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一位老同事女兒的婚禮,去得晚了點,進到大廳一看,已經座無虛席??匆娏藛挝坏耐?,他們來得早,已在別的席位坐下了。和他們寒暄幾句,轉了一圈,發(fā)現離主席臺最遠的西南角那一桌還沒坐滿,我便走過去找了個空位坐下。加上我,這桌才坐了八個人,還有兩個空位。
原以為我是來得最晚的,看來還有人比我更晚。眼看婚禮儀式馬上就要開始,宴會主管又往我們這邊領來一位客人。我抬頭一看,這人不僅認識,還非常熟悉,我和他共過事,他曾經是我們單位試驗車間的主任,還當過我兩年的上司。來者姓黃,我們都管他叫老黃,退休兩年多了,不過這兩年在家呆著反而老的更快。兩年沒見,頭發(fā)幾乎全白了,滿臉的皺紋,以前挺得筆直的腰板有了微微的前傾,走路的步伐也有些蹣跚。
見他過來,我起身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他看了看我,等了半分鐘才想起來,便說:“你早來了???”
“也就比你早到五六分鐘。咱倆都來的有點晚,咱們那些同事早到了,都在那邊那幾桌。”我用手往東北方向指了指。“別管他們,咱們先坐下,儀式馬上就開始了。”我拉著老黃的手,把他帶到和我挨著的座位坐下來。
“趁還沒開席,你不去那邊和他們幾個打個招呼?”坐下后我問他。
“我現在和以前的同事基本不怎么聯(lián)系,也沒什么來往,算了吧。參加婚禮,也就是上完禮,隨便吃幾口,走人完事。”他擺了擺手。
儀式已經開始。老黃不僅眼花,他說這兩年聽力也下降的厲害,對婚禮儀式毫無興趣,和我也沒有更多的話。其實我和老黃同事時,關系一般,因為性格不同,上班時間的交往僅限于工作范圍,下班后沒有任何私交。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兩個性格迥異的人,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我拿起桌上的煙遞給他,他擺了擺手,“不抽了。”
“這是喜煙,你一定得抽一支。”
“打退休的那天起,我就徹底戒煙了,這兩年多一口沒抽。”他把我拿著煙的手推了回來。
“因為身體的原因嗎?”
“除了聽力下降,我沒有其他毛病,但就是戒煙了。”
老黃戒煙了!這讓我有些意外。
宴會開始后,沒用半小時就已基本結束,老黃說有事,二十來分鐘就提前退席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給那幾位同事說老黃戒煙了,他們起初根本不信,最后才是唏噓,概嘆老黃這樣的煙民也能徹底戒煙。
老黃,名叫黃寶志,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的老中專畢業(yè)生。參加工作后從一般試驗工人干起,然后是技術員和助理工程師,工作的頭十年一直在新產品試制組,但他對技術不感興趣,工作倒是兢兢業(yè)業(yè),責任心較強。上級領導原本培養(yǎng)他當試驗車間的技術負責人,見他無心于技術,就培養(yǎng)他搞管理,把他從產品試制組調到試驗車間的生產一線。再次從車間操作工做起,后來當過班長、組長、工段長,在他四十五歲那年,成為車間副主任。幾年之后,隨著老主任的退休,時年五十歲的老黃成了車間主任。
我和老黃接觸時,他正是試驗車間的主任。
那是一九九零年代中期,我們專題組開發(fā)了一個新產品,根據上級安排,要先在新產品試制組制出大樣,確定出生產流程和工藝規(guī)范,再到試驗車間進行批量試生產。我們課題組隸屬于另一個研究室,但在新產品試生產的大約兩年時間里,我們組暫時歸研究室和試驗車間雙重領導,所以,這期間老黃也算是我的上司。
試生產的組織安排、設備調試、生產管理及工藝技術等,均由課題組的人員具體負責,但操作人員的調配和涉及與各部門的關系,必須由老黃出面協(xié)調。為此,在開展這項工作前,院里的相關領導召集我們研究室的主任、老黃和我,專門開了一次聯(lián)席會議,闡明了院里對試制工作的重視程度,要求試驗車間和研究室層面大力支持試制工作。老黃當場表態(tài),讓我們有什么需要和要求盡管提出來,車間將會毫無保留地 支持我們的工作。
那時候,我參加工作也有十來個年頭,盡管都在一個單位,但一千多人的研究院,除去機關各科室,僅基層研究室和試驗車間這樣的中層機構就多達十余個。專業(yè)不同,研究方向不一樣,相鄰研究室的人員之間可能認識,卻不一定熟悉。試驗車間的操作工人較多,平時與他們更是沒有什么往來,在此之前,我也只是聽說過黃寶志這個名字,和他并不認識,對其為人和性格脾氣更是一無所知。
三天后的一個下午,我去車間辦公樓找老黃商量工作,經過一番打聽才找到老黃的辦公室。位于三樓東頭的這間辦公室,門口沒有標牌,我敲了敲門,“誰呀?”屋里傳來老黃的聲音。
“黃主任,我是八室的小周。”
“哦,進來吧。”老黃把我讓進屋。
這是一間由兩個房間構成的辦公室,辦公桌椅和其他設施,與別的中層干部辦公室的配置沒有什么不同,裝修也由院里統(tǒng)一規(guī)格和標準,唯一不同的是別的辦公室墻壁呈白色,老黃這間辦公室的墻壁卻泛著黃色。而且,屋里的空氣中彌漫著刺鼻且非常嗆人的煤焦油氣味。
“黃主任,我來找你是因為產品試制方面的事。”我首先說明來意。
“嗯,你拿出方案了嗎?”他問我,并示意我坐下。
“我來就是向你匯報試制方案。”我坐在他對面的一張長條椅上,先把生產流程說了一遍。
“你就說要我怎么配合吧,需要我們做些什么?”老黃對生產流程和工藝技術之類的東西毫無興趣,看得出來,他是出于禮貌才耐著性子聽我把話說完。畢竟是第一次和他討論工作,我又不是他的直接下屬,起碼的尊重還是有的。
“別著急嘛。黃主任,先抽支煙。”說著,我從上衣兜拿出一盒紅塔山,打開后抽出一支遞給他。
“我這有,抽著呢,也是紅塔山。”他舉了舉夾著煙的右手。我不由分說,把煙塞給他的左手,他拿著了。
“你抽煙嗎?我看你不像抽煙的樣子。”他問我。
“也抽,不過抽的很少。”我也拿出一支點著,就算陪著他一起抽。不抽,也被他的二手煙熏得喘不過氣來。
“我抽煙厲害,煙癮大,每天三包,還不包括別人敬的煙。少吃飯可以,少抽煙不行。”煙酒不愧是當今人際關系的潤滑劑,給他敬煙以后,他和我的距離似乎馬上近了些。
“我還怪,就愿意抽這紅塔山,比這好的我還抽著不順口。”他繼續(xù)說。在他說話的功夫,我看了看他桌上那個大號煙灰缸,已被煙頭和煙灰填滿。“這已經是第二下了,到下班時,得三缸。”見我注意桌上的煙灰缸,老黃隨意地說。這我絕對相信,現在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呢。
其實,前幾天確定了要和試驗車間合作之后,就有老師傅告訴我,試驗車間主任黃寶志這個人脾氣古怪,性格倔強,言行中甚至還帶有那么一絲匪氣,圈外人很難和他相處;對于他的圈內人,哥們義氣特別濃,喝酒抽煙打牌下棋自不在話下,礦工缺勤也能得到他的諒解。他的為人在全院中層干部中都很有名。老黃確實屬于資歷很老的中層干部,但還有幾個研究室主任比他資格更老,貢獻也更大,只不過別人不和他一般見識。
聽了朋友的告誡,對于即將面對的老黃,我做了必要的思想準備。他年齡大資格老,首先我要尊敬他,有事多匯報多請示;其次,我和他沒有利害關系,我們工作的好與壞,對他的利益都毫無影響;第三,試制任務是院里安排的,又不是我們故意給他們添麻煩,在當時的聯(lián)席會議上他的表態(tài)也很爽快。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我認為合作不會有什么問題。
其實,我根本就不會抽煙,這盒煙是我為了與老黃溝通,拉近關系,特意購買的。就連老黃喜歡抽紅塔山這個牌子,我也是托人打聽才知道的。
“黃主任,那我就說說具體情況?”我征求老黃的意見,希望盡快和他談工作。一則我來就是為了談事情,不是為了閑扯什么抽煙的事,二則希望談完事情盡快離開這個環(huán)境,再多呆一會兒,我怕自己窒息。
“好,你說說吧。”老黃煙不離手,對我的話表現出了一絲興趣。
我把試生產需要的操作人員、水電氣供應和現有設備的檢修和改造計劃說了一遍。老黃問我,“就這些嗎?”
“就這些,其他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就不麻煩你了。”
“操作工人和水電氣供應不是問題,我隨時就可以給你協(xié)調,但現有設備的檢修和設備工藝的調整,必須等你拿出文字方案和具體流程圖,我才好安排下面進行。”面對具體事情,老黃顯得比剛才專注一些。
“好吧,那我后天把文字方案和設備調整流程圖給你送來。”說完,我把剛打開的紅塔山放到他桌上,他也沒有推辭。從他辦公室出來,我趕緊做了兩口深呼吸。
在老黃的支持下,操作人員馬上到位,公用部門也全力配合,設備檢修和工藝調整在十天之內就全部完成。經過這十來天的觀察,我不得不佩服老黃在試驗車間的權威和力度,凡是老黃交代安排的任務,下屬們均能不折不扣地按時完成;換了其他人分配的工作,那些具體干活的人不是講條件,就是懶散拖拉,很少能按時完成。
一切準備就緒,試制工作按步驟展開,經過精心組織和有條不紊地工作,只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第一批試制產品就出來了,經檢測,各項指標均與實驗室的小試樣品相符。這是新產品試制走出的第一步,取得這樣的結果,我和同事們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一位同事提醒我,這事應該和老黃說說,我非常贊同,“當然了,沒有黃主任的支撐和配合,我們的工作將很難開展。”
我拿起電話想給老黃打,同事說這樣不妥,你得親自去他辦公室告訴他,老黃這人很挑理。我覺得也對。
來到老黃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第一次沒有回應,再敲一次,屋里轉來老黃的大嗓門,“誰呀?”
“黃主任,我是小周。”
“哦,有事???”看來老黃正在午休,我一看表,這才十二點半,下午是一點上班。
我的確有點冒失。
既然來了,打擾就打擾了吧。
“我想跟你說個事。”
“進來吧,門沒插。”
我推門進去,老黃正靠在椅子上休息。見我進屋,他假裝要起身,我趕忙上前將他按在椅子上。“黃主任,中午休息時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你不用起身,聽我給你匯報就行了。”
“什么事?這么著急。”看來老黃除了睡著了,否則睜開眼睛就手不離煙。他順手抽出一支點著。
“咱們試制的產品今天上午出來了,經檢測,各項指標與預期的完全相符。我也是剛才知道的結果,就趕來給你匯報。”這次我沒帶煙,管他呢,我又不是來和他聊抽煙的事。
“好啊,很好。”聽我說完,他也來了點精神。
“但這只是第一步,以后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說。
“以后的事下一步再說,關鍵是你們今天取得了這樣的結果,我為你們高興。真想不到,你小子還行啊。”老黃以前對我也是一無所知。
“這是我們預料之中的結果,我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這源于實驗室的工作做的比較扎實。”
“應該把這個結果告訴院里吧?”他征求我的意見。
“這才是第一步,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我問他。
“怎么沒有必要?第一步往往是最關鍵的一步。你以為我真的一點不懂???”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你是前輩,哪能不懂?那你告訴院領導吧。”
“具體工作是你們做的,試驗結果是你們親自取得的,我五十多歲的人了,和你搶這個有啥意思?愿意告訴你就給他們打電話。”老黃這人脾氣古怪,我沒必要和他過度糾纏。
看了看時間,已是下午一點十五,便拿起老黃桌上的電話往燕副院長的辦公室打過去,響了兩聲之后,那邊接了起來,“你好,是燕院長嗎?”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八室的小周。燕院長,我本想到你辦公室親自匯報工作,但現在比較忙,只能先在電話里給你簡單匯報一下。”
“好,你說吧。”
“我要跟你說的是我們新產品試制的事。我現在就在車間黃主任辦公室。燕院長,我們試制的第一批產品在今天上午已經出來了,經檢測,各項指標與預期相符。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事。我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步,但以后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嗎?這真是太好了。首先,祝賀你們取得的初步成績;另外,我要把這件事告訴蔡院長,他也一直關心著。”燕院長是主管業(yè)務的副院長,蔡院長則是全院的一把手。
第二天上午,院辦來電話通知我去機關二樓會議室開會,等我推門進去,只見蔡院長、燕院長、八室主任、老黃和科研處張主任都在,我找了個靠邊一些的位置坐下,科研處張主任要我往前一點。張主任首先說話,他讓我先匯報試生產的進展、下一步工作計劃和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我把大致情況說了說,燕院長要求研究室和車間進一步做好配套,八室主任和老黃先后表態(tài),蔡院長總結時,先是祝賀和鼓勵,接著提出了希望和要求。我觀察了一下,半個小時的會議,無論別人講話還是自己發(fā)言,老黃都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把個一百多平的會議室弄得烏煙瘴氣。
我們的試制產品出來后,還要進行穩(wěn)定性試驗、確定最佳工藝條件、節(jié)能降耗、降低成本等工作,而完成這些工作需要多得多的時間。不管怎樣,可以把每項工作指定專人負責,我總算有些空閑,不至于像前一段那么忙。
一天下午三點多鐘,我正在實驗室整理資料,院辦的人打來電話,讓我準備一下,明天上午和蔡院長一起出差,去南方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議,還說車票都訂好了。事情很突然,我想問問究竟,對方也不知道,他們只負責通知,并告訴我明天上午八點在家等著,院里派車送我們去車站。
會期三天,去來一共五天時間?;氐絾挝缓?,又將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半個月后,車間召開月度會議,每個班組都要在會上匯報上個月的工作情況,我們在試生產期間歸車間管理,這樣的會議也要參加。當我匯報本組工作,講到上個月曾有五天隨院長出差開會這件事時,老黃打斷了我的發(fā)言,“你出去開會,我怎么不知道呢?”語氣中帶有不爽。
“當時院辦通知很晚,第二天上午八點就出發(fā)了,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貋砗蟊驹撓蚰銋R報,但差旅會務費從院里出,沒用基層簽字報銷,加上這段時間事情較多,就把向你匯報的事給忘了。”我闡述著自己的理由。
“你這叫隔著灶臺上炕,知道嗎?”老黃越說火氣越大。
“我不是故意的,向你檢討就是了,下不為例,你不用發(fā)這么大火。”我自知有些理虧,說話的聲音也不大。
“不是故意的?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自以為了不起,是吧?”老黃拍著桌子吼道。
“什么了不起?你說我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你要我怎樣?”既然老黃拍了桌子,我也將嗓門提高了好幾度。
“做了點工作,瞧不起人了?年輕人,你還嫩!”他用手指點著我。
“誰瞧不起你了?我該怎么做?打板把你供起來?”我的話也非常難聽,他火氣大,我的火氣也不小,氣頭上都沒有好話。
眼見越吵越大,我的同事讓我少說幾句,車間辦公室老黃那幫哥們也勸他消消氣。這次月度會議就這樣不歡而散。
散會后,同事們都說我惹禍了,以后和老黃不好合作,試制工作肯定不好開展。我也意識到了這些,但會上他也太霸道,本想當著大家的面向他賠個不是,他卻越來越起勁。我為單位工作,光明磊落,而且血氣方剛,憑啥吃他那一套?
第二天上午剛上班,我來到蔡院長辦公室,把昨天開會與老黃吵架的經過說了一遍。院長說我做的有些欠妥,應該事先或事后給老黃打個招呼,不過老黃也有點小題大做。鑒于老黃的資歷和為人,院長平時都給他幾分面子,但去南方開會這件事,又確實是院長親自點名讓我和他一起去的。為了息事寧人,院長也不好評判是非曲直,只是讓我回去繼續(xù)好好工作,該怎么干還怎么干,不要想得太多,如果能抽時間和老黃再溝通一下,那就最好了。
只要天沒塌下來,生活得繼續(xù),工作當然也得繼續(xù)。
當天下午我去找老黃溝通,他辦公室門開著,敲了敲門,老黃正和幾個人閑談,我走進去坐在老黃對面那張長條椅上,老黃看了我一眼,沒和我說話。我主動說:“黃主任,去南方出差沒事先告訴你,是我做得不對,我向你檢討,下不為例。昨天開會發(fā)生的事,也是我不理智,希望你能原諒。”
“你哪有什么不對的?用不著檢討。”沒等我說完,老黃把話搶過去。同時,掐滅了一個煙頭,接著又點著一支煙,猛吸了一口,把頭偏向一側,不再看我。他想讓我難堪的目的算是完全達到了。
在此情形下,我再想說什么也是自討沒趣。見我處于如此尷尬的境地,剛才和老黃閑談的一個人讓我先回去,以后再找時間溝通。我只得悻悻的離開老黃的辦公室。
我知道和老黃的關系繼續(xù)僵持下去對工作不利,可老黃拒絕和我溝通,這讓我一時有些犯難。就在這時,從試驗車間暫時調配到我們組里協(xié)助工作的一位老師傅把我叫到一邊,這位師傅姓陳,和老黃同期參加工作,為人正直,心地善良,對老黃的脾氣性格非常了解。
陳師傅說:“你來單位才十來年,整天在實驗室泡著,和外面不打交道,你不知道吧,老黃是咱們單位有名的‘棍’,這根‘棍’已經立了快二十年,全院都知道。你昨天在會上當著眾人和他大吵,多年來沒人敢這么做,這等于把他這根‘棍’給撅了,我覺得他不會輕易罷休,你就是請院長出面調解,也不一定管用。”
“要不是為了工作,我才不管他什么‘棍’不‘棍’的。”對這種不學無術、占位混時之徒,本來就不削一顧。
“這就對了,你是為了工作才和他打交道。他還有幾年就要退休了,現在就是混時間,得過且過,根本不管對工作有利有害;脾氣暴躁,那些資歷和貢獻都在他之上的領導和技術人員沒人和他一般見識;沒有大錯誤,院領導拿他也沒辦法。”陳師傅耐心地對我講。
“好吧,為了工作,我主動和他溝通,但他拒絕了。陳師傅,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想和你說的就是這個。你不是見過他幾次嗎?他有什么特點?或者說愛好?”
“除了脾氣古怪,沒看出什么特點,愛好嘛,太能抽煙了,手不離煙,簡直大煙鬼一個。”
“老黃這人的脾氣我知道,你哪天抽個時間去他家走一趟,在他家里談,保證能和他溝通。”原來,陳師傅把我叫到一邊,是要為我出主意。
“行啊,為了工作,就這么著吧。陳師傅,謝謝你的指點。”陳師傅朝我擺了擺手。
當天下班時,我先去了趟百貨大樓的煙酒超市,花二百塊錢買了兩條紅塔山,再用報紙包好。我當時的工資才八百多元,這兩條煙花去了我當月工資的四分之一,著實有點心疼,想想這些年,我還從來沒給別人送過禮。到家后,家人問我包的是什么,我撒謊說是別人托我捎的東西,晚上得給人家送去。
晚飯后,我用塑料袋提著這兩條紅塔山出了門。我知道老黃家住31號樓,但不知道樓門和樓層,到了31號樓下一打聽,很容易就找到了老黃家。我敲了敲門,“誰呀?”屋里傳來老黃老伴的問話。
“請問這是黃主任家嗎?”
“老黃,找你的。”說著,把門給我打開了。
“阿姨你好,我找黃主任說點事。”她把我讓進屋,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你呀?”老黃正在看新聞聯(lián)播。
“黃主任,吃晚飯了嗎?”我明知故問,這都七點多了,哪有還沒吃晚飯的。
“你來干什么?”老黃坐在沙發(fā)上,屁股都沒抬一抬。
“我來看看你。”我把裝著紅塔山的塑料袋放在茶幾上。老黃還是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我能坐下嗎?”我這一問,把尷尬推給了老黃。
“你坐吧。”老黃仍是一臉的冰冷。
“黃主任,我買了兩條紅塔山,算是再次給你賠個不是吧。論職務,你是我的領導;論年齡,你應該算是我的長輩。年輕人做事,有時冒失,有時失禮,但我絕對不是故意冒犯你,還請你原諒。”我說明來意。
“你這是干什么?我有煙抽。”
“我知道你不缺煙,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說你小子行呀,你打聽打聽,這些年別說和我公開吵架,就算和我頂嘴的也沒有。我在車間說一,沒人敢和我說二。不過,我欣賞你的工作能力,佩服你的膽量。”說話半真半假,但臉上的表情有了些熱度。
“黃主任,你可別損我了。什么工作能力,沒有你的支持,我什么也做不成;說起膽量,你這不是罵我嗎?”
“我的脾氣你可能也聽說了,直腸子,有啥說啥。咱倆性格在某些方面有點像,我看你也是直來直去,不會拐彎。”
“我哪能和你比,我那叫不懂事。”
“行了,你的來意我明白。既然把話說清楚了,就啥事沒有了,咱倆該咋的還咋的。還是那句話,需要我怎么配合,你盡管說。”
我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說話間時間已到八點,“黃主任,那就謝謝你的原諒。時間不早了,為了不打擾你休息,我得告辭了。”我站起身來和他告別。
“不著急,休息還早,你再待會兒。”
“不了,你早休息吧。”說著,我就往門口走去。說實話,就沖他這滿屋令人窒息的煙味,我也不想再多呆哪怕半分鐘??催@房間的擺設,他的家人也很少進他這間屋。從老黃家出來,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真是不打不相識,在以后的工作中,我們和老黃合作的很好,原計劃兩年時間,我們提前半年完成試制任務。編寫總結報告時,我特意把老黃的名字排在第一位,老黃知道后堅決不同意,說自己排在第二就不錯了。
試制完成以后,試制組就地解散,參與人員各自回到原單位,但我和車間的陳師傅成了好朋友。記得有次我們在閑談時說起老黃的煙癮,我說:“老黃抽煙那個厲害勁,每個月的煙錢可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他每月工資才一千來塊,如果是他自己買煙,他的工資都不夠他抽煙的。”陳師傅說。
“指望別人給他送禮?”
“手下都是工薪族,工資又不高,也沒人托請他辦什么事,誰給他送禮?他抽煙全用車間費用購買,名曰‘招待煙’。這些錢可以通過諸如招待費、管理費或設備維修費等渠道報銷,根本不花自己一分錢。”陳師傅是試驗車間的老技工,對那里的事了如指掌。
……
想到這里,我恍然大悟。
是啊,在職時,每天抽三包,不用自己花一分錢;退休后,即使抽一口,也得自己掏錢買。
無論如何,我都得從內心佩服老黃的決心和毅力。有些人戒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半途而廢。你看人家老黃,說戒煙,只聽咔嚓一聲,就徹底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