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柱兒又聽懂似的哼哼了兩聲。

　　楊虎哈哈大笑。

　　忽然，褲兜里的手機傳來了啾啾的鳥叫聲。

　　楊虎把自行車放倒在山路上，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趙大哥”。

　　楊虎按了一下接聽鍵，里面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出一句完整話。

　　楊虎轉(zhuǎn)身爬到旁邊的一個土包上，喂，這回聽見了！……喂，喂，咋又沒動靜了？真要命！

　　楊虎四下踅摸了一番，看見不遠(yuǎn)處溝畔立著一塊巖石。

　　楊虎轉(zhuǎn)身向巖石跑去，跑到跟前一個箭步躥了上去，喂，……老趙大哥??！……你要出院回河南老家？身體好了嗎？……要我銀行卡號干什么？回家借著錢還我醫(yī)藥費？......醫(yī)藥費我不用你還，我還向你承諾，孫老虎欠你的工資我一定幫你要回來！......好了好了，大老爺們哭啥！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發(fā)過來，工資要回來我立馬就給你打過去，你放心好了，……好，好，再見，再見。

　　楊虎放下手機，又拿了起來，剛要按鍵，又放了下來。

　　電話是給孫老虎打工的趙大哥打來的。趙大哥五十多歲，河南人，去年在村子孫老虎的養(yǎng)殖場打工。每年三萬塊錢，簽了兩年的合同。夫妻倆起早貪黑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在江邊的養(yǎng)殖場干了一年多。半個多月前，老趙要求漲工資，孫老虎不允，兩口子決定不在孫老虎那兒干了，跟孫老虎要工錢，孫老虎說未到兩年的期限，拒絕付最后一年的工資。老趙跟孫老虎理論，誰知孫老虎竟然動手打了老趙，導(dǎo)致老趙眼睛充血，胳膊和腳踝不同程度擦傷。楊虎得知情況后，第一時間帶老趙去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自掏腰包付了住院費，安排老趙住了院。這幾天，楊虎就在琢磨這件事。這個孫老虎頭幾年在鎮(zhèn)子上賣肉，變相把其余幾家賣肉的都擠兌黃了，一來二去把集上賣肉的壟斷了，只要你上集買肉，蝎子粑粑——毒（獨）一份，非買他家的不可，肉價兒比縣里還要貴上一大塊！殺豬的出身，大家伙兒是敢怒不敢言啊！這兩年又花了仨瓜倆棗的價兒，在江邊占了那么大塊地方整了網(wǎng)箱養(yǎng)鱘鰉魚。并揚言說明年還想當(dāng)官兒，想競選村長，還要當(dāng)縣里政協(xié)委員。這個孫老虎不整治不行，只是一時楊虎還沒想好整治他的辦法。

　　楊虎怔了一會兒，扭頭看見鎖柱兒拐到了旁邊的溝里。楊虎撒腿向溝里跑去，邊跑邊喊，鎖柱兒，你給我回來！聽見沒有？趕緊給我回來！

　　

　　楊虎重新走在村路上時，不光手腕上帶著好幾條粗細(xì)不等的五彩線，腳脖子上也是，更有趣的是脖子上還戴了一串，有活靈活現(xiàn)的小猴子，小巧玲瓏的小粽子，還有抹著紅臉蛋的小桃子?？瓷先ハ駛€喜慶娃娃。

　　曹五爺?shù)拈|女帶著幾個人邊走邊介紹著什么?？匆姉罨?，急忙跑了過來，給楊虎介紹說，這幾位是縣里民俗協(xié)會的，這位是我們?nèi)g房村的第一書記楊虎書記。

　　楊虎一一同他們握手，感謝他們對民間藝人的關(guān)注。

　　曹五爺?shù)拈|女帶著幾個人離開了。

　　

　　褲兜里的手機又啾啾地叫了起來，楊虎掏出來一看，臉上就浮上一抹笑容。

　　電話是老婆金秀打來的。說她已經(jīng)坐上了小客車，中午時分能到鎮(zhèn)子上。鎮(zhèn)子離三間房還有五里多地，楊虎讓金秀到時候提前給他打電話，他好騎上他的“寶馬”去接她。金秀在電話里就“切”了一聲。說完，楊虎又急忙問，我讓你幫忙帶的書籍都帶全啦？金秀說，放心吧。金秀在圖書館工作，是副館長，在楊虎的倡議下，圖書館和三間房村結(jié)成了對子，楊虎請圖書館支持他們村一批農(nóng)村養(yǎng)殖種植的圖書，他想成立個村圖書室。

　　和老婆金秀結(jié)束通話，楊虎無意中看見了一條天氣預(yù)報，說受臺風(fēng)影響，預(yù)計明天有大雨或暴雨。

　　楊虎按滅手機，想了想，大步向江邊走去。

　　

　　眼前的大江傳說是仙女手中舞動的一條逶迤的白練，孫老虎的淡水魚養(yǎng)殖場就建在白練的蜿蜒處。此刻，孫老虎就像一只沒頭蒼蠅似的，正忙得焦頭爛額的。老趙兩口子走了，養(yǎng)殖場一時找不到接洽的工人，這兩天都是他在投喂飼料，一天要投五六次，早中晚還要巡箱，定時測量做好水溫、氣溫記錄，觀察魚吃飼料的情況，還要分箱洗網(wǎng)，一天下來人累得跟狗似的。他每年給老趙兩口子三萬塊錢，負(fù)責(zé)養(yǎng)殖場的全部事情?？墒悄莾煽谧油蝗惶岢鰸q工資，要不就不干了。他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敢要挾我？那好，余下的工資不開了，你走人吧！河南人的牛脾氣上來了，說出的話能撞倒人，他的拳頭就揮舞上去了。如今他真的有些后悔了?？磥眇B(yǎng)殖場的工作量不小?。≡缟纤犔鞖忸A(yù)報說，受臺風(fēng)影響，明天會有大雨或暴雨，江面會有7級以上的巨浪，他的這些網(wǎng)箱如不提前固定好，將會損失慘重。

　　孫老虎一邊固定網(wǎng)箱一邊大聲小氣地呵斥他老婆。這個敗家娘們兒關(guān)鍵時候一點也不頂個人用，走在浮橋上顫顫巍巍的，差點沒掉進(jìn)水里，被孫老虎兩句罵走了。

　　忽然，拴在彩板房門口的大黑狗汪汪地叫了起來。孫老虎抬頭一看，見楊虎走進(jìn)養(yǎng)殖場。孫老虎的眉頭就擰成了個大疙瘩。這家伙又來干嗎？不用問，一定是來給河南人討要工資的。

　　孫老虎沒搭理楊虎，自顧低頭干活。卻一直不見楊虎走到近前來。走了？可是大黑狗汪汪的一直在叫喚。孫老虎抬起頭，見楊虎熟練地用繩子固定著網(wǎng)箱。

　　孫老虎沿著浮橋走到楊虎跟前，挖苦地說，楊書記來我這兒是給河南人要工錢的吧？他們兩口子跟我簽的合同沒到期，恕我不能付給他們工錢。

　　楊虎說，我說我是來幫你固定網(wǎng)箱的你信嗎？

　　孫老虎搖搖頭，不信。

　　楊虎說，干完活你就信了。說完重新低頭固定起網(wǎng)箱。

　　孫老虎還想叨叨幾句，想一想，等干完活再說！你就是說出活龍叫喚，我也不給，看你能把我咋樣！

　　孫老虎的養(yǎng)殖場水域面積很大，有十好幾畝。楊虎干了一會兒，抬頭看見孫老虎在不遠(yuǎn)處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楊虎沖孫老虎一笑?？熘形缌耍柖净ɑǖ卣丈湎聛?，不一會兒工夫衣裳后背就溻了一大片。楊虎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脫掉紅馬甲搭在浮橋上，哈腰接著干活。

　　孫老虎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也干起活兒來。

　　

　　晌午時分，網(wǎng)箱全部固定完畢。

　　楊虎穿上紅馬甲，嗤嗤笑著望著孫老虎，這都快晌午了，孫總不供飯啊？

　　孫老虎說，我的飯你敢吃嗎？

　　楊虎笑著說，又沒下毒，干嘛不敢吃！

　　孫老虎說，我這可沒啥好吃的。

　　楊虎又是一笑，啥都行。

　　孫老虎前面帶路，向彩板房走去。楊虎跟在后面。

　　

　　午飯很簡單。孫老虎把兩個咸鴨蛋，一袋花生米和幾根火腿腸丟在桌子上。

　　楊虎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桌旁，說，不錯不錯，都是我愛吃的。不過，少了一樣?xùn)|西。酒呢？趕緊拿出來，今天咱哥倆兒好好整點兒。

　　孫老虎望著楊虎，你真要喝？

　　楊虎說，那還有假，趕緊的吧，待會兒哈喇子都下來了。

　　孫老虎從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放在炕桌上。

　　二鍋頭！好酒！楊虎操起酒瓶子放在嘴邊，咯嘣一聲起開了瓶蓋，咕咚咕咚倒在了兩個二大碗內(nèi)。

　　楊虎反客為主，對站著的孫老虎說，來來來，快坐下，一人一碗，整一口！

　　孫老虎在楊虎對面坐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說，說你的正事吧。

　　楊虎放下酒碗吧嗒吧嗒嘴回味地說，好酒?。O哥，真讓你說著了，我還真找你有件正事。說實話，我打心里佩服孫哥你這樣的人，走南闖北，經(jīng)得多見得廣。

　　孫老虎說，你別給我戴高帽，說吧，要工錢，沒門兒！

　　楊虎說，不是那件事。聽說孫哥你認(rèn)識上面的人，你幫老弟調(diào)動調(diào)動工作咋樣？

　　孫老虎瞪大眼睛問，你不想在這干了？老百姓這么擁護你。

　　楊虎說，我在這只是過度一下，兩年完了還不得回原單位嘛。

　　孫老虎說，這個我可辦不了。

　　楊虎說，得了吧孫哥，三間房村誰不知道你神通廣大，聽說明年村長的寶座就是孫哥你的了，還有政協(xié)委員的頭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孫老虎一笑說，倒是有這個打算。

　　楊虎一驚一乍地說，我的天，這么大的事孫哥你咋說得輕描淡寫的？咱不說村長，單說政協(xié)委員，你知道干啥的嗎？參政議政的，提提案的，直接跟上面對話的。你明個兒是縣里的政協(xié)委員，后個兒就是省里的，大后個兒就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到時候中央開兩會時，黑壓壓一片的記者，扛著長槍短炮在人民大會堂前cuacua你，你面對全國人民慷慨陳詞，哐哐哐一頓演說，當(dāng)時你就不是人名了，成名人啦！

　　孫老虎得意地哈哈大笑。

　　楊虎故意頓了一下，不過，老弟給你提個醒?？捎腥艘獕哪愕拿?。

　　孫老虎一怔，忙問，誰？

　　楊虎說，還不是給你打工那個河南人老趙。這家伙油鹽不進(jìn)，我咋勸都不好使，腦袋上包著紗布，說要到縣里告你，說你打人，還有拒付工資。

　　孫老虎咬牙切齒地說，他敢？

　　楊虎說，有句話叫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孫哥，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這兩條，哪條都夠你喝一壺的??！普通老百姓不怕，你可是有身份的人，有大好前途的，跟老百姓不一樣。

　　孫老虎說，我根本沒把他打怎么樣，就是些皮外傷，三天兩天就好了。

　　楊虎說，人家就說自己腦袋疼，腦震蕩，你有啥招兒？

　　孫老虎泄氣地說，算我栽了！一會兒我給你……一萬七千塊錢，你轉(zhuǎn)交給他，一萬五是他的工資，他在這兒干了半年。剩下那兩千塊錢給他看病。完了讓他遠(yuǎn)點扇著，別在這瞎呲呲。

　　楊虎說，孫哥，這就對了，破財免災(zāi)，完了咱再掙，你說是不是？

　　孫老虎說，那倒是。

　　楊虎說，孫哥，還有件事老弟我也得給你吹吹風(fēng)。政協(xié)委員的事你上面有人沒多大問題。這競選村長的事可有點懸得嗖的。我可聽說有人想和你競爭。具體我就不說是誰了。不是老弟說你，你在村里的名聲不是太好啊！

　　孫老虎說，他們敢不投我？

　　楊虎說，選票在人家手里，況且是無記名投票，你敢打保票張三李四就能在你的名下打?qū)μ?？你得給老百姓辦點兒實事，出點兒血。到時候老弟我再幫你拉拉選票，這事不就十拿九穩(wěn)了嘛。

　　孫老虎說，辦啥實事？

　　楊虎說，我聽說有的準(zhǔn)備給全村老百姓新農(nóng)合保險的，有的出資建橋的，我建議你給村里修路。

　　孫老虎一瞪眼睛，出手這么大，我這不虧大了嘛！

　　楊虎說，虧不著。你可能投出去一些資金，但是你想想會獲得什么樣的收益。老百姓能不投你的票？完了我再給你出個主意，修完的路就以你孫哥的名字命名。有名了啥事辦不成。不說別的，就說你養(yǎng)魚想貸款，到時候銀行主動上門找你，你想貸多少貸多少。這里面的賬你自己算去吧。

　　孫老虎不住地嗯嗯點著頭。

　　楊虎端起酒碗，高聲說，孫哥，我就愿意跟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一點就透！來來來，喝酒！

　　

　　楊虎從孫老虎養(yǎng)殖場出來，剛要偏腿上車，突然一拍腦門兒，該死！怎么把接老婆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他跨上自行車，風(fēng)也似的向村里騎去。

　　隨著一陣鏗鏘的鑼鼓聲，一對舞獅子的隊伍從遠(yuǎn)處向這邊而來，隊伍兩旁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大人和一些在人群中鉆來鉆去的小孩。

　　一只金色的雄獅，隨著時急時緩、時重時輕的鼓聲，表演翻騰、撲跌、跳躍、登高、朝拜等動作，引來了陣陣喝彩。

　　忽然，楊虎一眼看見了人群里的金秀。金秀顯然也看見了他，卻沒沖他招手，反而瞪了他一眼。

　　楊虎把自行車靠在路旁，大步走到大獅子跟前，掀開獅頭鉆了進(jìn)去，回頭對舞獅尾的喊了一嗓子，舞起來！

　　震耳的鑼鼓重新鏗鏗鏘鏘地響了起來。

　　威武的雄獅在原地舞了一會兒，直奔金秀而來。

　　雄獅豎起前爪屹立在金秀面前，沖金秀搖頭晃腦，一會兒抖抖脖子上的毛，一會兒又伸出前爪搔搔癢，還一個勁地沖金秀眨眼。

　　金秀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