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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松詩選
來源:《小說林》2024年第6期 | 作者:李輕松  時間: 2024-12-16

  金雕張開雙翅

  一只金雕展開雙翅,山川的雙手捧出它

  拂過我心理的陰影,那么浩大!

  有時你懸停于風(fēng)中,一動不動

  而你追逐起羊群、旱獺和狐貍來

  卻如閃電一般?;ǘ鋸奶偕匣?/p>

  羽毛從秋色里升起。我要的猛禽之眼

  撕開天空那匹綢緞,也撕開內(nèi)心的兩岸

  我聽見那小獸的哀鳴,細(xì)小如絲

  也跟著你的翅膀順草色起伏

  只有你飛過的懸?guī)r還在,峽谷還在

  而你的抵達(dá)之地比天還高

  那距離感。你蒼涼身影中的蒼勁

  你俯沖下來時那瞬間的拉起

  仿佛一支鳴鏑。牛羊依然還在吃草

  落花已經(jīng)堆上我的胸口,而你帶我飛起

  我那顆卑微之心,瞬間站上了云端


  牧道蜿蜒

  那即將轉(zhuǎn)場的牛羊站滿山坡

  要吃完最后一棵草。那在崖上的蒼鷹

  要拔掉最后一根羽毛。在塔爾巴哈臺山

  草場一直升到山頂。從青到綠,從綠到黃

  這一場輪轉(zhuǎn)便是緯度與季節(jié)的默契

  這不可違背的自然道法,這天地哲學(xué)

  像伏地松從石縫兒里鉆出、生長

  那遍地的牛糞一坨接著一坨

  那吃奶的小牛虔誠與專注

  沿著山間的牧道,牛羊走得從容

  牧羊犬跑前跑后趕著羊群

  而那些馬蹄牛蹄羊蹄和駱駝蹄

  蹄蹄都從滾滾的煙塵中開花

  牧羊人一臉認(rèn)命,像尊坐在馬匹上的神

  一只掉隊(duì)的小羊,眼神清澈、茫然

  仿佛尋著神跡,最終跟上了母羊


  致三位表哥

  三姑家的三位表哥,高大帥氣

  酒量過人。他們吹拉彈唱,都是文藝范兒

  青春閉塞的歲月,我跟他們學(xué)吹口琴

  在二胡、笛子與鳥雀的合奏中

  三姑的美貌與歌喉閃閃發(fā)光

  大表哥從軍提干,穿四個兜的軍裝

  二表哥務(wù)農(nóng),經(jīng)常上演狗血劇情

  三表哥與我同桌,潘冬子是他的別名

  他們斗酒演奏間,也與人武斗

  碗筷橫飛中釋放著天性與血

  以后多年,兄弟嫌隙,彼此疏離

  一年之內(nèi),三姑家三人過世

  姑父八十有余,算是壽終正寢

  二表哥剛滿六十,六年前他已印堂發(fā)黑

  風(fēng)穿過他空蕩蕩的口腔,他笑得掉渣兒

  終死于肝癌。大表哥退休不久,

  常在酒后憶起歌舞升平的年代

  歌之蹈之。他聲音的流水布滿了傷口

  他的舞姿也漸錯亂,終讓肺癌封鎖了呼吸

  三表哥年內(nèi)也遭遇無妄之災(zāi)

  一次小小的跌倒,被鐵釬刺瞎眼睛

  他抱著父親與兄長的骨灰回鄉(xiāng)

  途經(jīng)旅館住下,夜里被毒蛇咬傷


  世間隔絕已有三年

  風(fēng)還順著節(jié)氣吹

  今冬的雪一場比一場大

  甚至,我不知道你們的忌日、生辰

  我找出口琴,第三次來到窗口凝視

  落日墜入西邊,那不可測的憂傷

  我身體里的那條窄巷、那空置之所

  與深夜里游走、飛行的魂魄一起

  越過七星長眠的山岡,冰涼的河水

  抵達(dá)你們的安息地,吹響那支歌謠……


  致流浪貓

  能生活在龍漢花園是幸運(yùn)的。一群流浪貓

  在此安家生子、各有姓名,有母子,有兄弟

  有人搭了窩、有人投食、有人擼貓

  它們?nèi)諠u乖巧,聽懂人語,互生微笑。

  它們蹲伏在長椅、樹杈、道路,成為一尊尊小神

  每天傍晚,投食人一聲招呼,它們像一支支閃電

  下樹的、奔跑的、飛躍的,各路神聚

  它們吃相不雅,齜牙豎目、張嘴撕咬

  卻個個都毛色光滑,威風(fēng)凜凜

  有的貓只吃雞肝和罐頭。有的貓瘸腿、生癬

  有的貓流血、死去。有人花錢救治,

  也有人投毒。群里一片爭吵、叫罵、詛咒

  水火不容的貓群與人群,水火不容的善與惡

  在大雪封門的時節(jié),多少病毒在滋生與蔓延

  多少撕裂的道德與人性,才能重建內(nèi)心的殿堂

  那一份尊嚴(yán)、一種信念、一座紀(jì)念碑


  致杜麗娘

  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第一次站在人性的立場上

  寫一個女子的懷春、夢遇、情殤、冥誓

  寫她死而后生。愛可以穿越生死的界限

  在時間與空間中輪轉(zhuǎn)。那相遇、苦尋與等待

  使一場愛情的冒險有了意義

  那嚴(yán)肅的人生哲學(xué)或硬邦邦的人生道理

  都在一個顧盼和一個蘭花指里消解

  在一陣鑼鼓點(diǎn)中,一唱三嘆中延伸出來

  不僅是有形的,更是有神的,當(dāng)形神兼?zhèn)鋾r

  你借暮色還了魂,借口角生了香

  愛原本是一場生而死死而生的戲劇

  可以任性地灑脫一回,不被現(xiàn)實(shí)捆扎

  在逼仄中釋放。這身體與精神的雙重快慰,

  在蒼涼中落幕后,又在喧嘩中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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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普拉斯

  西爾維亞·普拉斯,我第一次讀到你時

  正值青春。你敏感的神經(jīng)接通了我

  “死是門藝術(shù)”,我理解這句詩時

  一條殊途走在同歸的路上

  我開始正視自己的缺憾

  從對峙與拒絕中找到了縫隙

  那鐘形罩子,那令人窒息的夏日

  我寧愿相信你那 20世紀(jì)的黑色獨(dú)白

  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某一段情

  而是困在自我的峽谷里

  在你停止呼吸時皮膚開始呼吸

  在你停止生長時血液開始流動

  我觸摸到了你的溫度,一千只蜜蜂

  幫你筑起相隔的蜂巢。那秘密的話語

  讓我觸到了哲學(xué)、思想與經(jīng)驗(yàn)

  都不及你溫柔的面容含著殉道者的笑

  自白派的極致,那繃緊的人生,那場雪崩

  是時間在生死之上,水在時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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