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青客棧的掌柜張望,四十左右年紀,一根半米長的銅桿大煙袋從不離手。他的女兒鳳妮今年十九,人長得那叫一個俊。很多客人尤其男客,都是奔著鳳妮來的,可是沒人敢調(diào)戲這丫頭。她自幼和張望學武,一般的壯年男子都沒有她手勁大。
王兮風被張望和鳳妮扶進客棧的時候,引起了正在飯?zhí)贸燥埖膬勺廊说淖⒁狻?/span>
其中一桌三個人,領(lǐng)頭的是個精瘦漢子,目光陰騭。他看到店掌柜扶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進來,沖旁邊的光頭使了個眼色。光頭男立刻站了起來,朝張望這邊走來。
另外那桌是一個和王兮風年紀相仿的白凈男子,他見張望和鳳妮扶著人進來,神色有些緊張,立刻跑過去對張望說:“掌柜的,這是咋了?”
“兮風……兮風哥受傷了……”鳳妮對他喊道。
白凈男子跑到他們面前,看著耷拉著頭、面色蒼白的王兮風,驚呼道:“兮風,兮風,怎么是你?你這是怎么了?醒醒?。】煨研寻?!這亂山殘雪夜,叫我如何是好?”
鳳妮白了他一眼,“蕭劍哥,這時候你還有心拽文,快點去我屋拿藥箱?!?/span>
“好,好?!笔拕寺?,回身就要往樓上跑。
這時,兮風突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蕭劍,竟微微一笑,氣喘吁吁地說道:“蕭劍,真的是你!我這孤獨異鄉(xiāng)人,終于回家了?!?/span>
蕭劍回過頭,正看見兮風眼里既欣喜又激動還有絲悲涼的目光,他忍不住啜泣起來。
光頭男子的眼神挨個在他們臉上掃了一遍,也沒言語,回到飯桌和領(lǐng)頭的低語了幾句,三個人又悶頭喝起酒來。
“兮風,那年我們前村深雪里一別,我以為今生再難相見,沒想到,今日又在這離別之地相遇……”
兮風的手輕握住蕭劍的手說:“我一直相信,我們會在這冰雪破春妍的時候再見?!?/span>
倆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深深地點了點頭。
鳳妮把兮風的臂膀交到蕭劍手里,風風火火上樓去了。
張望和蕭劍把兮風扶到床上,鳳妮拿著藥箱進來了。她對張望說:“爸,今晚是沒辦法請郎中了,你去廚房打盆熱水,我給兮風哥處理下傷口。”
張望點了點頭,出了屋子。
“妮丫頭,你別忙了,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先出去下,我跟你蕭劍哥說兩句話?!辟怙L斷斷續(xù)續(xù)地對鳳妮說。
鳳妮看一眼蕭劍,蕭劍點了點頭。她只好紅著眼睛走出去,把門關(guān)嚴,守在樓口,等張望打熱水上來。
不一會兒,鳳妮就聽見蕭劍的哭聲,她不管不顧地沖進房間,只見蕭劍正趴在兮風的身上嗚嗚痛哭著。
第二天,當蕭劍拜別入土為安的兮風離開客棧后,直奔大山里走去。天剛擦黑的時候,他身后突然傳來兩聲慘叫。蕭劍停下腳步,正猶豫要不要回轉(zhuǎn)看看怎么回事,就聽到鳳妮的喊聲:“蕭劍哥,快來看……”
蕭劍趕緊往回跑,看地上躺著一具尸體,正是昨天在飯?zhí)贸燥埖哪莻€光頭。
鳳妮滿臉通紅地說:“蕭劍哥,我和我爹早就覺得那三個人不像好人,今天我看他在你身后鬼鬼祟祟地跟著,怕出事,就跟在他身后。剛才隱約看他竟然掏出把匕首,我想還是先下手為強,就射了他一箭。這小子真不禁射,一箭就射死了。”
蕭劍低頭一看,可不是不禁射咋地,一箭射進他的后腦,那還有個活命嗎!
蕭劍對鳳妮說:“妮,你為了我闖大禍了,趕緊回去告訴你爹,客棧不能待了,”他從里懷掏出一個缺牙兒的大洋,遞給鳳妮,“這個收好,你們收拾好東西就去奉天城中街里的來??蜅?,把這個交給佟掌柜,他會安排你們?!?/span>
鳳妮收起大洋,轉(zhuǎn)身走了。
蕭劍終于回到抗聯(lián)的駐地。他把染著兮風鮮血的一塊牛皮紙交給閻寶航時,只說了一句:“王兮風同志犧牲了?!?/span>
那天深夜,月光如洗。
蕭劍從行李的最深處拿出一張紙,只見那上面寫著:“蕭劍,我最親愛的兄弟:如今山河破碎,不允許我們再做柔情的別離了。我此去,是為民族爭自由,是為國家守疆土。希望你也不要放棄防御長城的大志,要盡我們國民的責任!”
他拿起筆,在背面寫道:“亂山殘雪夜 孤獨異鄉(xiāng)人 前村深雪里冰雪破春妍?!?/span>
原來,這四句是黨組織給蕭劍和中共滿洲省委特派員聯(lián)絡的暗號。前兩句取自崔涂的《除夜》,怕有人誤打誤撞對了下句,后兩句分別取自齊已的《早梅》和蘇軾的《一叢花》。
當蕭劍看到被槍傷的王兮風時,他就知道,兮風一定是和他接頭的人。但他還是按組織程序,和兮風對暗號。兮風臨死前告訴他,他和兩個隨行的戰(zhàn)士,在牛毛山與土匪遭遇了,兩個戰(zhàn)士為保護他犧牲。
寫完后,蕭劍將一碗白酒舉過頭頂,又倒在地上,他口中念念有詞:“為民族爭自由,為國家守疆土!兮風,我的好兄弟,我已把這話刻在心里了!”
接著,他把這張紙付之一炬。隨著紙張燃燒的煙霧,眼前浮現(xiàn)出“九一八事變”后,他和兮風從奉天逃到桓仁,在悅青客棧朝夕相伴的一幕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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