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每到年味漸近的深冬時節(jié)，看大街小巷置辦年貨的一張張笑臉，我心里常想起這首兒時歌謠。

　　我出生在物資匱乏，衣服顏色灰黑藍的年代。那時流行這樣一句順口溜：“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意思是說，一件衣服要穿許多年。尋常人家孩子一般只有老大過年時能穿上一件新衣服，這件新衣還要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輪到最小的老疙瘩身上時，衣服上會攢下許多補丁。我在姐弟中排行中間，過年的“新衣”自然是姐姐穿小了的舊衣。每當看見姐姐興高采烈穿上新衣時，我眼里含著滿滿的羨慕。

　　有年冬天剛過完小年，我和伙伴們在村口柳樹下玩跳房子，大家彼此炫耀著家里給做了什么樣的新衣服，做了什么樣的新鞋。最后慧枝說,她能央求她爸給大家照一張合影照片。慧枝的爸在供銷社照相館工作，那時照相也是件奢侈的事兒。我眼熱地央求慧枝帶上我，然而有人說：“你沒新衣服，也沒新鞋子，照相不好看，就不要去了。”我聽后急得漲紅了臉，擲地有聲地說：“我今年也有新衣服，我能和你們?nèi)フ障啵?rdquo;然后就頭也不回地往家跑。

　　到家后，我哭著喊著讓娘給我做新衣，娘被我磨得沒辦法，從柜里找出她壓箱底兒的暗紅色趟絨布。我知道，那是娘出嫁時姥姥給娘的陪嫁，可這么多年，她一直沒舍得給自己做。娘把布平鋪到炕上，拿上剪子給我裁起新衣。這時姐姐從外面回來，得知原委后，呵斥我說：“你怎么能要娘的新衣料，娘這么多年沒做過一件新衣服！你是不是該打？！”說著抄起炕上的笤帚向我打來，娘攔下了姐姐的笤帚，我嚇得躲到墻角，流下愧疚的眼淚……

　　幾天后，我的趟絨新衣做成了，在娘的巧手拼湊下，剩下的布料給弟弟做了件棉馬甲。這時年也到了，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和伙伴們玩跳房子，看大秧歌，打著小紅燈籠走街竄巷去拜年，也如愿同大家一起到照相館照了相。可那一年小紅燈籠映襯下的笑臉里，一個小女孩的心底，時時泛起酸酸苦澀，她合影相片上的笑容也帶著勉強。

　　后來，每到年的腳步近了時，娘總拿著節(jié)省下的錢和布票，到供銷社給我們每人扯上塊便宜的粗白布，捎帶買回幾袋染料。到家后大鍋里倒入清水，水燒開后把染料倒進去，再把白布放進去染成想要的顏色。清水沖洗掉浮色后，在晾衣繩上晾干，再把小飯碗倒扣在布上，一點兒一點兒地把布刮平，抻直。然后娘就開始為我們裁剪縫制新衣。做衣服是件細致活兒，娘為了讓我們過年都能穿上新衣，常常從早忙到晚。我有時半夜翻身醒來，看娘還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縫衣服，微弱的煤油燈光把她的身影倒映在墻上，那又黑又大的身影使我心生無限敬意。

　　上高中后的第一年冬天，我從家里每月給的5元生活費里一點點節(jié)省，攢到臨近寒假時，到城里百貨商店買了塊深藍腰果花布料，拿回家讓娘給她自己做件新衣服。娘把那塊布料放在炕上，反復(fù)端詳許久后說：“你的心意娘知道，但以后不要再為難自己了。”最后娘還是把這塊布給我做了棉襖面。她說，姑娘大了，出門在外，不能穿得太寒酸。

　　以后的日子里，村口老柳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改革的春風從遙遠的熱帶海岸飄來，吹綠了白山黑水的每一片土地，社會主義新城鄉(xiāng)建設(shè)在與歲月的竟跑中改變著人們的生活，穿一件新衣服再也不是什么奢望了。再后來，各家各戶的新衣不但買得起，而且穿不完，過年買新衣的傳統(tǒng)漸漸被人們淡化?？晌倚牡鬃钌钜挥?，依然藏著那份新衣情懷，它像一樹開花藤蘿，一年一年掛滿時光門楣，讓我戀戀不忍離去。

　　

　　去年秋天，鄉(xiāng)下的二叔給我打來電話，邀我們回老家看看，說老家變化的模樣快讓人認不出來了，說再不回去，也許找不到回老家的路了。于是我們趁著放假時間，帶著對故鄉(xiāng)的思念，踏上了回鄉(xiāng)路。盡管在來路上已把老家的變化想得圖畫一樣多姿多彩，但一踏上那片的土地，看見柏油公路兩旁一望無際的豐收田野，綠柳掩映下整齊的紅瓦房屋，黃澄澄的苞米垛以及家家戶戶寬敞的黑漆院門……那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是讓人贊嘆不已。

　　走進比城里樓房裝修還要好的二叔家，熱炕頭上吃著家鄉(xiāng)飯菜，談?wù)撛?jīng)的艱苦歲月，熱熱的鄉(xiāng)音氛圍里，想起那件不該屬于我的暗紅色趟絨新衣；想起每當白雪飄飄年味近時，我心里長草似的熱切盼望；想起母親大鍋里染布料的情景；想起不穿新衣服就不能過年的新衣情結(jié)……我心潮起伏，熱淚潸然。

　　深秋的鄉(xiāng)村夜幕來得早，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上燈時刻，我按捺不住找尋記憶的情思走出屋外，漫步在童年玩耍時村口老柳樹下的水泥路上，望次第亮起的太陽能路燈和每一戶農(nóng)家院前頗具民族特色的大紅燈籠，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母親煤油燈下為我們做新衣的身影……

　　這時，遠處傳來高亢的歌聲和鑼鼓聲，尋聲走近，原來是鄉(xiāng)親們在村部門前載歌載舞，歡慶“十九大”勝利召開, 他們身上，都穿著緞面新衣，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微笑。

　　“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望著新衣在燦爛彩燈映襯下的亮麗光彩，兒時過年穿新衣看秧歌的情景在我眼前升騰……

　　那時那刻，一份美好與期望盈滿我整個心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