭用隔板搭出了兩層的書架,除了復(fù)習(xí)的文化課本之外,還擺放著各類圖書,其中不乏有文學(xué)書籍。床的上方粘了一幅毛筆書寫的“風(fēng)華正茂”四個大字。
趙薇一指問道,這是哪個書法家寫的?
趙薇的話說后,沒有得到回答,扭頭再去看劉建平,卻找到劉建平一臉得意地望著她,她明白這是劉建平個人制造。
還不錯。趙薇由衷地贊許,說著就靠在床頭一面的那個疊得方正行李上。
劉建平把木椅子搬到挨進趙薇的地方坐下來,謝謝夸獎,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為你書寫一張。
趙薇嘴角朝下一撇,你還是攢著吧,出名后,這些字都可以拿出去換錢。
兩人說著話,話題是從同屋居住的兩人說起,什么地方的人,從事什么工作,還有一些在一起居住生活的趣事。
趙薇突然打斷劉建平,問,你們幾個人沒人買電扇嗎?
劉建平有些懵懂,隨即明白趙薇的意圖,先看開著的窗,但那里透進來的風(fēng),不足以使屋內(nèi)涼爽下來,他說,沒有,是不是嫌熱啊,要么我把門打開,讓風(fēng)對流,非常涼快。
劉建平站了起來,趙薇隨手抽去掩在脖頸上的紅紅紗巾,做了個阻攔的動作,紗巾在她的揮舞下,劃出一道紅色的弧線,口中飄一聲輕微悠長的“哎——”
劉建平意識到了什么,從站著的高度往下看去,趙薇仰躺在被垛上,甩在被垛邊的紅紗巾自由散漫,襯映出她那張鮮艷的臉,連衣裙上胸開襟處露出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胸罩隆起的胸部巨烈地起伏,似乎充滿了某種渴望,一時間屋內(nèi)彌漫長著愛的味道。
劉建平怦然心動,那是他兩年前看過電影《廬山戀》里的經(jīng)典情節(jié),只要模仿男主人公的動作發(fā)展下去,一切皆有可能。他確有難抑的沖動,可不知為什么欲望出現(xiàn)時總是沒有膽量,緊張得無可適從。躁熱的天氣,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的襯衫粘在身上十分難受。
不知為什么,劉建平一直對趙薇有種畏懼感,即使趙薇表現(xiàn)出親昵的動作,這種感覺依然有增無減。實際上他們之間從沒有過言語上的沖突,趙薇生氣時,只用她的標志性的眼皮向上翻了翻,這但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劉建平恐怖,這可能緣于他見過趙薇與旅客吵過架的緣故吧。
那次爭吵是一個蠻橫的旅客上車時,扛著一口捆綁的生豬,因為超重又是活豬,趙薇堅決拒絕上車,雖然她沒有說出一個臟字,可聲量和表情足以震驚四座,多次阻止這個旅客強行登乘,導(dǎo)致列車無法發(fā)車,還是運轉(zhuǎn)車長過來,狠狠地將那個無賴的旅客推到一邊,然后與趙薇一起上車才算了事。
劉建平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所行動,下一步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意外后果,他只能抑制自己的悸動,把欲望強壓下來,他掩飾說,我去食堂打幾個菜,你在我這吃吧。
趙薇笑了,笑得很狡黠,一如窺測心扉識破天機之通透。
今天的集體活動晚飯前要歸隊,要回招待所去會餐。趙薇說。
在送趙薇回招待所的路上,劉建平推著自行車,他本想騎車帶著趙薇,可趙薇堅決不坐,說,這路面,挺顛的,還是走著舒服。
兩人并肩前行,彼此之間互有碰撞,每次碰撞都會在心里漾起幾分漣漪,溢滿甜蜜,劉建平幾次想趁機去牽趙薇的手,可又怕熟悉的人見到,膽怯地縮了回來。
他沒想到趙薇會第二天提前回去,打亂了他的計劃。
第二天劉建平上午專門去了商店,本想買條趙薇喜歡佩戴的紅紗巾作為禮物送給她,可去了幾家商店,都沒有這種式樣的。后來詢問服務(wù)員,才知道這種沙巾都是從北京捎來的,這令他很沮喪。
趙薇在運動場上見到同樣抽調(diào)參加運動會的楊明。兩人見面后,楊明迫不及待說起因為趙薇跟劉建平打架的事,而且他說是劉建平向領(lǐng)導(dǎo)告狀,才把他遣送到工區(qū)工作,這讓趙薇心神不寧,這也影響到趙薇的運動成績,短跑項目最后沒有進入到?jīng)Q賽,在預(yù)賽就被淘汰了。下午沒有了項目,趙薇就將返回,她給劉建平打了個電話,約好中午見面。
吃過午飯后,兩人在約定地點會面,一起去往街里。那時,這座內(nèi)蒙古的城市還沒有幾棟高樓,臨街都是那種蒙古特色的干打壘房。原來趙薇對這里蠻向往,畢竟是有民族特色的內(nèi)蒙城市,聽到劉建平經(jīng)常對這里贊不絕口,可現(xiàn)在見到了城市的面貌,令她失望至極,加之上午與楊明的見面,更讓她心里很不愉快,她帶有質(zhì)疑地問,這就是你講的那個傳說中的“小上?!保窟@么小,可以從這面一眼就能看到城市的另一頭。
劉建平臉上有笑,戲謔道,是呀,這座城市特色就是“一個公園兩個猴,交通警察守兩頭”。
趙薇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心情也隨著惡劣起來,不免有慍色,氣咻咻地說,這叫什么城市啊,這么落后。
蒙古地區(qū)現(xiàn)在都是這個樣子,以后會慢慢好起來的。
如果你考上大學(xué),難道你還愿意回到這里來嗎?趙薇的眼里滿是蒼涼。
劉建平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跟楊明不一樣,人家是分配來的。
原本趙薇不想再提及楊明說的事了,可偏偏劉建平這時提到他,趙薇說了一句,今天我見到楊明了,他代表你們段來參加比賽。
劉建平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意識到趙薇會不高興。
他說到你們打架的事了。趙薇看了一下劉建平陰郁的臉,接著說,打架就打架唄,干嘛還要反映到段領(lǐng)導(dǎo)那里去,還把人家弄到那個邊遠的工區(qū),這不是毀了人家的前程嗎。
劉建平解釋說,那都是師傅找到技術(shù)室,與我無關(guān)。
趙薇不滿,說,若不是你說出來,你師傅哪里能知道。我也知道楊明這個人要臉面,喜歡說大話,可這樣你是害了人家。
兩人言語上有了沖突,產(chǎn)生了矛盾,一時間心里都不痛快,道上少言寡語,一直持續(xù)到回到車站準備上車時,還沒有恢復(fù)到先前的那種熱烈程度。只在列車開行那一瞬間,兩人雙目以對,互相揮了揮手,趙薇扒在車窗上,鼓勵說,其它的事你就別多想了,要努力,好好復(fù)習(xí),考個好成績。
趙薇怨怨艾艾的神情,在劉建平的眼前一閃就過去了。
高考的前兩天,趙薇發(fā)生了意外。
這一段時間,她的憂愁煩惱影響到了睡眠,幾乎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也總是暈頭轉(zhuǎn)向,她知道劉建平忙于復(fù)習(xí)沒法打電話,李姐又與她錯班難得一見,沒有了傾述的對象。新線的大多是年齡大的列車員,跟她們溝通有代溝,旅客都是蒙族人,說話都聽不明白,搞得她整天心情憂郁,神志不清。
新線的車站要么月臺短,要么沒有月臺,趙薇值乘的那節(jié)車廂那天處于后部,站停后這節(jié)車又沒有旅客下車,趙薇本不打算下去,在這個線上乘務(wù),因為條件所限要求得并不嚴,可就是這個時候,有個旅客從站外沖著她這節(jié)車廂跑來,有了旅客就不能不下車服務(wù),她本應(yīng)拽著車扶手下去,可看到車梯距地面并不高,加上焦急,她就從車上跳了下去,一下子沒有站穩(wěn),崴了腳,偏偏側(cè)身倒在了道渣上,而且臉還先著了地。
大家把她扶上車,用應(yīng)急的救護箱里的紗布簡單地幫她包扎了一下,趙薇也沒感到有什么大了的,心想也就是崴了腳,臉上蹭破了點皮,終到站后她謝絕了別人的護送,自己一人一瘸一拐地去了醫(yī)院??赡南氲骄褪悄敲吹姑梗倪@一跤不僅摔成了骨折,更嚴重的是,道渣將她的臉頰上劃出了一個大口子,縫了五針。
這也許就是天意,那時趙薇就有一種預(yù)感,覺得她與劉建平之間沒有了緣分。
李姐聽說后,去家里探望在家休病假的趙薇,不住地安慰她說,這樣的傷沒什么,只是傷到了頰,恢復(fù)得好,沒有傷疤,無傷大雅。
趙薇心里清楚這是李姐在寬慰自己,當然,她也愿意相信李姐的話是事實。
李姐對她說應(yīng)該告訴劉建平一聲。趙薇堅決不同意,說這樣會影響到他的復(fù)習(xí)考試,李姐一想也是這樣,還有兩天時間了,所以決定一起瞞著他。
劉建平就是在趙薇最痛苦的時間里去參加高考,在考試中發(fā)揮得相當不錯,最后一天走出考場,他想在第一時間就把高考的情況告訴給趙薇。
那時的通訊落后無法聯(lián)系,他早就查好了李姐的車班,恰好是在當天的下行車返回??吹綍r間尚能趕上,他跑去車站見了李姐,興奮地把自己的考試情況進行通報,并求李姐把信息轉(zhuǎn)告給趙薇。
看到劉建平喜氣洋洋,李姐滿口應(yīng)承,心里卻充滿了酸楚,她不忍心傷害到這個年輕人。李姐有意暗示,說,你為何不過去當面告訴她呢?
我要在下個星期天休息時過去。劉建平還做了個敬禮的動作,說,我要專門過去,再親口對她進行去匯報。
還匯報呢,看來你把趙薇當領(lǐng)導(dǎo)了。李姐調(diào)侃,然后進一步誘導(dǎo),說,那還什么下星期了,要不現(xiàn)在就跟我過去唄。
劉建平認真地說,那不行,這一段時間,為了復(fù)習(xí)和考試,我請假都耽誤好幾天,不好意思跟單位請假了。
李姐揶揄,你不是肯定能考上嗎,還在乎什么單位意見。
嗨,走了也要給他們留個好印象,再說了,也不差這幾天。
劉建平不明就里,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可在李姐心里卻是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李姐回去第二天就將聽到劉建平考了好成績的消息告訴正在熱切盼望中的趙薇。此前,趙薇高興得流下淚來,劉建平曾告訴趙薇說,他要報考北京那所著名的重點大學(xué),她堅信他這次一定能考上。
當李姐說劉建平要來的消息時,趙薇卻為了難,沒了主意,說,如果看到我這個樣子,他會怎么想。
怎么說,他也要面對這個結(jié)果。李姐勸道。
趙薇沉默一會兒,說,還是等我拆了線再說吧。
最后兩人研究了一個方案,找個借口拖延一下時間。晚上,李姐把電話打到了劉建平的公寓,告訴劉建平說趙薇要陪他父親去省城的鐵路總醫(yī)院檢查身體。
劉建平心里發(fā)涼,哪能有那么巧的,自己剛考完試她父親就有病了。他試探說自己可以請假陪著一同去省城。
李姐忙著遮掩,說,這時候你過去不大合適吧,你們還沒有明確關(guān)系,趙薇的家都還不知道,要是你過去有點唐突。
李姐的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想到這是趙薇有意躲著自己。轉(zhuǎn)念一想,又否定了自己,也許這一段時間,他已經(jīng)被高考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自信地認為自己考上一個好的大學(xué),正是趙薇對他所期盼的。這時候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巴望著與自己進一步發(fā)展,哪能舍得棄他而去。也許當初他不疏忽大意,也不至于最后兩人沒能見上一面。
一個星期后,趙薇去醫(yī)院,摘掉包裹的紗布,拆了縫在傷口的線。她第一次照鏡子看到臉上的疤痕,她絕沒有想到傷的會這么嚴重,長長的一道紅嫩的傷疤,橫亙在臉頰上,如一張血盆大口,噬咬她的面容,它如閃電一般強烈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趙微醒來時,已被家人接回家里,她哪里聽得進去親人們的勸慰,嚎啕大哭。一個漂亮女孩的驕傲和自信全在一瞬間被摧毀了,讓她痛不欲生。很多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無不為她惋惜,現(xiàn)實是殘酷的,一個正值青春韶華漂亮的女孩子,臉蛋有如生命一樣的重要。
李姐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去了她的家里。
趙薇頭上蒙著那條她一直喜歡佩戴的紅紗巾,用來遮蓋受傷的面孔。
見到李姐,趙薇摟住她痛哭失聲。李姐跟著默默地落淚,一陣狂風(fēng)暴雨過后,待趙薇慢慢地冷靜下來,李姐鼓勵趙薇振作起來,要正確面對人生,她拿很多歷史上的人物的,還拿正在宣傳講演的先進典型張海迪開導(dǎo)趙薇。
李姐嘴上那么說,內(nèi)心卻在抱怨老天的不公,這對趙薇太不幸了,尤其她想到了正在盼望與趙薇見面,想把喜訊親自告訴給她的劉建平。
李姐探詢是否把實情告訴給劉建平。
李姐的建議遭到趙薇的嚴辭反對,說,我看我們倆還是分手的好。
李姐耐心地勸說道,你這時提出分手也狠心點了吧,他現(xiàn)在正處在高考后的興奮喜悅之中,這么做無異于給予他澆了一盆冷水,我看咱們再找個理由,拖他一拖,等他上學(xué)后告訴他實情,看看他到底什么態(tài)度,再提出分手不遲。
長痛不如短痛。趙薇執(zhí)拗地說,其實我們倆相處的時間不長,接觸不多,他也許也和車長那些男人一樣,只看重我的容貌。我如今容顏不再,何苦還去為難人家。
接下來不管李姐如何勸導(dǎo),趙薇都態(tài)度決絕,李姐只好放棄了最后的努力。李姐提議說,那你也應(yīng)該當面告訴他。
趙薇幽怨地長嘆一口氣,說,我這副形象讓他如何面對,還是給為他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吧。
劉建平被北京那家著名的重點大學(xué)以第一志愿錄取,而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同時還收到了趙薇的分手信,這讓劉建平喜憂參半,冰火兩重天。
那封信上先是恭賀劉建平考了好成績,祝愿他能夠被理想的大學(xué)錄取,并提前恭賀。隨后她寫到“你考上了大學(xué)將前途無量,事業(yè)上也會有建樹,雖然咱們相處時間不長,我們的這段友誼我十分珍惜。這一段時間我遭到到的各種打擊,深切體會到人世間的不公,讓我不得不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低頭。我冷靜地思考一下,你一去四年,多生變故,誰知會有什么天災(zāi)人禍呢,我不想耽誤了你的前途,為了你我的將來和幸福,早點結(jié)束,對你我都有好處?!?/span>
劉建平首先打開的是錄取通知書,并在通信檢修所里予以公布,師傅們還在歡聲笑語中,沒人注意到劉建平看完另一封信的表情變化,也可能以為他是被意外喜悅搞得六神無主,這時劉建平思維混亂,沒有認真理解信中的某些暗示和特殊的意味,誤解為那天的矛盾造成的分手,他非常痛苦和難過。
他說什么時候也想不明白趙微與自己分手的原因,他想到那天與趙微因為楊明所發(fā)生的不愉快,但很快否定了自己,那點事絕不會成為兩人的隔閡?;蛟S是自己考上大學(xué),與她產(chǎn)生了身份地位上的距離,他再次地否定了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會等到他上學(xué)后,才可能提出來。他找到了那么多的或許,但答案都要是否定的,他千思萬想也找不出理由,他一定要面見趙微,讓她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劉建平考上北京這所著名的大學(xué),成為了當時鐵路地區(qū)的一件大事,恭賀的贊美的前來探望的絡(luò)繹不絕,他一直被這種喜慶包圍,處于人們推崇和輿論的中心,如眾星捧月一般,大多時間忙于應(yīng)酬,并不能沖淡了劉建平分手帶來的痛苦。
他去車站見已調(diào)到另一乘務(wù)組的李姐。李姐顯得很焦慮,她真的無法面對迫切得到答案的劉建平,她幾次險些說出實情,但還是忍住了,她只能按照她與趙微事先準備的校本說給劉建平。
你與趙微的這種關(guān)系,她的家里始終不知道。你參加高考后她才敢告訴父母,她的父母不同意。李姐說的時候,不斷地平順著自己難以抑制的起伏情緒。
不同意?我可以去見他們,告訴老人們我會真心真意地對待他們的女兒趙薇。
那倒不是真正的原因……李姐吞吞吐吐,她又有了別人……
別人?這不可能。劉建平搖著頭,一臉的困惑。
你沒能從她給你的信中覺出們“低頭”的意思嗎?
劉建平先是疑惑,轉(zhuǎn)而憤怒,你說她又跟了那個領(lǐng)導(dǎo)的兒子,那個無賴?
李姐模棱兩可支吾著,不是這個……而是另一個領(lǐng)導(dǎo)……
沒等李姐再做解釋,滿腔怒火的劉建平?jīng)]有說聲告辭便沖出了廣播室。
劉建平給趙微寫了幾封質(zhì)問趙薇的信,都未等來對方的回音。他有過幾次的沖動,想乘車去見趙薇,可都被師傅攔了下來,師傅用他所謂的過來人特有方式來安慰他,這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哪還找不到。何況我徒弟是名牌大學(xué)生,啥樣的好女孩還不前赴后繼地往你這沖啊。
師傅的話換來了劉建平的一時的愉快。其實李姐早已與他的師傅通過氣,讓他想盡辦法阻攔劉建平。
一段時間后,也讓他漸漸地冷靜下來,劉建平認真思考自己與趙薇的相處的時間里周遭到的那些無情的打擊和傷害,確實會讓趙薇迫不得已,他也理解了趙薇的難處。他想到世俗的強大,想到自己無能為力,他不得不如趙薇所說的在現(xiàn)實面前低下頭去,也只能將傷痛強壓在心底。
若干年后,留在中直機關(guān)工作的劉建平才從來北京看望他的師傅那里知道了真相,那時的他已結(jié)婚生子。雖然師傅說趙薇做了美容手術(shù)效果還不錯,在他內(nèi)心的痛楚無法言表,他悔恨愧疚,無法自拔,那畢竟是他刻骨銘心的初戀。但他聽說趙薇與曾經(jīng)為趙薇爭執(zhí)動過手的楊明結(jié)了婚,這讓劉建平心里有了些微的安慰。
在劉建平離開前辦理手續(xù)的半個月的時間里,是他一生難以忘懷的。那些天,天天都有人在為他送行舉辦宴席。那時候也沒有正經(jīng)的飯店,多是在家辦的。檢修所各工區(qū)的師傅們分頭買菜,晚上全都集中在師傅的家里辦宴席,這在檢修所史無前例,因為還沒有一人從單位考上大學(xué),更不用說這所北京的著名大學(xué)了。
同樣歡欣鼓舞的還有獨身公寓的兄弟姐妹們,在劉建平臨走的頭一天晚上,公寓要好的朋友自發(fā)地組織起來,買來各種酒肉食品蔬菜,集中在劉建平的寢室,借來了在公寓里哥們姐們的煤油爐和各類餐具,由在食堂工作住在公寓的大廚親自執(zhí)灶,各類菜肴迅速堆滿了各屋拿來拼起的桌子上,晚上那頓酒喝到大半夜才結(jié)束,此間公寓的朋友不時有人加入,記不得都有誰喝吐了,水房廁所里存有大量證據(jù),那些鍋碗瓢盆及衛(wèi)生都是公寓那些要好的姐們幫助收拾的。
大家圍在桌旁喝著濃濃的紅茶,敘談著友誼,幾乎都是一夜未眠,一直到天亮,師傅和一些朋友還都趕到了公寓來幫忙,師傅花錢雇來了“驢吉普”,就是在內(nèi)蒙那時時興的驢拉的車,大家開始把頭一天打包的物件裝上了車。
那是劉建平終生難忘的一天,從凌晨開始刮起了大風(fēng),都說內(nèi)蒙古地區(qū)風(fēng)水大,但劉建平來到這里兩年多時間,還頭一次見識過這么大的風(fēng)沙,而且還出現(xiàn)在夏季,刮得一米開遠就見不到人影,連拉車的驢都吹得歪歪斜斜不走直線,送他的一行人不得不幫助車老板牽住驢頭,免得它跑錯了方向。
劉建平到如今才知道這種漫天風(fēng)沙的天氣叫沙塵暴,后來他也只是從電影中曾看到過這樣的景象,讓他唏噓不已。當時劉建平曾想過,自己離開這里是不是有逆天意,也許是老天不忍讓自己離開,在極力地挽留?
到了車站,讓劉建平感動的是站了近百號人來送行,有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同事和朋友,李姐也專程趕了過來。見到李姐,劉建平十分感動,而他更想見到趙薇最后一面,希望能聽她當面的解釋,迫切地想知道趙薇跟他分手真正原因。
李姐只能含糊其辭,說,趙薇有難言之忍,你要理解她。
劉建平聽到已經(jīng)回過身去的李姐吟誦道“別路云初起,離亭葉正稀。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飛?!彼牶?,難解何意,只覺出一絲凄婉,他猜這是說明他和趙薇這一段感情的詩。
李姐并沒有告訴他,此時的趙薇蒙著紅色的沙巾,站在跨越鐵路線的天橋上,含著悲愴的淚水,正在遙望著簇擁的人群將劉建平送上車。
劉建平站在車門口揮手告別那一刻,一股酸楚,一絲傷感,一種難舍,心中突然泛起萬千波瀾,讓他難以自制,淚水恣意地模糊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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