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臨近中午的時候看見天在她眼前走過去的。如果不是她在崗亭上執(zhí)勤,看見一輛差不多就要違章停車的出租車上那位客人急著下車,她的眼神順著打車人的背影無意中看去,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從那輛出租車旁的人行道上走過去的男人是她的前夫。而那個打車的客人,急著追趕的不是別人,正是云的前夫天。
打車的客人緊走幾步就追上了天,還沒等在云的眼線里消失,兩個人就挎著胳膊走路。云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真他媽的倒霉!”。
正在此時,她聽到一位行人帶著調侃的口氣說:“漂亮的女交警罵人了,罵人也一樣好聽?”
她心說:少見多怪,交警也是人,世界上哪條法律規(guī)定交警就不許罵人了?但她知道,她現(xiàn)在是上班執(zhí)勤,是現(xiàn)在的城市形象,她不能把臟話隨隨便便的說出口,想到此,她便全神貫注地打著優(yōu)美的手式,指揮過往如潮水般的車輛,很多這個城市居住的居民就愛看她這種美麗大方的姿式,為她著迷,成了她的粉絲。她的很多朝陽下的,夕陽下的形象圖片,上了城市雜志的封面,刊登在報紙的重要位置。從打看到那輛出租車時起,她總是高興不起來,心里黯然神傷,說不上是什么滋味,那兩行涼絲絲的淚撲簌簌的流將出來。她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讓行人看見。
云心里翻江倒海,回憶離婚之后的生活,這種情況也許不是第一次。女人的心是脆弱的組合物體,看不見,摸不著,卻無法經受感情的琴弦沒來由的被人家撥弄。整個下午,云就在這種情緒中度過,但還是堅持她的工作,不想讓自己私下里的事情而耽誤眼下的工作。
這個春天乍暖還寒,幾條街上的行人有的仍然穿著厚厚的棉衣。云走在下班的路上。她顧不得留意人們臉上的神情,車速很快地一直往她家住的小區(qū)里開去。夕陽掛在眼前不遠處的大廈一角,云的私家車已經停在小區(qū)的樓下了。云疲憊地回到家里的時候,十歲的兒子已經在他的書桌上做著作業(yè)了。離婚幾年時間,兒子在生活和學習上根本不用她操心,人小心大。這也許是兒子刻意所為,卻成為云離婚后沒有愛情世界所承受的孤獨苦悶的心靈里唯一的支撐和安慰。
云放下手套和鑰匙包,轉身要去廚房,她要給兒子做口能填飽肚子的晚飯,兒子這時從椅子上站起身,怯聲聲地問:“媽,你這么早就回來了?”云看見兒子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的神情,復又坐在椅子上開始做自己的事情。云仔細觀察燈光下的兒子,收緊心,盡量放松神情,微微笑一笑說:“嗯,做作業(yè)吧,今天作業(yè)多嗎?”
“多我也能完成,老師總夸我做得好。”兒子很自信,并不無驕傲地說,“今天老師念我的作文了,我寫的是《我的媽媽》,作文要求是寫最難忘的人,我就寫媽媽了,一會我給媽媽看看。”
云認真地再看一眼兒子,心里酸酸的,眼淚夾雜著幸福和酸楚險些流了出來,這時她覺得女人的眼淚總是不夠用似的,幸虧沒流出來,要是讓兒子看出來不好。但她的心情好了,她知道兒子異常的懂事,從她離婚開始,兒子細微的變化是在他幼小的心里,她感謝兒子。
云在兒子學習的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就去廚房忙著做飯了。一陣叮叮咣咣的餐具碰撞的聲音響過之后,飯菜就放在餐廳的桌子上了。這時,兒子雨的作業(yè)剛好大功告成,娘倆好像約定俗成的規(guī)律,云一旦做好飯菜,嘴急的兒子就先于她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擺好碗筷,等云摘下圍裙一起用餐。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是心里充滿幸福和溫馨的時候,云在心里時常默念兒子是上天賜給她的寶貝??山裉煸频男睦锩腿簧鰧Σ黄饍鹤拥母杏X,那些心思不是兒子這個年齡所該有的心思。而此時她恰好想起了中午之前路上的一幕,心里總有一種恨又恨不起來的感覺,這種感覺一旦控制著她的情緒,憑著她女性的敏感,就會進入憂傷的感懷中。她強隱著自己的情緒,給兒子盛完飯,說了一句吃吧,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看兒子吃飯,沒心思和兒子一起進餐。兒子吃了幾口,顯然是餓了,狼吞虎咽的樣子,扒拉到嘴里的飯菜還沒來得及下咽,就看出媽媽的情緒。抬起深埋在碗邊的頭說:“媽,你也吃吧,要不我也不吃?”
云說:“不懂事,哪有到了吃飯的時候說不吃了,別看媽不吃,媽是在外面吃過了,寶貝,你吃吧。”
兒子不再往下問了,好像明白了母親的心思。也就在此時,云將一顆不自覺的流到唇邊不知是幸福還是憂傷的眼淚吞到肚子里,兒子要喝菠菜湯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湯匙,一個人默不做聲的到廚房的碗柜里去取。發(fā)現(xiàn)沒有,就回到餐廳挪那把他坐著吃飯的椅子到壁柜里沒用過的餐具盒中去取。那是云和兒子在電器商場買電視機的時候,廠家的促銷品,被打入冷宮將近兩年的時間不用。不是不用,是居家過日子總要節(jié)儉,舊的真的不能用了,才肯拿新的替換。時間長了,云早把那些寶貝似的餐具給忘了,但兒子記著,并且記住了所放的位置。兒子盡管站在椅子上,可還是略顯個小,在壁柜里用他的小手劃拉了好半天,湯匙沒有抓到,卻抓出了一本紅紅的、大大的證書。云抬眼一看,兒子的椅子有些傾斜,越來越厲害,如果不及時出手,兒子很可能就會從椅子上跌下來,地板是堅硬光滑的瓷磚,實用也好看,就是沒有安全系數(shù),沒有彈性。任誰都會想到那個十多歲的孩子掉落下來的恐懼,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女人想要的后果。云發(fā)瘋般地站起身,搶前一步扶住兒子的身體,前胸把兒子站著的那把椅子緊緊地靠住,云大大的虛驚了一場,兒子卻在不知不覺中險象還生。云靠著椅子喘著粗氣,無名火起,從兒子手中奪過惹事生非的證本,既心疼又憐愛地罵道:“你這個小混蛋,夠不著就別夠,媽給你拿,真要是摔下來怎么辦?你讓媽活不活!”顯然雨是被這突然照訪的恐懼給嚇到了,準確的說是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孩子還沒有來得及思想到那個危險發(fā)生的恐懼,現(xiàn)在孩子聽到媽媽的話他感到的是后怕。他從椅子上站了好長時間,然后輕輕的跳下來,不經意的抹了一把額頭,手上濕漉漉的,是驚嚇出來的一身冷汗。雨怯生生的回到餐桌前,繼續(xù)吃飯。時不時的偷眼瞧著媽媽的情緒,只見手和嘴都在動,卻沒見著吃進嘴里多少東西。云嘴里叨咕著兒子粗心犯下的錯誤,憐愛大于責備,手卻翻開那本從兒子手中奪過的證書,看到證書上方醒目地寫著前夫的名字,是天的,這惹禍的根苗居然還是前夫。云后來說了一些什么兒子沒有聽清,只聽見媽讓他掛電話給爸爸,雨不情愿的放下飯碗,他已經覺得自己吃飽了。
雨遵照母親的指令,懶洋洋的從椅子上站起身,回身拉開鋁型材門框的玻璃拉門,走到客廳的茶幾旁,彎下腰無精打采的拿起電話聽筒,慢騰騰的按著電話機鍵盤上電話號碼,電話打通了。那邊的反饋信號是一連串的嘟嘟聲。雨不希望這電話快點兒接通,仿佛接通了電話不是他期待的結果,他想讓電話就這樣永遠的響著。雨的眼睛死盯著雪白的墻壁。覺得無事可干偷眼觀看收拾餐桌的媽媽,除了媽媽收拾餐具的碰撞聲,和他耳邊的電話聲,這屋里空曠而沉寂。雨在孤寂中悵然若失,他此時真的想放棄這次通話的機會,他更不想總是裝作讓媽媽覺得他不喜歡爸爸的樣子,卻又沒有理由怨恨電話那邊自己親生的父親。雨從心里開始有點兒冷,近而這種無來由的冷馬上就涌遍全身。就在這時電話里發(fā)出了問話的聲音:“你好?”。
雨心里一陣興奮,顯然他喜歡聽到這種聲音,卻又怕媽媽看見自己和爸爸關系那么親近,而心里不高興。雨有點可憐媽媽,但自己又不能做什么。而雨的這種心里活動早已超出了他的年齡范圍,心里過多的承載著孩子不該承載的重量。雨說:“爸,是我。”那邊的爸爸停頓了一下,聲音小了下來說:“兒子,爸想你,想爸爸沒?”雨擦拭著眼睛,好久沒有言語。那邊的爸爸急切地問:“兒子,兒子,你怎么了?你媽給你氣受了?”聲音逐漸大了起來,連雨的耳朵都覺得有些吵了。
雨直起腰,他不想讓媽媽看見自己異樣的感覺,然后說:“爸,我媽說你的證書找到了,讓你來取。”
那邊遲疑了一下說:“那些證書已經用過了,沒什么用,就先放那吧。”
雨埋怨媽媽多事,人家不想要的東西,讓我催人家來取。好長時間雨才和天說:“爸,你不來拿證書,可別忘了給我買玩具,我們同學都有旋風賽車了。”
天說:“只要寶貝兒子喜歡,砸鍋賣鐵爸也給買。”
雨在電話旁興奮地跳了起來說:“一定的,爸!”
“一定。”
雨還是沒有放下電話的意識,云就急著追問雨:“你爸怎么說的?”
雨和天說:“爸,我掛了。”
天還想和兒子說上幾句,比如打聽打聽兒子的功課了,平時的飲食起居了,他們父子不常見面,他盡不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只能是關心。他更知道,即便是關心也僅限于這種語言上的交流了。這時天回頭看見了自己的妻子,站在他的身后,一張生著氣的臉,很不好看。
天說:“你掛吧。有時間爸去接你回家。”
雨說完掛斷電話的時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電話,卻沒聽清爸爸最后一句話在說什么,轉身不耐煩地回答云說:“哎呀,人家說那證書沒用了,你還問?”
云有點兒失望,不再追問兒子,若有所失的叨咕幾句,然后把椅子搬過來,在兒子用手取東西時的位置放好椅子,抬腿站到上面,要把柜子里的證書都拿下來,如是幾次,才算完成任務。云耐心地清理一遍,堆成高高的幾摞子;然后,像剛才看兒子拿下的那本證書一樣,認真翻弄那些古舊的證書。
云查看那些證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些證書不全是天的,還有云自己的。證書記錄了他們相認、相戀、相愛的全部過程,仿佛是一串青春的腳印,讓云回憶過去甜蜜的歷史。那時云和天是師范大學的同學。剛剛開學,天鄉(xiāng)下孩子土里土氣的打扮沒有引起同學們的注意,一直到學校組織演講賽的時候,天樸素的衣著再也掩蓋不住文雅灑脫的書生氣質,才華橫溢的語言表達,云才熟識天這個來至農村,家庭生活貧困,卻濃眉大眼,相貌英俊的同學。那次演講云得的是冠軍,拚的是人氣;天奪得的是亞軍,拚的是才氣,兩相對比,雖然名次有高低之分,但天要比云風光一些。這倒讓云有虧欠天的感覺。她主動和天搭訕,一個漂亮女生放下架子和一個窮小子搞好關系,天自然感到受寵若驚,天時、地利成全了這對有情人。畢業(yè)的時候天追隨云來到這座城市。天被分配到高中教書,云則去了一家國營大企業(yè)的子弟中學任教。兩個人結婚之后,云和天還是比翼齊飛,先進教師、優(yōu)秀園丁的證書不斷。天用證書破格換來了中級職稱,再得了一批證書破格換來了高級職稱。之后證書被束之高閣,很少在明面上見到。云那時就發(fā)現(xiàn)天不再珍視那些為他個人成長立下漢馬功勞的證書,而熱衷于朋友之間的應酬,教育界管理層人事的交往。但云卻無暇顧及天的思想變化,那時云的學校面臨企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企業(yè)破產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云焦頭爛額,疲憊不堪,沒心思過問天的事情,更沒情緒去管那些證書。云幾次出門應聘,希望謀到一份接續(xù)她的教師生涯的職業(yè),但都沒有成功。有的單位,她并不熟悉業(yè)務,她不想去。正在這時,市里招錄女交警,她便試著報考,結果一考就中。云對交警工作開始沒什么感覺,可經過培訓上崗之后,她就愛上了這個工作。風里雨里,早了晚了,家里很多事情就丟在了腦后。恰在這時,天的事業(yè)如日中天,先是教導主任,后來是副校長,黨組副書記。云那時一有機會還找出證書在天的眼前翻看,可天十有八九醉眼朦朧,理都不理,說那已經是過了時的東西,天的心里差不多已經失去了榮譽感,沉醉于官職的高低上,吃請的檔次高低上。一次喝醉了酒,看見云還在翻弄那些他認為分文不值的證書,一氣之下操起幾本證書,順手拋到窗外。云趕忙跑下樓去,從幾個頑皮的孩子手中要回了他們的證書?;氐郊依锵胴焸湔煞虺龀鲈箽猓煲呀涽暣笞?,她坐在沙發(fā)上委屈得一陣大哭,驚醒了夢中的醉人。酒醉未消的天大聲呵斥云:“你鬼哭狼嚎什么?”。
她起身無名火起說:“你再這樣喝下去,咱們就別過了。說完領著孩子回了娘家。幾天過后,天感覺到自己不對,好說歹說把云從娘家接了回來。云本想教訓一次天,讓丈夫改過自新,留點兒心思放在過日子上。不曾想這天放大了膽子,應酬比前更多,有時干脆就整夜不歸。云無可奈何,聽到兒子無意中唱著“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云上前打了雨一個巴掌,娘倆抱頭痛哭。愛有幾分能說清楚,痛苦的愛讓人痛苦。云在交警的崗位上工作認真,回家打理好孩子,度日如年的生活。天依然在應酬,最后應酬到一個年輕女教師的石榴裙下。云幾次和今天的情形一樣,看到自己的丈夫陪著別的女人有說有笑的從她的崗亭旁走過,云不免傷心流淚,當初愛到極處,現(xiàn)在恨到極處。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下了狠心,和他辦了離婚手續(xù)。從此,曾經舉案齊眉恩愛有佳的好夫妻,勞燕紛飛,各奔東西了。那時雨才只有三歲,還不明事理。她怕兒子受后娘的氣,執(zhí)意要下了孩子。云和兒子相依為命。盡管娘倆生活難免沉寂孤苦,云還是對生活那么樂觀。單位里組織一些活動,云搶著參加。白天把天送進幼兒園,晚上接回家教會孩子很多課外的知識,讓孩子興趣廣泛。同時,讓孩子爭得榮譽,也珍視榮譽。在云的熏陶下,孩子常參加文藝活動。每年都拿回幾本證書回來。云看著兒子在不知不覺中成長,心里確實高興。
云有一天早晨送雨上學的時候看見了熟人。
車子剛剛停下,雨還沒有還得及下車。云熟悉的一個女教師從她車的旁邊走過,云就喊她上車,那人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也就鉆進云的車里。雨下車覺得自己媽媽開車送他上學,被老師看見是不得了的事情,就故意和云說:“媽,我放學時別來接我,我自己能走”
云心里一股暖流涌了上來,嘴上輕輕的叨念:“孩子長大了。
云和女教師交流了幾句之后,知道了女教師的去向,就關上車門開車前行。路上,那女教師知道天和云的關系,像替她解氣似的和云說:“當交警,早出晚歸,肯定也不知道,有件天大的事情發(fā)生了。”
“什么天大的事情?”
“這事對高中學校不是什么好消息,對于你來說是好消息。”女教師有幾分得意的成份,仿佛依然是未卜先知的圣人,“也是,有那么多經費,還亂收費,那人家家長能不告嗎?簡直是混蛋王八蛋。”
云問:“你說事情的結果,高中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聽著風就是雨吧?”云平時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她認為車上和她說話的畢竟是熟人,話說出口了,根本沒往深想。
“這事誰能耙瞎,你忘了,我老公也在高中教書,真是貴人多忘事。”車上方的后視鏡里,一張嗔怪情緒的美人臉。云后悔自己失言,道歉說:“看我這記性,把這事給忘了。”
女教師覺得氣氛緩和下來,就有點討好云的口氣說:“你聽到這消息應該高興才對,聽說高中的班子連窩端了,天也好不了哪去,他喜新厭舊,不是報應是啥。”如果云不是沒心沒肺的那種人,那女教師則是徹頭徹尾的沒心沒肺的人。也許,女人的天性就是在語言交流中找到自己的快樂,至于說出的話對別人有什么影響,她們考慮的并不多。女人的語言成全了女人,也傷害著女人。
云在女教師的眼前不自覺的搖搖頭,好像不在意這件事情,臉上的表情卻證明她特別在意。無論怎樣,天和云是過去時,要說不恨忘恩負義的前夫,那是假話,可恨又能解決什么問題?許多艱苦的日子過去了,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挺好。她有兒子一起生活,還算是一個家。
這一天,云的心情不是很好,下了班就早早回家。等兒子放學吃過晚飯,看著兒子寫完作業(yè),云也就躺下休息。想想以前的生活,她一宿沒怎么合眼。她曾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問自己恨不恨前夫,說過恨了,可又恨不起來,恨在什么地方。在一起生活難免磕磕碰碰,倆人卻沒紅過臉,每次爭辯什么事情,都是天先做出讓步。云詢問自己:也許是自己沒在意這份愛情,失去了才覺得后悔?云剛有睡意的時候,天就亮,她拉開窗簾,這個城市灰蒙蒙路在她的眼光里向她招手,她趕忙叫醒熟睡中的兒子,娘倆在門口街邊的早餐店吃了幾個包子,就送孩子上學了。起初雨不想讓云送他上學,但看云執(zhí)意而為,并沒堅持多久,就上車和媽媽一起走了。云起動車,回頭看兒子一眼,滿臉是笑,云的臉也微笑著。云的車在街道行進,看著匆忙來去的人影,想到這路是大家的,這個城市也是大家,只有生活是自己的,屬于自己的就那么一點點,為什么不微笑著面對?此時,云把什么都忘了,只有來自心底的笑意。
車停在辦公樓前,云下車,關上車門鎖好車,追著同事往辦公室里走。一群同事聚在走廊里議論著什么,云走近他們,他們也沒背著云,談論的是高中的事情,說有兩個人進去了,一個是校長,一個是書記。人家議論的時候,云禮貌地沒有插嘴,也怕讓人點名說那個書記是她的前夫,這樣影響情緒。有的人把關他們的看守所都說出來了,云想這是真的。這個城市就這么大,有一點事情都休想瞞著別人。她想到自己的前夫一開始工作就已把所有的理想裝進現(xiàn)實的兜囊里,吝嗇得沒給心靈留一小塊空間,什么榮譽感和責任感都在權力的操縱下不在話下了。他得到了他所得到的,卻因為過度的索取,將自己推下了萬丈深淵。這是天的歸宿,是遲早要發(fā)生的事情。
云在星期六那天領著兒子去看守所看天的。為此,她在星期五晚上孩子睡下的時候,找出了那堆證書里屬于前夫名下的證書,再選出表彰單位是省人民政府的先進教師和全國教育系統(tǒng)的勞動模范這兩本證書,她要拿給前夫,這也許對他有用。當看守所的警察告訴天是前妻來看他時,他本不想出去見面。天愕然很久,這是他意料不到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一生中最不該傷害的人讓他給傷害了,很深,這種情況見面,他無言以對,更無法原諒自己。后來再想,現(xiàn)在落難的時候第一個來看他的不是妻子,是前妻。他有些感動,要知道在看守所里見上親人一面是多么難的事情,云肯定是費了一番周折。
見面的時候真的無言。隔著鐵窗云囑咐了天幾句,就把帶來的證書遞給天。天接過來,看看證書,眼里流下了淚水,痛苦地說:“時過境遷,這東西屬于過去,真的是沒用了。”
云說:“一定有用。”
天沒說話,卻把證書遞了回來。握住兒子的手不說話,兒子哭了。
從看守所回來的路上,有人招手,以為云的車是出租車,云以為那人有什么情況,盡管她沒穿服裝,但她是人民警察,不能不管。云把車停在那人的跟前。那人低頭探看車里的情況一會兒,還沒等云問他什么,那人就揮揮手讓云走。打車的人回頭坐了后面追上來的那輛出租車,那輛出租車一路煙塵往前,和云的車拉開了一段距離。云不生氣,這種情況在路上經常出現(xiàn),只是那人慌里慌張神色讓云心上生疑。她覺得奇怪,就在后面跟著。走過一段路,那輛出租車停下。云聽見了喊聲,她感覺得出那輛出租車一定是出事了。她加快了車速,停在那輛出租車后,安頓好兒子,拿出修車的板手,趕到那輛出租車旁。她打開車門,看見出租車司機正和打車的人搏斗,無暇顧及別人介入。兩個人都在車的前排坐上,打車的人已經將出租車司機按在胸前,顯然占著上峰。云看到了血跡和打車人手上的刀子。云不在猶豫,舉起板手,砸向打車人,盡管板手擦了一下車門,但還是打在打車人頭部的要害部位。打車人揉著受傷的頭,舉著血淋淋的刀子轉身向車外面的云撲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脫身的司機馬上下車,顧不了傷痛,也拿上車里的板手,在打車人的后面進攻。打車人看這陣勢,已無勝算的可能,想逃,被出租車司機抓個正著,手上的刀子早被云用板手打落在地。也就在此時110巡警趕到現(xiàn)場。是云的兒子報案求救。
云依然像往常那樣上班下班,崗上執(zhí)勤。有一天,突然想到了紀檢委,如果把那些證書送到紀檢委,對天的功過判定會不會有什么影響?她雖然是個出租車司機,但她見過世面。
云的想法是對的。也就是那些證書,改變了當時天的命運。學校的校長沒有保住工職,天雖然離開高中,但去了一所鄉(xiāng)下中學,干起了老本行。天說:“這很好,人從零開始才有奔頭。”
十幾天后,市政府表彰一批政法干警,云因為勇斗歹徒,救了出租車司機,在表彰之列。當云手捧著證書走出大禮堂時,新聞記者圍攏過來。與此同時,她看見大街上一棵法國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云仔細看看,那人竟然是天,云沖出人群,向天跑去。
云到了天的近前,天笑著說:“祝賀你!”
云問:“你怎么知道的?”
天說:“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榮譽讓你精神煥發(fā),也讓我神智清醒。”
云說:“我沒想那么多,自己做過,并且看重這份職業(yè),用善良和愛守護它,比什么都強。”
天笑了笑,和云說:“你是對的,人是不能沒有榮譽感的,榮譽是推動人類向上的觸發(fā)器,失去它,人就會心靈生銹,下沉。”
云無所顧忌地拉住天的手說:“那就讓我們常懷爭得榮譽的心態(tài),珍視榮譽像珍視生命一樣。”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兒,云揮揮手,朝她的私家車走去,今天雨放學早,她要接孩子回家,順便買些好菜,和兒子一起慶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