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夜鶯湖》時,沒有明確緣由,小說像是從天而降,或者脫水而出,一個溫暖的陰影,緩緩波蕩,從身后將我抱住。此前,我處在一個較為微妙的時刻,混沌是其外在,內(nèi)在清晰無比,但兩者的交界之處,常令我困惑,不知所措。所謂的勇氣與希望,臨于此景,不太有作用。人在凝滯之際,想邁出一步,無論左右,所需要克服的,不僅是阻力而已。
那還有什么呢?也不清楚?!兑国L湖》里好像講了一點(diǎn),又好像什么都沒。故事發(fā)生在北方夏天的傍晚,到處是水,濺到岸上,很快蒸發(fā),沒有痕跡。若有夕陽照亮,那么它便如同記憶,折射著愉悅或痛苦的光芒,璀璨或黯淡,永不消逝。
有一天,我開車至高速入口,想起前日晚上讀過的一篇小說,忽然崩潰,不能自已。那篇小說語調(diào)輕松,態(tài)度謙和,卻講了一個那么讓人心痛的故事。一只白鴿飛過去,哨聲掠過天際,然后是烏云,突如其來的暴雨,世界傾覆,雨刮器打到最快,仍然沒辦法看清前路,我踩穩(wěn)油門,并未減速,全神貫注,繼續(xù)開去,發(fā)動機(jī)無盡的低頻與心臟持續(xù)共振。我駛過一片烏云,步履未停,短暫的晴朗過后,又是另一片,延綿不盡。長路變作深河,而人在池底,無所憑依。
文學(xué),或者寫作,在這里到底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也許不過只是一束稻草的影子,沒法攀附,更談不上拯救了,只是在漫長、趨于空白的等待時間里,與自己做的一點(diǎn)游戲。小說最早不是這個名字,叫做《水鬼》,有點(diǎn)莫名其妙,后來有一陣子,也想叫《蘇麗珂》,那首遙遠(yuǎn)而縹緲的蘇聯(lián)老歌,像一層紗,罩在所有人身上,風(fēng)吹過來,悄悄掀開一角,很快又落回去。有一支叫丟萊卡的搖滾樂隊(duì),我很喜歡,他們有首歌也是這個名字,其中一句是這么唱的:不用原諒我,反正什么都是錯;用灰燼擁抱我,蘇麗珂。蘇麗珂啊蘇麗珂,我們輪流扮演農(nóng)夫與蛇。
我們分不清角色,在大多數(shù)時刻,只能靜待湖水涌過來。我想起,以前得到過一本卡佛的小說集,出版于1992年。在綠色的扉頁上,原書的擁有者寫下一句不太通順的話,字跡清秀:如果非要拒絕什么,但不能拒絕真情。完成這篇之后,有那么一瞬間,又記起這句話,我想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它說的是什么了。我為此而難過無比?;覡a擁抱著我。我期盼一場真正的大雨。
最后,致敬我的編輯吳越和王繼軍老師。他們是《夜鶯湖》真正的朋友,感謝他們,讓我與這篇小說有過如此緊密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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