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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漢的心愿
來源: | 作者:桃源文竹  時間: 2019-12-03
(一)
  將近晌午,天空依然陰著臉,疏落的雪花四下里跌跌撞撞,整個小城在冰天雪地中凍得干巴巴地發(fā)抖。
  垃圾箱前的劉老漢,右手拿著自制的木棍,左手提著一個脹鼓鼓的化肥袋子,彎著身子仔細(xì)扒拉著眼前的垃圾。劃開一個塑料袋子,忽然發(fā)現(xiàn)幾個空塑料瓶。老漢心下一喜,絕不亞于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眼睛瞬間瞇成一條縫,嘴角彎出一抹喜滋滋的笑容。
  “一、二、三、四……”劉老漢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瓶夾到袋子里,然后心滿意足地直起腰。呼出的哈氣,染白了他的眉毛和帽子沿,滿是皺紋的臉凍得緊梆梆的,模樣有些像街邊服裝店門口的圣誕老人。老漢摘下手套,伸出粗糙的手掌擤一把快要凍出的鼻涕,搓一搓結(jié)霜的胡子,又把頭頂?shù)拿弊诱艘徽?,?zhǔn)備去附近搜尋另一只垃圾箱。
  吱嘎一聲,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垃圾箱附近,隨著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車門的聲響,走下來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年夫婦。老漢一眼瞥見,怔了一下,認(rèn)出是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頓時手足無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直僵僵立在那兒。
     “哎呀,爹,這大冷天兒的,您怎么又跑這里來撿垃圾?那一袋子能值幾個錢?害得我們好個找。您要是不小心磕著碰著有了閃失,也得不償失???” 兒子小虎一下車就看見爹半佝僂著身子,拖著一口袋瓶子,既心疼又無奈,冒出幾句埋怨的話。
     “胡扯,你爹干了一輩子的莊稼活兒,還怕磕著碰著?就俺這身子骨,沒那么嬌貴。怎么,嫌棄爹給你們丟臉了?”劉老漢聽到兒子的話,有些惱火,眼睛瞪著兒子,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半,說完提著口袋扭頭就走。
  “爹,兒子可沒那意思,只是讓鄰居和親朋好友看見,還以為我們不孝敬您,不給您錢花,讓我們做兒女的臉往哪兒擱???”小虎趕忙追上去,扯著爹的胳膊低聲解釋,內(nèi)心也覺著委屈。
  “俺就是不明白,一個老頭子撿垃圾換錢能丟啥臉面?又不是偷來搶來的。以后要是嫌棄俺給你們丟臉,你們干脆繞道兒走。”劉老漢一把甩開兒子的手,火氣還是一直往上躥。
  “爹,您老消消氣,如果需要錢,兒子及時給,大冷天的別再跑出來。周末了,想特意回來看看您,給您打一路的電話,可無人接聽。小妹說您一定出來撿垃圾了,這不,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到您。”
    “呦,俺忘帶電話了。以后別和我提小芳那個死丫頭,整天見不到她人影兒,背后就知道使壞心眼兒。要不是她,俺老頭子用不著住上這個鐵籠子,活得像個鸚鵡似的,整天就知道給吃給喝,沒有自由,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見。俺要是留在河灣村,那該多好啊……”
    劉老漢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河灣村的老房子,桃樹、李子樹、牛羊、炊煙、米酒、老旱煙、熱乎乎的火炕……,房前屋內(nèi)樣樣都親切,還有老親古鄰熟悉的面孔和爽朗的笑聲,仿佛一切都在眼前似的。
   “爹,上車吧,大冷天兒的,咱總不能站在垃圾箱旁邊嘮家常吧?”劉老漢還沒醒過神兒,小虎和兒媳已經(jīng)把那袋瓶子塞到了車子的后備箱。
  “咋就你們兩個?俺的大孫子小東呢?”劉老漢這才記起小東,沒看見孫子心里好個失落。
  “小東明年就要高考了,周末安排他去補課,人家孩子都補課,咱家孩子決不能落后,也就是跟風(fēng)圖個心里安穩(wěn)。”兒媳趕緊解釋。
  “你們回不回俺不管,小東是俺的寶貝疙瘩,以后小東不回,你們兩個也別回來,總是礙事兒。”劉老漢顯然有些余氣未消。
   小虎聽了老爺子的話,哭笑不得,沖著妻子遞了一個眼神兒,兩個人只好沉默不語。拉著老爺子回家準(zhǔn)備午飯。

(二)
  劉老漢今年六十七歲,個子不高,平日里總喜歡繃著個臉,天生的倔脾氣。種了一輩子地,身子骨硬朗得很,這是老爺子最覺著驕傲的地方,同齡人到他這個年紀(jì),幾乎都離不開藥罐子。
  劉老漢這輩子就兩個心愿:一是能經(jīng)?;睾訛炒澹抢锊攀亲约旱母?;二是希望孩子們不要貪圖富貴,平安是福。
  老伴兒去世得早,他一個人泥土里刨食,摸爬滾打幾乎累斷了腰筋,含辛茹苦帶大了三個兒女。大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了省城,娶妻生子,升職到辦公室主任,也算事業(yè)小成。大女兒小紅大學(xué)畢業(yè)遠(yuǎn)嫁到南方,只有小女兒小芳沒讀書,嫁了一個生意人,在小鎮(zhèn)做起了服裝生意。
  都說閨女是爹娘的小棉襖,小芳更是心疼爹。她怕爹老年孤單,離得遠(yuǎn)照顧不周,前些年便在小鎮(zhèn)給爹買了房子,從河灣村連哄帶勸把他接過來住。
  劉老漢不但沒領(lǐng)情,反而見到小芳就覺著添堵。整日悶在樓房里瞧哪兒都不順眼,不是嫌棄衛(wèi)生間太小,就是嫌棄軟床睡著累腰,橫豎都不如老家那鋪火炕住著舒服。
  小芳不敢惹怒老爺子,每次都順著說,答應(yīng)有空陪爹回老家住幾天,去看望幾房遠(yuǎn)親古鄰。老頭子一等就是五年,氣鼓鼓地說了一次又一次。小芳每次都笑嘻嘻解釋說自己太忙,等忙過手頭兒這份生意就陪著爹回去。就這樣一推再推,沒有一個準(zhǔn)信兒。
  時間久了,劉老漢干脆懶得理小芳,心里認(rèn)定這孩子不孝順?,F(xiàn)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出去撿破爛,不但可以在街上看熱鬧,還有一些收獲,總比一個人憋在家里對著冷冰冰的墻壁好過得多。
  “爹,俺回來了,外面的天兒真冷,看俺給您買啥了?一條您最愛吃的新鮮鯉魚,一件質(zhì)地上好的羽絨服,您快穿上試一試。”小芳拎著兜子孩子似地一下子蹦到老漢身邊。
  “爹不是有兩件羽絨服嗎?怎么又買?花錢不眨眼,過日子講得是細(xì)水長流。老話說得好:常將有時思無時,莫到無時想有時。富日子窮過,才是道理。俺一個老頭子,一大把歲數(shù)了,穿啥還不一樣,以后別買了,要不你自己留著。”劉老漢緊繃著臉講了一堆古語告誡小芳,委實是心疼錢。
  劉老漢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二十年幾前的一幕,小虎讀大學(xué),眼見著要開學(xué),家里拿不出一分錢。何況兩個妹妹開學(xué)也需要錢,親屬能借的早借遍了。當(dāng)時憋得老漢滿地轉(zhuǎn)悠,舉著老旱煙袋一口接一口地吸,眉頭擰成了黑疙瘩,一整夜未合眼。第二天一大早,紅著眼睛咬著牙把家里唯一的一頭牛牽到集市上賣了。
  “您那兩件不是舊了嗎?想給您換件新的。爹說不買就不買,以后保證聽您的,絕不買了。” 小芳看出爹的臉色不太好,知道爹的脾氣,沖著哥和嫂子吐了一下舌頭,拎著鯉魚跑去廚房幫忙做午飯。
  “小芳,你說咱爹也不缺錢花,有吃有喝又有穿的,咋就偏偏要去拾破爛呢?”讓咱們在人前都沒面子,想啥辦法能讓爹不去呢?”小虎溜到廚房低聲和妹妹商量著。
  “咱爹年紀(jì)大了,干了一輩子活兒,閑不住。何況咱們都忙,他一個人整天呆在家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孤單吧。可整天跑出去撿破爛真不是辦法,要不咱們張羅著幫爹找個老伴兒吧。”小芳略有所思回著。
  “這辦法我早就想過,上次也偷著跟爹提過,爹一瞪眼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整天是沒事做閑得慌。爹說自己單身大半輩子,凡事都習(xí)慣了,壓根兒就不想找。”
  “可有一件事咋也想不明白,咱兄妹仨每年都給咱爹一些錢,也不見爹花錢,可咱爹最近咋說自己沒錢呢?還整天跑出去撿破爛賣?”
   小芳低聲嘟囔著,小虎表示默認(rèn),心里都覺著有些蹊蹺。“你離咱爹最近,平日里別只顧生意,也抽空回來陪一陪咱爹,弄清楚咱爹到底是咋想的?”
  是呀,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爹,那歌里還總唱著“?;丶铱纯?rdquo;呢,爹這一輩子太苦了,為了我們仨,可以說拼了老命,也真不容易。
  小芳低頭摘菜,眼前浮現(xiàn)小時候的一幕:烈日炎炎,苞米苗曬得打蔫,爹在地里鋤草,自己坐在地頭又餓又渴,蹬著腳直哭。爹聽見哭聲,趕緊跑回地頭兒,擦了滿頭的汗,把僅剩的一塊餅子掰開塞到自己的嘴里。想著這些,小芳眼角不自覺溢出了幾滴熱淚。
(三)
  小芳和嫂子很快做好了一桌子菜。吃飯時,幾個孩子圍著劉老漢夾菜倒酒,熱情周全,讓劉老漢心里一陣暖和。但轉(zhuǎn)念一想,到了晚上又剩下自己孤零零守著幾十平米的房子,心里空嘮嘮的,不免有些失落,剛到嘴邊的笑容又一下子收了回去。
  “爹,這五千塊錢您老拿著花,千萬別出去了,天寒地凍的,我們也不放心。”小虎在飯桌上恭敬地遞過來一個信封。
  “加上我這兒還有三千,您老別嫌少,先花著。”小芳嬉皮笑臉把錢塞到爹的手里。
  “按理說爹花不了這么多錢,可你們孝敬俺的,那俺就拿著。”劉老漢接過錢,絲毫沒有推辭的意思。
  飯后,小虎和妻子駕車連忙返回省城。小芳拾掇好飯桌,匆匆趕回自己的服裝店。
  劉老漢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百無聊賴打開電視,伴著電視的聲音小睡了一會兒,然后煩躁地關(guān)掉,莫名的孤單和冷寂環(huán)繞著四周。老漢此時,恨不得周圍一下子多出幾個人來,聽自己講傳奇故事,或者隨意放開嗓子發(fā)發(fā)牢騷,只要房間里有說話的聲音就好,可家里靜得怕人。老漢咳了一下嗓子,小聲哼起二人轉(zhuǎn)小調(diào),沒哼幾聲,就感覺不在調(diào)上,索性不唱了。
  他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熟悉而又親切的河灣村。每次下田,都可放開嗓子吼幾聲東北小調(diào),那聲音盡管不是很動聽,但可以蕩到藍(lán)天白云之上,不必?fù)?dān)心驚擾到任何人。心里就像喝了熱米酒,一千一萬個暢快。露珠滾在小草和野花上,亮晶晶的。潺潺的小溪水,擺著尾巴的老黃牛,一切好似畫里那么美。午后,男女老少圍在大榆樹下乘涼,說說笑笑講故事,好不熱鬧。
  老漢這樣想著,不敢睜開眼睛,怕這一切瞬間消逝,無法抓住那些自由快樂的時光。他翻了一下身,眼前忽然冒出一個她來,一年前在小城市場上不期而遇。她同樣在三年前被小兒子接到城里生活,因為孤單,總在小市場里轉(zhuǎn)著,只有這地方還有些人氣和熱鬧。
  她比自己小十歲,是多年的老鄰居——孩子的王嬸兒,心靈手巧,心地善良,也和自己一樣苦命,老伴前些年去世了,四個孩子,三個女兒,也都各自成家立業(yè)。
  老漢記得自己帶孩子的那些年,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兒做不好,針腳大得能伸進(jìn)小手指頭。王嬸見了,常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拿過來拆掉,重新縫補。后來漿洗被褥,做孩子過冬的棉衣棉褲,幾乎都是王嬸一手?jǐn)埩诉^去。
  那天看見王嬸,她顯得很憔悴,花白的頭發(fā),眼角細(xì)碎的皺紋,微微地駝著背。在這陌生的小城里遇見,倍感親切,眼淚都留在眼窩里旋著,就差落下來了。老話說得好,遠(yuǎn)親不如近鄰,何況是二三十年的古鄰。
  兩個人站在那兒,有嘮不完的話,河灣村的一草一木都如數(shù)家珍。從河灣村的大東頭兒說到了大西頭兒,挨家挨戶,老家人沒有記不住的。哪家娶了兒媳添了人丁,哪家兒女有了變故,哪家的同齡人逝去了。兩個人一嘮就是兩個多小時,王嬸也提到自己近兩年的遭遇,眼淚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接到電話,才急匆匆走了。
  劉老漢從那以后,每隔一個月,都要去找王嬸,陪她說幾句話,心里就踏實。老漢躺在那里胡思亂想了一氣,忽然記起又滿一個月,該去看望王嬸了,想到這一下子坐起來。拿出孩子留給自己的錢,又去自己衣兜里摸出一些錢,小心裝到一個信封里,然后塞進(jìn)自己的羽絨服口袋,這才安心鎖門。下樓后給王嬸打了電話,然后背著手慢悠悠走了。
  劉老漢打電話約王嬸來小市場等他。見到王嬸,老漢發(fā)現(xiàn)她越發(fā)蒼老,一月不見,白發(fā)又添了好多根,只好低聲細(xì)語勸慰了一番,然后把那裝著錢的信封塞給了王嬸。王嬸抹著眼淚千恩萬謝,老漢這才安心回家。
(四)
  劉老漢今天去市場,并不曉得被小芳撞見。小芳整天忙著服裝生意,開車取貨時剛好路過小市場,因為堵車,小芳一眼瞥見爹站在路旁正和一位阿姨說話,那位阿姨背對著小芳,沒看清楚是誰。過了一會兒,瞧見爹塞給阿姨什么東西,然后爹才獨自離開。
  小芳顧慮爹的脾氣,也沒敢下車,只是滿心狐疑想著:難道爹和這位阿姨好上了?哎呀,不好,爹沒見過什么世面,爹的錢會不會都被這個女人騙走了?難怪爹的錢總是不夠花,這可怎么辦?小芳腦子里跳出一大串的疑問,心里有些莫名地緊張。
  晚上小芳回到家,趕緊給哥哥小虎打了電話。“哥,今天我看見咱爹和一個阿姨在一起,好像還給了阿姨什么,距離遠(yuǎn),有些沒看清,你看怎么辦???”
  “爹還有這事,不可能吧,咱爹不想找老伴兒???爹親口對我說的。”小虎電話那頭委實吃驚不小。
  “找老伴兒咱倒是不怕,怕就怕老伴兒沒找著,錢被騙走了。咱爹年齡大,對誰都相信,萬一上當(dāng)了可咋辦?現(xiàn)在搞傳銷的專門上門騙老人,想著各種辦法騙錢,就咱爹那實誠勁兒,我看有點兒懸。”
  “那怎么辦?記得那年一個上門推銷服裝的,咱爹被騙走兩千多。爹現(xiàn)在又出去撿垃圾,一定是被那個女人迷惑了。你先別急,這周我回家,咱們和爹坐到一起好好談?wù)劇?rdquo;
  “爹的性子你也知道,咱們得想好了再問,千萬別惹怒了他,要是氣出啥病,咱還不后悔死啊。”
  “我好好想想,策略一些說話,應(yīng)該不會惹怒老爺子。還有,你偷著去看看那位阿姨是誰?家里是啥狀況?”小虎略微沉思了一下。
  小芳這兩天為爹的事情有些坐臥不安,對爹不敢當(dāng)面問,對別人又不能說,憋在心里,喉嚨被堵住一般,說不出的滋味,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
  劉老漢每天照常去撿垃圾,只是心里裝著王嬸的事兒也沉甸甸的,笑容比以前更少了。小芳這幾天格外勤快,幾乎天天都往家里跑,也看出爹好像有心思。悄悄跟在身后一兩回,除了撿垃圾那些事,沒瞧見那個女人,也就放棄盯梢的事。
  小芳這里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星期天,希望哥哥回來拿主意。周五那天,小芳總覺著心忙意亂,右眼皮跳了一上午。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禍,小芳一想就有些害怕,趕緊尋來一張白紙,撕下一角貼在眼皮上,聽人說這樣就白跳了,萬事都能消災(zāi)。
  小芳擔(dān)心爹有事,去市場買回一兜子菜,都是爹喜歡吃的,早早做好了飯菜等爹回來。眼見著天色漸晚,爹還沒回,小芳這才有些著急,打電話給爹,電話那邊傳來關(guān)機的聲音。爹怎么了?難道出啥事了?這眼皮跳得厲害,不會真有事吧?這一想不要緊,驚出了一身汗。
  小芳趕緊穿上大衣,跑出去到處尋找一氣,也不見爹的人影,這回眼淚都要下來了,趕緊掏出電話。
  “老公,你把店關(guān)了,咱爹不見了,快叫上幾個朋友幫忙找一找。”小芳顧不上解釋,又趕緊給大哥打電話。
  “大哥,咱爹不見了,電話關(guān)機,找也找不到,會不會出事???急死人了,你快回來吧。”小芳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掛了電話又去接著找。
  “麻煩您一件事,看見一個拾荒老人沒有?個頭不高,穿著藍(lán)色羽絨服,黑色加厚褲子………”小芳幾乎逢人就打聽,尤其是街邊做生意的。
  對方大都是搖搖頭說沒注意。小芳覺著雙腿有些發(fā)軟,心里這個后悔啊。平時就知道忙生意賺錢,爹要是不孤單一定不會被人騙。以前怎么就不能多回家陪一陪爹呢?爹唯一的心愿就是回河灣村,可自己就是有時間也不愿意陪爹回去,就怕爹留在那交通閉塞的地方不想回來。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一輩子也心不安啊。小芳邊走邊自責(zé)著,眼淚一對一雙的往下掉。
  衣兜里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小芳趕緊接聽:“咱爹找到了,你別擔(dān)心了,我和幾個朋友分開找的?,F(xiàn)在在醫(yī)院里,你趕快過來。”老公的電話讓小芳懸著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可一聽在醫(yī)院,又沒了底,趕緊叫上一輛出租奔向醫(yī)院。
(五)
  醫(yī)院里,劉老漢躺在床上,微閉著雙眼,有些打不起精神。左手上掛著一瓶點滴,下額縫了兩針,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雙手蹭破了皮,上了藥水,也用紗布纏著。好在是虛驚一場,并無大礙。
  小芳在車上趕緊給哥哥打電話,告訴他不要擔(dān)心,爹找到了,在醫(yī)院。等小芳趕到時,看見老公和他的朋友,圍在爹身邊,噓長問短,跑前忙后。
  “爹,您這是怎么了,怎么受的傷?可急死我了,好在沒事就好。”小芳含著淚急急地詢問。
  “我拽著口袋剛準(zhǔn)備走,突然覺著胸悶,接著兩眼一黑啥也不知道了。”劉老漢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受的傷,蘇醒過來時,已經(jīng)被送到了醫(yī)院。
  “是這位好心人把咱爹送到醫(yī)院的,多虧大哥你出手相救,否則這天寒地凍的,后果還真不好說。”小芳的老公對旁邊的一位中年人一再表示感謝。
  “沒事兒,舉手之勞,應(yīng)該做的。今天我開車去購物,看見路邊圍了一圈人,停下車擠進(jìn)去一看:老爺子倒在馬路牙子上,下巴流了很多血,手機摔出了幾米遠(yuǎn)。我只想救人要緊,背起來就送到車上,趕緊到了醫(yī)院。將心比心,要是我老爹倒在地上沒人管,不及時搶救,凍出個好歹,那心里多難受啊。”旁邊的中年人真誠地說。
  “話不能這么說,是你心地好,肯出手相救。新聞也沒少報道,路邊倒老人,真沒人敢扶,都怕被訛錢或者招惹是非。你能救我爹,這個恩情我們一輩子不能忘。”小芳說完站起身恭恭敬敬給中年人鞠了一躬。
  “哎呀,快起來,你這是干啥,再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們好好照顧大爺,我還有事,先走了。”這位中年人說完起身離開。
  “大哥,請等一下,給我們留一個電話吧。”小芳趕緊追過去。
  “不用了,我也沒做啥,應(yīng)該的。快回去照顧老人家吧,老人大多孤單,常陪一賠,千萬別再出事。”中年人回頭說著,快步走出了醫(yī)院。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爹就是命好,遇見好心人了。小芳望著那個人的背影心里真誠感嘆著。
  小芳給哥哥又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不要著急,爹沒事。
  第二天早晨,小虎匆忙開車趕回來,推開門就問:“咱爹怎樣了?傷得不重吧?不回來看看怎么都不放心。” 
  “沒事了,好在只是受點皮外傷。”小芳接下來說了一遍爹受傷的大致經(jīng)過。
  “給爹做一個徹底檢查吧,查清原因。”
  “查過了,大夫說是高血壓,心臟也不好。”
  “胡扯,俺身體好著呢,大夫那是胡說。”老漢本來已經(jīng)半睡,聽小芳說自己兩樣病,極大的不高興。
  “爹,咱年齡大了,生病也正常,得配合大夫吃藥,不能讓病情再發(fā)展。”小芳一邊削蘋果一邊勸慰。
  劉好漢瞪了小芳一眼沒言語,眼角露出幾絲蔑視。心想,懶得跟這些孩子爭辯,反正買藥我也不吃,受點兒皮外傷還算???就是白白糟蹋錢。一想到錢,老漢這心里就難受,人一到醫(yī)院,花錢就像流水似的。得想辦法早些出院。
  “爹,兒子有一件事想和您商議一下,我們都不在身邊,您是不是覺著孤單?要不,咱找一個能照顧您的人,您看行不?”小虎見爹的病暫時無大礙,想起小芳說的那件事,小心翼翼試探著。
  “你說啥?爹大半輩子一個人把你們仨帶大,也沒讓你們哪個凍著餓著,現(xiàn)在翅膀硬了,嫌棄爹了是不是?要想讓俺多活幾年,就別想提找老伴的事兒,丟不丟人 。”劉老漢聽見兒子的話,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從病床上坐起來,提高聲音氣呼呼回了一通。
  “爹,您看您,快消消火,哥不是和你商量嗎?又沒說馬上給你找。這病不能生氣,您別往心里去啊,我們保證以后誰也不提這件事。”小芳一看不好,趕緊過來給哥哥解圍。
  “以后你們誰也不許在我面前再提這事兒,還有我沒病,別聽大夫忽悠你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還不清楚嗎?醫(yī)院不就是為了多收倆錢花嗎?打完這瓶點滴,你們就給我辦出院手續(xù),咱不能拿錢打水漂。”老漢語氣果斷地說。
  “那怎么行,醫(yī)生叮囑住院觀察一下,著急也得明天出院。”小虎趕緊勸說。
  “你們誰不同意,誰就留在這兒,我打完針就走。”
  “好好好,您說咋樣就咋樣,我們聽您的。”小芳說完,和哥哥對視了一下,顯得無可奈何。前幾天準(zhǔn)備好的那些話,一句也沒法再說。
  劉老漢說到做到,兩個多小時后,拔了針就往外走。小芳趕緊跟在后面,買菜回家照顧爹。小虎那邊辦出院手續(xù),買了一些藥,給爹送回去。
   
(六) 
  一周后,劉老漢下額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去醫(yī)院抽了線 ,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跡。終于可以出去活動了,老漢的臉上這才露出幾絲笑容,心里有說不出的敞亮,走路都覺著輕飄飄的,像天上的云朵,咋看都不像是一個病人。
  日子好似長了翅膀,鎖也鎖不住,一個月的時間又到了。劉老漢這幾天有些坐臥不寧,心里急著要去見王嬸兒。
  小芳自從爹住院,天天都往家里跑。幾乎每隔兩個小時就打一遍電話:“爹,您吃藥了嗎?別忘了啊。中午想吃啥,一會兒給你買回去。您千萬別出去,高血壓有危險,可別再有閃失。”
  小芳整天圍著自己轉(zhuǎn),讓老漢既覺著幸福,又覺著無奈。幸福的是幾個孩子都很孝順,對自己幾乎百依百順,那么多年的吃苦受累也值了。無奈的是自己沒有了自由,想出去都很難,撿垃圾想都別想。
  上次和王嬸約定好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了五天。劉老漢背著手,在客廳里踱來踱去,時不時長嘆一口氣。對女兒說吧,要是不理解可咋辦?不說吧,王嬸兒那邊怎么交代?耽誤不起啊。
  小芳看出爹好像有心事,試探著問:“爹您這是咋的了?不舒服嗎?”
  “沒,就是在家太憋悶了,真想回河灣村去看看,五年了啊,你說又不遠(yuǎn),自己不知還能活多少年,該回去看看了。”劉老漢這句也是真心話,只是沒想好怎樣說王嬸兒的事。
  “就這事啊,等吃完這個療程的藥,女兒一定陪您老回去一趟。”小芳隱隱約約感覺到爹心里有事,一定與那個女人有關(guān)。
  “到時候也叫上你哥,咱們給老親古鄰買一些禮物,那里才是咱們的根啊。在城里吃住再好也比不上河灣村,看啥都覺著親。”
  劉老漢感嘆了一番,然后吞吞吐吐說:“小芳,爹、爹想和你借點兒錢,我需要急用。”他這些天更著急的不是回河灣村,而是去看王嬸兒。“
  “借錢?急用?爹,俺和哥哥總給您錢啊,您這么快都花完了?爹,一個多月前,我在小市場上看見您和一位阿姨說話,您借錢是不是和她有關(guān)?”小芳吃驚不小,肚子里的話再也存不住。
  “爹不就是和你借錢急用一下嗎?刨根問底兒,還學(xué)會盯梢了!太不像話!不行,我找你哥借去。”劉老漢一聽,臉色鐵青,倔脾氣就上來了。
  小芳一看爹臉色不好,剛想和爹說清楚,手機鈴聲又急急地響了。
  電話那頭傳來嫂子沙啞的聲音:“小芳,你哥出事了!昨晚被帶走了!我猜是與他的頂頭上司貪污有關(guān)。我哭了一夜,實在沒個主心骨,給你打電話。你千萬別告訴咱爹,他心臟不好,別急出個好歹來。”
  “啊,這是咋的了?你先別著急,事情總會有個水落石出,不是沒貪污嗎?”小芳只覺著頭嗡的一下,急的眼圈都紅了,忘記爹還在一旁。
  “誰的電話?咋地了?發(fā)生啥事了?真貪污就活該抓起來,你看新聞最近報道的那些人,貪張枉法,盡是做一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俗話說:當(dāng)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小芳瞪了爹一眼說:“犯錯的要是您兒子,您就不會這樣說了。您不知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沒攤上好上司,跟著倒霉,也真沒辦法!”
  “啥?俺兒子?叨咕了半天你說的是小虎?是他也活該!整天瞎逛,不知道節(jié)儉過日子,穿的用的還講啥牌子,窮人家長大的孩子還要學(xué)著裝臉面。為這事俺說多少回了,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子不教父之過??!”劉老漢臉色有些發(fā)白,心里既生氣又心疼,無力癱坐在沙發(fā)上。
  劉老漢僵在那里,眼前晃動著小虎的身影。小虎小時候別說有多乖巧,上學(xué)沒幾天就戴上紅領(lǐng)巾,三年級就戴上三道杠,是少先隊員大隊長。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獎狀貼滿了墻壁,大學(xué)里也出類拔萃。那真是人見人夸:老劉頭兒,你哪輩子積來的德?有這樣的福分,生個好兒子,比家里有座金山還叫人羨慕呢。
  這么多年,劉老漢就沒在小虎身上操過心,而且一直都是他的驕傲,工作后怎么就有些變了?現(xiàn)在怎么就犯錯了?以后還怎樣有臉回河灣村?怎樣在人前抬起頭?劉老漢靠在沙發(fā)上,眼角溢出幾滴冰冷的淚珠。
  小芳嚇慌了神兒,害怕爹著急上火,血壓和心臟承受不住,那可惹禍了。坐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安慰爹。
  
(七)
  劉老漢果然臥病在床,為兒子小虎的事,整夜整夜睡不著,他就是想不明白,兒子從啥時候變的?啥時候兒子能回來?這些問題常在半夜里毒蛇一樣吞噬著劉老漢的心。
  小虎是劉老漢的心頭肉,妻子去世前唯一叮囑的就是把兒子養(yǎng)大成人,好給老劉家光宗耀祖,不要像老漢斗大的字不識幾個。有時就夢見兒子提個兜子笑嘻嘻地站在身邊說:“兒子回家來看您了,您別再去撿垃圾了。”
  小芳每天都給嫂子打電話,就怕嫂子撐不住。一星期后,嫂子那邊有了哥哥的消息,小虎被放了出來。好在沒有涉及到經(jīng)濟(jì)問題,但有失職之嫌,被免去了辦公室主任的頭銜。
  “哥哥放回來了,沒事了。爹,您老別再擔(dān)驚受怕了。”小芳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病床上的爹。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大小也是一個教訓(xùn),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劉老漢說完,幾滴渾濁的淚順著眼角就下來了。
  說來也奇怪,小虎那邊沒事了,劉老漢的病立刻好了多大半。三天后,病好利索了,又開始惦記起王嬸兒的事情。
  經(jīng)歷了兒子這件事,劉老漢決定不再隱瞞孩子,把王嬸兒的事說清楚。
  “小芳,你不一直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她就是咱家的老鄰居你王嬸兒。”
  “是王嬸兒?我咋一點兒也沒認(rèn)出來呢?從背影看還有些駝背,做夢也想不到會是王嬸兒啊。爹,你看這事兒整的,您咋不早說呢?”小芳大吃一驚,眼前浮現(xiàn)出王嬸兒給自己梳頭的身影,親切溫馨,那感覺就像記憶里的母親。
  “你知道你王嬸兒為啥老的那么快嗎?一個女人,命苦著呢。前幾年她也被小兒子接到這里??珊镁皼]幾天,兒媳卷走了家里的錢,跟著一個有錢的商人跑了,再就杳無音訊。小兒子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整日里瘋瘋癲癲,時好時壞,竟然走丟了,到今天也沒有下落。留下一個小孫子?xùn)|東和你王嬸兒相依為命,誰成想去年這孩子患了白血病。你王嬸兒哭得啊,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幸虧那三個女兒寄錢幫襯著,勉強生活下去。小東東住進(jìn)了醫(yī)院,化療需要很多錢,你王嬸兒走投無路,把房子也賣了,可這些錢也不夠用啊。我知道這事兒,能不幫她嗎?她可是咱家以前的恩人啊。”
  劉老漢紅著眼睛講著王嬸兒的遭遇,小芳一旁不禁落下了眼淚,開始埋怨爹:“您咋不早說呢?我還以為您被騙了呢?王嬸兒的事就是咱家的事,應(yīng)該幫的。我現(xiàn)在就回家取錢,然后陪你一塊兒去找王嬸兒。”
  聽到小芳支持自己的做法,老漢心里千斤石頭落了地,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芳匆匆忙忙回家取了五萬塊錢,陪爹一起去找王嬸。
  “你看看這是誰?還認(rèn)識不?”劉老漢指著小芳問王嬸兒。
  “認(rèn)不出來嘍,俺的眼睛花得厲害,你閨女?小紅還是小芳?”王嬸兒搓搓眼睛還是不敢相認(rèn)。
  “王嬸兒,我是小芳啊,您的頭發(fā)都白了。我聽爹說了您的遭遇,特意給你送錢來的。”小芳說著上前抱住了王嬸兒,兩個人都流下了眼淚。
  “小芳,你們一家人啊就是心腸好,一年多了,你爹出了不少錢,還不知怎樣感謝,可、可是小東東還是走了啊,沒搶救過來,上個月的事兒。王嬸兒現(xiàn)在就一個人,不需要錢了。”王嬸流著淚哽咽著。
  “您老千萬別哭壞了身子,人死不能復(fù)生。您的女兒離得遠(yuǎn),以后就把我當(dāng)作您的親生女兒吧 ,我以后照顧您。王嬸兒,現(xiàn)在就跟我回家,明天我哥哥也回來,咱們一起回一趟河灣村”小芳給王嬸兒擦著眼淚說。
  “這,這怎么行?俺一個孤老太太不是添麻煩嗎?”王嬸兒趕緊推辭 。
  “別推辭了,小芳這么做也是應(yīng)該的,你對這幾個孩子有恩啊。”劉老漢自打進(jìn)城以來第一次露出開心的微笑。
  第二天,小虎小芳開著車陪著劉老漢和王嬸兒趕往河灣村,一路上歡聲笑語。劉老漢望著窗外熟悉的風(fēng)景,樂得嘴都有些合不攏:今晚可以在河灣村聽到新年的鐘聲了,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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