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火:內(nèi)心的強勢
你摸到了朝霞
你不斷地比擬,仿佛它是躺在你懷里的女性
有著性感的身材
我在車里看到你的短信
關(guān)于朝霞,你不斷地添油加醋
仿佛從中獲得了快感
窗外,眾物在霞光下變得奇異
我想起了你的生活:凌晨
一個人孤零零地醒來
呵,這似錦的繁華
像一個人孤獨的野心,另一種
死于我們心中悲傷的生活
讀玉上煙這首《朝霞之詩》(《詩刊》十二月號下半月版),我想起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千古名句,想起毛主席一九六一年贈與同學周世釗《七律》中的“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的精彩對仗,想起美國作家索爾•貝婁長篇小說《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文版的幾個封面,甚至想起了上海“文革”時代的《朝霞》月刊與《朝霞》叢刊……《朝霞之詩》含混著生命與人性的多重內(nèi)涵,短短的十二行仿佛蘊含了十二天、十二個月、十二年的人的內(nèi)心激越與浩蕩的能量。旅途之中,也許真的收到朋友短信,也許是車窗外景色偶然觸及,一切都在詩人心靈暗示與指引下進行。不要以為“眾物在霞光下變得奇異”,只是旭日初升霞光萬道漫天織錦大地享受恩惠萬物彼此輝映的自然靈秀,也是女性關(guān)懷給予世界給予人間溫柔幸??鞓窔g欣的人文品格。詩句的雙向喻意又與下文的“一個人孤零零”形成強烈對比,在這“大”與“小”、“物”與“人”的互換中,生存的現(xiàn)實性和生命的哲學性再次呈現(xiàn)出來:兩眼容納不下的“繁華”恰恰是“孤獨的野心”——心越博大越孤獨;孤獨之心又是另一種死于心中的“悲傷生活”——迅速的轉(zhuǎn)喻,此心裝彼心,此心更比彼心大。內(nèi)心強勢在詩人筆下愈演愈烈,世界上孤男寡女的意識活動因為朝霞而燦爛出彩,生活的低聲部渾厚出人生與命運的缺憾。內(nèi)心埋下感性生活片段的茂密根系統(tǒng),人與物幾乎攜帶體溫、血壓、呼吸的味道如約而至,與平實、樸素的表達不謀而合。這便是我把玉上煙的詩創(chuàng)作解釋為“心靈現(xiàn)實主義”的緣由所在。白云蒼狗,屢見不鮮。第一次在詩中看到朝霞作為女性的身材,我感到好奇,情不自禁朝窗外的天際多望了幾眼。以孤陋寡聞之見,這是漢語詩罕見的一筆:有色彩感,有飽滿度,有伸縮性,有生命力,有距離說。
影星瑪麗蓮•夢露說:“我不得不要打敗自己的內(nèi)心去演那些笨女孩,問些愚蠢的問題。”夢露的強勢當然有文學熏陶的功勞,她的第三任丈夫就是著名劇作家阿瑟•米勒。夢露不僅讀過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喬伊斯、海明威、??思{、菲茲杰拉德、斯坦貝克等世界級文學大師的代表作品,而且莎士比亞、雪萊、王爾德、普希金、惠特曼、里爾克、葉芝等詩人的作品更是她的案頭之書,隨手就要閱讀一番。
詩歌讓有藝術(shù)天分的人的內(nèi)心逐日強大起來。
“這高亢雄壯的叫板,像秦腔里的/快板。撕心裂肺/把整個身心粉碎在黎明的天上/讓那些痛苦的蟬鳴都喑啞了//……昨夜的閃電,是誰的心電圖/對應一場有限的愛情/渺小 虛弱”(李皓:《閃電》,《人民文學》第十二期)。李皓“心事浩茫連廣宇”,目擊閃電能夠聯(lián)想是一場愛情發(fā)生的心電圖,絕無僅有。這跨越天體的宇宙之愛,用“大”、“超大”來形容詩人之心都顯得“小”、“超小”。莫非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古典絕唱被植入了外星球?肯定不是當下愛情,“有限的”三個字正把“當下”驅(qū)之門外,“渺小虛弱”已經(jīng)給現(xiàn)代愛情起名——建立在各種物質(zhì)條件下的情感雖然不是不堪一擊,但很難維系長久,何言??菔癄€?劇烈的現(xiàn)實批判意識穿越古今橫亙天宇,成為李皓的神來之筆。
詩歌是所有文學體裁最富有孕育力的母性文體,同時又是最具有藝術(shù)殺傷力的致命文體,要么一個詞、一個意象令讀者欣悅歡暢,要么一個詞、一個意象令讀者哀傷痛苦,一切都在情思彌漫滲透的咫尺之間。詩人內(nèi)心難以窮盡的爆發(fā)力是詩歌情感集聚的前沿。
王鳴久組詩《造句2014》(《詩潮》第六期)是一曲雄偉的心象力作。《千年破殼》“把我還給我”關(guān)于世界復原的吶喊,《古驛道》木藝師削剪彎曲時間木把的壯舉,《坐井》于“九十九極臺階上”挽緊衣袖“拎著一桶霞光”上樓的浪漫場景,《大平原》著力展開的故鄉(xiāng)“平如八百里暖炕”的贊美,《無題》“世界僅一紙之薄”的人性猜想,無不浸染著詩人鐵血豪情的家國憂患意識,愛、忠誠、反思、懺悔等不時蕩起內(nèi)心一波波激流,組合成正義的高山良知的大河,催人奮進,發(fā)人深省。王鳴久幾十年如一日,以故鄉(xiāng)血緣為心的基點,像武士鑄劍一般盤磨自己的詩歌精品,冶煉、鍛造、淬火、亮刃,長吟“青銅物語”,高唱“蒼茫九歌”,讓“故鄉(xiāng)站滿漢字黃花”,“與滴水飛翔”……恨不能打碎自己的血肉之軀,去修建一座中華民族道德完善的精神長城。
內(nèi)心的強勢往往在人與社會、人與自然、自我的幾個分裂層面的矛盾糾葛中產(chǎn)生,與詩人的脾氣、個性、人格關(guān)聯(lián)似乎不大。有時候越是表象羸弱者其藝術(shù)的內(nèi)在精神愈發(fā)飽滿而強大,有時候越是表象果決偉岸者其詩作倒是常常徘徊猶疑,恰如微暗之火,需要定睛辨識。
第二把火:細節(jié)的勝利
中國詩歌從《詩經(jīng)》發(fā)展到今天,每一首膾炙人口流傳開去的成功之作,不容忽略的就是細節(jié)到位的勝利之舉。特別是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方式融入中國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實踐之后,一些既能堅守民族文化傳統(tǒng)又不拒絕“他山來石”的優(yōu)秀詩人,總是不遺余力手拿把掐凝聚細節(jié)的力量,從而增加詩的生動性深刻性以及進入人心的審美速度。
離原組詩《那么靜的湖泊》(《詩刊》十月號下半月版)由數(shù)十個細節(jié)累積的生命現(xiàn)象和狀態(tài),讓內(nèi)心在現(xiàn)實生活扮演的角色更加強烈更加深摯。《人到中年》的“做夢”、“尋神”、“喝酒”、“跟自己爭辯”等細節(jié),突出的是“我有父親的孤獨,母親的沉默”家族本色,割不斷的是歷歷在目的親情遺傳;《黑》閃耀生活苦難自救的光芒,而“我身體里的黑/比一只烏賊的還多”的細節(jié),不單單是對雨幕遮蔽天色的暗示,也屬于生命獨白的自嘲,勇敢滴落出人性的丑陋成色?!独婊ā分械拿鄯?、蝴蝶、陣風各取所需:蜜蜂取走甜蜜,蝴蝶取走色彩,陣風取走香氣……哪怕是攝影機領(lǐng)走梨花的影子。沒有被取走的,“就在那兒等/累了 自己落”。這才是梨花的自己,自己的定力自己的眷戀,永遠守候撫育自己成長的土地。“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故土難離!在詩人綴滿細節(jié)的表述中,“梨花”已經(jīng)不是她自己。
左岸組詩《青藍的群山》(《詩選刊》第十一、十二期合刊)則把細節(jié)勾勒為色彩,或者說色彩正在成為左岸詩中的鮮亮元素,一筆一筆點綴著心靈之光生命之光時代之光?!栋壮筷亍返?ldquo;大片乳白色液體灑下來”;《山徑》的“紅脯鳥總是不失時機/火焰一樣”;《巖石》的“光芒用白色記述這些巖石”;《中午時分》的“一片綠葉”“拒絕歌唱”;《懸崖瀑布》的“一群野性的白馬”“激情閱讀紅日的香味”;《暮色》的“太陽背走了群山褐色的起起伏伏”;《過獨木橋》的“野鴿生成的白煙”“躍上黑色的絕壁” ……左岸的詩行涂滿色彩,而且偏愛“紅白藍”,教我油然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法籍波蘭電影大師基耶斯洛夫斯基導演的經(jīng)典影片《紅》《白》《藍》。藝術(shù)幾乎都有異曲同工之妙,詩人左岸以冷靜、客觀、沉重的筆觸,細膩而曠達地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生命中憂慮和孤獨帶來的痛苦、焦灼和思考帶來的渴望。不同的是,左岸的詩更偏重于自然與時間的對人的內(nèi)心考量,特別是自然界的“反光”現(xiàn)象,令詩人獲取了諸多想象力,從而更富有生命激情和生存質(zhì)量的傾訴和提升。顏色呈現(xiàn)著詩人的心靈感受,不同的顏色喻示著詩人不同時段的思想體征。我們知道,俄羅斯大詩人勃洛克“藍色幻影”情緒的詩歌創(chuàng)作,強調(diào)的即是藍色為自由與理想的象征。殊途同歸,左岸用“藍色”作為醒目的詩題,彰顯的也是生命的自由與理想境界。詩歌又一次讓人類情感的共鳴性得到證明,即便是不同國度的百年之后。
李皓的“刀刃上的銹/是眼眵,是過往的淚水和汗水沉積的毒/是霉斑,是不愿翻動的往事和情愫被塵封多時/鼓出的膿血”(《秋天的鐮刀》,《鴨綠江》第十期)。細節(jié)“銹”的多義性尤為明顯,不僅僅是對擱置勞動擱置勤奮的影射,不僅僅是對“淚水和汗水”贏來豐收的謳歌,不僅僅是對“往事和情愫”疊印男女愛戀的青春回顧……難道不是對作坊式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艱辛或無用功的筆筆控訴?難道不是對農(nóng)業(yè)機械化大生產(chǎn)的聲聲期盼?“秋天的鐮刀”,季節(jié)把它遺忘,記憶把它收藏,詩人讓它成為中華農(nóng)業(yè)文明發(fā)展史冊里的彎彎標本。
“一天我從田間走過/那些天空的鳥兒/順著我手指的方向飛翔/一年的生活溫柔一地/被輕松的腳步埋進田壟/井然有序/溫暖而愜意/就像待在異鄉(xiāng)多年的浪子/手里攥著返鄉(xiāng)的車票/家在紙上/零距離”(郭金龍:《走過田野》,《星星》第十一期)。細節(jié)聯(lián)綴讓郭金龍這首詩格外引人注目,樸實、自然、親切、溫馨,浪漫而又具體,把遠方游子的泥土之親故鄉(xiāng)之愛想家之情表現(xiàn)得柔軟而又縝密,充滿了陽光和春天般的暖色調(diào),每字每句都洋溢著幸福感。
李霞的詩(《李霞詩選》,《詩歌月刊》第十期)則把細節(jié)轉(zhuǎn)化為畫龍點睛的議論,成為一首詩走向高潮或余音裊裊的品咂。如《站臺》中的“就像一個孩子/小心翼翼地/舍不得去碰/剛剛搭好的積木” ……把對愛的呵護比喻得精妙而又細微,柔腸百轉(zhuǎn)而又意味無窮;如《戀人之間》中的“戀人間的憤怒是夸張的憤怒/一粒芝麻/膨脹成一顆桃子” ……淺顯卻不失生動,把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上無的戀愛婚姻過程存在的爭吵簡練為芝麻桃子;如《我是你的》中的“我是你的湯匙/你每日必須的飲食/我是你的枕頭/你每晚必須的睡眠” ……詩人一連串用了多個“我是你的”,是把無數(shù)個自己粉碎之后還原人間大愛的積攢,又是把一個自己切割成無數(shù)個具象之愛的擴散,有它的精神取位和定向。“愛是恨的辯證,是它的鏡像反影。在不同的情況底下,愛是非理性的必要痕跡。”(喬治•斯坦納語)當愛情不復存在時,或者在愛情逐日凋零時,去言說傷害和疼痛,已經(jīng)成為新時期以來大多女性愛情詩的主調(diào),展覽傷口,拓出病灶,雖然不缺少個性聲音,但是正在漸漸類型化,獲取的憐憫與感動肯定是初級階段的。李霞幾乎像個信徒一樣,以一己內(nèi)心深處的神經(jīng)、脈絡、骨骼,去觸及、撼動被愛者的感官乃至心境,從“鏡像反影”中放大“必要痕跡”,通過正向的主動視角去喚醒復蘇堅定一種或精神或物質(zhì)的存在,尤其難能可貴。李霞的愛情詩,不同于聞捷、不同于林子,不同于費特、不同于蒂斯代爾,有著當下生活的直接性。詩人在精神擁有的同時,并不排除人的物質(zhì)性粘連,因而就更具有人性的縱深感,也蘊含著完備的時代質(zhì)量,無疑是詩人個體生命體驗的一線文本。
對于細節(jié),柳沄的完成順水推舟天衣無縫。“山里的月亮與城里的月亮/竟然這么不一樣/就像初次見到與經(jīng)常見到/那么不一樣”(《夜宿五峰村》,《詩選刊》第十一、十二期合刊)。平凡中的偉大才真的偉大,普通中的深刻才格外深刻。柳沄以說話的語氣節(jié)奏,讓細節(jié)的儲存量幾乎接近飽和。山里空氣潔凈,鳥語花香;城里空氣渾濁,心灰意懶。山里是工作之外,神清氣爽;城里是忙碌之中,頭昏腦脹;山里是城里的根,城里的魂;城里是山里的殼,山里的影;初次見到山里的月亮,新奇,一見鐘情;總是見到城里的月亮,陳舊,審美疲勞……喜新厭舊。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景因情異,思因心動。柳沄的細節(jié)是人性的坦誠人生的經(jīng)驗,有普遍意義,不分山里人還是城里人。
布羅茨基曾經(jīng)指出,阿赫瑪托娃的詩之所感人,能夠成為白銀時代的高峰,最值得關(guān)注的就是她的詩作幾乎每一行都有細節(jié)。遺憾的是,我們的翻譯家卻每每不能將其完整地翻譯出來,他們丟失的或許正是阿赫瑪托娃詩歌的生命部分。
第三把火:信念的支點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九日,身患重病的三十七歲的蘭波對陪護在自己身邊的姐姐說:“已經(jīng)是秋天了。是離開的季節(jié)。走吧,我需要太陽。太陽會治愈我。”第二天,詩人闔然長逝。即使蘭波這樣“分裂型”的法國詩人,在生命的垂危時刻,也不放棄心中唯一能夠閃現(xiàn)的火花——“太陽會治愈我”的信念。
信念是長在詩行里的參天大樹,綠葉婆娑,呈隱形性,你望不見它,它卻能庇護你,提升你,為詩歌強筋壯骨,為詩歌頂天立地。
寧明的《夢尋焦裕祿》(《詩刊》十月號)與其說是對往事的回顧,不如說是對現(xiàn)實的警醒。詩人感情的飽滿度和與當下的對比度以及百姓對父母官的渴望度骨肉相連,焦裕祿已經(jīng)成為幾代共產(chǎn)黨人奉獻與犧牲精神的代名詞。“我活著沒有把沙丘治好,死了也要看著你們把沙丘治好。”焦裕祿囑托戰(zhàn)友把自己埋在沙地的臨終遺言,靠的就是改變蘭考貧窮面貌為百姓造福的堅定信念。寧明正是把這種信念融會在詩篇的字里行間,以一種內(nèi)心的真誠令生命的貪贓枉法偽善虛度無地自容。“又紅又專”現(xiàn)在幾乎無人提及了,但是對所有的官員來說,我真希望他們能夠“又紅又專”,“紅”就是看他們想不想為老百姓辦事,“專”就是看他們能不能為老百姓把事辦成!“夢尋”兩個指向多像一雙雙眼睛的熱淚長流,一行是從夢里才能夠見到當年的縣委書記焦裕祿;一行是從夢里才能見到官員能像焦裕祿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熱切祈盼《夢尋焦裕祿》不再作為“中國夢”里百姓們最想實現(xiàn)的部分,而是現(xiàn)實無數(shù)可感可知可聞可見的為人民謀利益的常態(tài)生活。
也許是編輯職業(yè)所致,微雨含煙長詩《一生熱愛的虛詞》(《中國詩歌》第十期)還沒來得及細讀,我眼前便出現(xiàn)“最、在、和、著、了、過”等虛詞,它們像是一群歡笑中的孩子,手舞足蹈,讓我暫時忘卻詩人作品表現(xiàn)出的濃重生命懷想和自省意識。虛詞對情感的內(nèi)外活動有強化補充作用,也能給予事物時空的界定。人生的章節(jié)既然掀過,便是記憶的往事。詩人不斷更新的意象引申以及錯落的語言觸角,正把經(jīng)歷分化成一段段充滿酸甜苦辣的命運格局,通身打下歡樂與痛苦的烙印,拒絕猶疑,拒絕彷徨,字句昭示的是“走自己之路”的主權(quán)。記得瓦萊里說過“詩歌是一種感嘆詞的發(fā)展”,微雨含煙強調(diào)的就是內(nèi)心的剛強,在以往堅持的基礎上持續(xù)提高,讓現(xiàn)代人的內(nèi)心世界不以一個固定的模式展示,而是敞開多通道多樣式的宣泄出口,只要詞語能夠抵達的地方,就有文化審視的回溯。微雨含煙的另一首長詩《新音樂生活》(《詩刊》十一月號下半月版)仍然有著語言迷宮式的布局,意象的旨意并不清晰,給了情感多種可能和留下了人性的許多空隙,因為音樂能波及生命每個觸點,時間里的迥異事件有它各自的位置。全詩至少有三層含義:一是聆聽中沉醉,自己“不知身在何處”,忘卻傷口;二是尋找中回歸,童年閃過,青春閃過,內(nèi)心被單純美好填滿,忘卻現(xiàn)實;三是停頓后醒悟,才曉得音樂是“喃喃低語的固執(zhí)”,說服自己“如恒星般的堅持”,忘卻昨天。“新音樂生活”的不現(xiàn)實性其實在詩中早見端倪,只是人生的假定;如果說有,那也是暫時的間斷的片面的內(nèi)心生活。CD、MP3、收錄放機、手機等流淌出來的音樂,完全是一種形式生活,與身心全部占有相去甚遠。然而,詩是音樂性的思想,詩人才是音樂的真正播放者。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讀者享受的才是微雨含煙創(chuàng)造的“新音樂生活”。
奧登在評價葉芝時曾說過一段話:“小詩人和大詩人的區(qū)別不是看誰寫出來的詩好看。確實有時候我們看到小詩人的作品單獨拿出來,比大詩人的要完美得多,但大詩人有一個明顯的優(yōu)點,那就是他總是持續(xù)地發(fā)展自己,一旦他學會了一種類型的詩歌寫作,他立刻轉(zhuǎn)向了其他方向,去尋找新的主題和新的形式,或兩者同時進行,有時實驗會失敗。”不是說微雨含煙已進入了大詩人行列,她只是改變從前的創(chuàng)作路數(shù),朝發(fā)散性的路徑拓展,至于詩人的大與小,料想她不會太在意,再說了大、小詩人也不是自己想當就當?shù)氖聝?。于此引用奧登的話,是想給詩人們提個醒,把握好自己的重心與航向。
蘇笑嫣的組詩《一池綠潭 前世與今生》(《詩潮》第十期),王妍丁的組詩《別讓我虛構(gòu)》(《海燕》第十二期),東來的長詩《將軍,視野之上的頭顱》,萬一波的組詩《四月的惶惑》(《鴨綠江》第十二期),姜春浩的組詩《雪之上》(《中國詩人》第四期),李曉泉的《小提琴》(《中國詩歌》第十期),黑眼睛的《夢的筆記》《向北去》(《詩選刊》第十一、十二期合刊),點點的組詩《曇花一現(xiàn)》(《鴨綠江》第十二期)等,都在自己的心靈陳述中,表達了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感知與體驗,寄托著對人類命運人性健康的共同關(guān)懷,表達了生命向美向善的理想信念,為詩歌的精神旗幟增添了新的色彩。
在葉芝時代,這位愛爾蘭詩人就說過:“我們膽怯,唯唯諾諾,空虛,急躁/已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精神支柱可以依靠。”在此,也許我缺少信心談及信仰,只是說到了信念。我總覺得對有的詩人來說,信仰顯得奢侈一些,有信念就足夠用了。信念或許有時間性,而信仰則是永久性的,需要窮其畢生甚至世代薪火相傳。一旦詩人擎起信仰的火炬,其作品的藝術(shù)之光會更加奪目,更加遙遠。
火若形成烈焰,需要火種,需要燃料,而燃料必須要達到著火點。對于詩歌來說,火種即是直覺的靈光一現(xiàn),燃料則是被表述事物于內(nèi)心積淀而成的情感所托付的詞語意象。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晚,在返回北京的途中,一位文藝工作者隨手寫下幾行詩:“頭頂一個天,腳踏一方土。好大一棵樹,任你狂風呼,綠葉中留下多少故事,有樂也有苦……”后經(jīng)作曲家譜曲,由田震、那英等歌手多方傳唱,深入人心??墒?,幾乎無人知曉,這首詩、這首歌,是獻給胡耀邦同志的。原來,這位文藝工作者是當晚在列車上突然聽到胡耀邦同志逝世的消息,晴天霹靂,他強忍悲痛,一揮而就吐露出自己、當然也是人民的心聲,以比喻概括的平凡性獻給那個特殊年代的樸實的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作者之所以能夠在八九分鐘內(nèi)完成,憑藉的就是胡耀邦同志在撥亂反正中嘔心瀝血夜以繼日堅持真理心系百姓的為人民服務的不朽業(yè)績,憑藉的就是胡耀邦同志的哥哥及親屬數(shù)十年仍在湖南鄉(xiāng)下當農(nóng)民的普通勞動者身份,憑藉的就是胡耀邦同志日理萬機的百忙狀態(tài)仍然能夠向漓江出版社索購劉碩良主編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的整套代表作品的學習細節(jié)……無數(shù)次感動,無數(shù)次心儀,只化作幾行詩,字字句句都是愛與敬佩,簡潔代表人民代表本色從民間舉起了偉大與崇高。
大火過后,即是思索,即是站在天空和大地之間的人的冷靜。“我們不再夢想烈火而凈化,而是通過寒冷而陶冶。在我們這個風俗已經(jīng)熱帶化的時代,我們夢想著結(jié)晶和冷凍的形式”(讓•波德里亞:《冷記憶》)。其實不再是夢想了,波德里亞三十年前的提示話語早已在今天得到一遍遍印證,世界上不乏有識男女已經(jīng)開始冷凍精子冷凍卵子了,用以延續(xù)和保存生命,盡管為數(shù)不多。很熱,過熱,太熱,的確不利于生命存在。就像我們的地球一樣,氣候變暖反而使它臨近末日終點的時間越來越短。生活充滿悖論,藝術(shù)也充滿悖論,而悖論中的詩歌體現(xiàn)出了當代性的復合氣質(zhì),體現(xiàn)出了含混性的精神向度,體現(xiàn)出了生命體的兩難選擇。面對眾多的演出、評獎、藝術(shù)節(jié)、研討會、書市展銷、字畫收藏、民間尋寶、街頭演唱……文化表層的高度膨脹之后,一定是文化深層次的萎縮。詩歌,有必要站在所有熱潮的對面,而不去做淺相的火焰,不撲自滅……冷卻之后,理智點燃的藝術(shù)之火,燃燒起來才有高潮點,才有徹底度,才有精神源,才不止于“三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