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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77
來源: | 作者:范志軍  時間: 2019-12-03
 一
  1977年的2月,雖過了春節(jié),北方的天氣仍然寒意料峭。那時,我在古城的造紙廠做宣傳干事。一天上午,我正在廠門口寫板報,收發(fā)室的大爺說劉頭讓我去一趟。
  劉頭是我們的廠長,他端著一個用五顏六色的朔料頭繩編織套包著的大茶缸子,正“吸溜吸溜”的喝熱茶,看我搓著凍得通紅的兩只手走進(jìn)辦公室,一改平時滿臉的嚴(yán)肅象,笑瞇瞇的讓我坐下,說:“小樊,剛接到局里通知,縣里組建學(xué)大寨工作隊,到農(nóng)村工作一年,讓我們廠派一名得力同志,特別強(qiáng)調(diào)要文字好一點的,我剛才和你們組長商量一下,準(zhǔn)備讓你去,你看咋樣?”我從小在古城長大,中學(xué)畢業(yè)按當(dāng)時的政策直接被分配在這家造紙廠,雖然對農(nóng)村并不生疏,可畢竟沒真刀真槍的比劃過,內(nèi)心深處對這個廣闊天地有著一種深深的向往。我抿著嘴沖劉頭直點頭。
  第二天被抽調(diào)的全體同志到縣大禮堂開會,縣委書記作動員。我這才知道,黨中央剛剛開過全國學(xué)大寨工作會,要在揭批“四人幫”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掀起學(xué)大寨的新高潮。今年全國要有一百個縣建成大寨縣,我們古城縣也名列其中??h委舉全縣之力做好這項工作,在全縣抽調(diào)百人組成10幾個工作隊下派到比較偏遠(yuǎn)落后地區(qū),用一年的時間領(lǐng)導(dǎo)和幫助那里的人們改變落后面貌,不達(dá)目的絕不收兵!
  中午匆匆在局里的食堂吃了兩個饅頭, 我就被被領(lǐng)到小會議室,一進(jìn)門,滿屋子的煙味嗆我一個倒仰,我一看,好家伙,4個人,4桿煙槍。領(lǐng)我進(jìn)來的局政工組李組長屁股還沒坐穩(wěn),也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煙盒,叨出一只,吸到嘴里的煙還沒吐出來,門就開了,走進(jìn)兩個人來。一個我認(rèn)識,生的白白胖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俏覀兙种鞴苷さ膹埜本珠L,另一個,30多歲,整個比張局高一頭。
  那個和張局一同進(jìn)來的年輕人看到滿屋子的煙,抱歉地沖張局笑了笑,指著長著一張馬臉的隊員說:“快把窗戶開個縫!”張局也笑了笑,“沒關(guān)系。”然后一指同來的高大個對我們說:“這就是你們的隊長,蕭石頭同志,煤礦的副礦長,也是局屬企業(yè)最年輕的干部,這次縣里抽調(diào)蕭礦長和你們一道組成學(xué)大寨工作隊,包三臺子公社二道梁子大隊......”
  透過一層煙霧,我仔細(xì)打量這位蕭隊長。高高大大,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濃密的頭發(fā),黑黑的眉毛,腮幫子剛刮完的胡茬青噓噓的,兩只眼睛很有神,特別是他的鼻子很高,很直,一眼看去,就是個有著陽剛之氣的年輕干部!
  正當(dāng)我愣神的功夫,開始介紹各位隊員了。只見蕭隊指著坐在他下手的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說:“老鄭,我們礦上的會計,系統(tǒng)內(nèi)有名的鐵算盤。”被叫老鄭的沖大伙點點頭,他生著一張白凈的面孔,細(xì)眉淡眼,薄薄的嘴唇抿著 ,眼角微微的有點斜,特別是看人的時候,好像不是正眼在看你。剛才我進(jìn)屋后與他握過手,他的手白白的,軟軟的。
 
  蕭隊又指著那個馬臉的隊員說,“大馬,礦上的伙食管理員,也是我們在座的老大哥,這次他來,除了負(fù)責(zé)工作隊的后勤內(nèi)務(w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給我們做飯,我們能否完成任務(wù),跟他有一半關(guān)系。”大馬真像匹大馬,一張臉老長,額頭上沒幾根頭發(fā),把臉顯得更長,他的骨頭架子挺大,長胳膊長腿的,他站起來,沖大伙拱拱手,“以后一年就在一塊攪馬勺了,有什么不周到,多海涵!”
  簫隊看了看我,喝了口水,“這個戴眼鏡的秀才,自己說說吧!”我扶了扶眼鏡,有點窘,站起身來。蕭隊見狀沖我擺擺手,坐下說嘛,都一家人了。我又一屁股坐下,自我介紹道:“我姓樊,是樊梨花的樊,大家就叫我小樊吧。我是造紙廠的,剛進(jìn)廠兩年多,這次有機(jī)會和大家一塊,一是鍛煉,二是向大家學(xué)習(xí),希望大家多幫助我。”
  蕭隊見我說完,對大家說,“小伙子挺謙虛的,在廠子搞宣傳的,能寫會畫。剛才我和張局長合計過了,隊里需要有一個搞材料的,就做我們隊里的材料員吧!”另兩位隊員分別是縣里已進(jìn)入學(xué)大寨先進(jìn)行列的公社抽調(diào)來的,姓劉的小伙是一個大隊的民兵連長,那個大潘是剛轉(zhuǎn)業(yè)回來的復(fù)員戰(zhàn)士,這就是我們工作隊的全體成員。
  介紹完了,張副局長又代表局黨委說了一番勉勵的話,然后看看表,對政工李組長說:“小李,你和蕭隊他們再嘮嘮,我還有個會,先走一步。”又轉(zhuǎn)過頭,朝蕭隊長,“晚上局班子子全體還要請你們工作隊吃飯,你們也別搞太晚了!”
  送走張副局長,蕭隊麻利地從棉襖兜里掏出一個小皮口袋,從口袋里捻出一條白紙,又捏出一小撮金黃色的煙末,倒在紙上,然后三轉(zhuǎn)一擰,一棵喇叭筒狀的紙煙就神奇的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他將紙煙的粗頭放在嘴上,用牙咬掉紙把,然后又將細(xì)頭掉過來,用舌頭舔舔,放進(jìn)嘴里,點著,狠吸了一大口。三股濃濃的青煙分別從他的兩只鼻孔和嘴里冒出來,裊裊的,升騰著加入了滿屋子煙的行列,又順著開著的窗戶小縫爭先恐后的擠了出去......
  我看呆了,蕭隊長看我傻呆呆的瞧著他的摸樣,突然“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那笑聲真大,真響,簡直把小會議室的房梁塵土都震落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坐著煤礦派來的兩輛大解放直奔二道梁子。蕭隊長的煤礦可真夠意思,不僅派車送人,還隨車?yán)瓉頍鸬目幽?,塊煤和米面油鹽以及鍋碗瓢盆等做飯的家什。我這單位小,人也輕,但還是硬著頭皮找劉頭批了兩大包上等的衛(wèi)生紙。
  二道梁,顧名思義,翻過兩道山梁,一個有著百十多戶的大屯子,老遠(yuǎn)就看到大隊李書記帶著隊干部迎候在村頭,寒暄,介紹,然后帶我們進(jìn)屯。
  安頓就緒,李書記和大隊會計帶我們周邊轉(zhuǎn)了轉(zhuǎn),也算熟悉一下我們的新家。二道梁子是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小山村,沖縣城這面,也就是我們來的這條路,山梁低一些,是進(jìn)出的通道。周遭的山上生著密密的樹木,不久前下過一場雪,山陰處的積雪還沒有化,閃著白皚皚的光。半山坡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果樹的小苗包著防凍的麥草,大片的山地裸露著褐黃色的泥土,地頭的荒草在寒風(fēng)中抖動......
  李書記告訴我們,那些成林的樹都是過去栽的,這些年主要是學(xué)大寨,修梯田。蕭隊長看的很仔細(xì),突然指著東山坡的一座小廟,問李書記,“這廟是咋回事,有香火嗎?”李書記回答:“這廟老老年曾經(jīng)熱鬧過,香火也好,后來就不行了,破四舊,剩下的唯一的老和尚也還俗了,現(xiàn)在成了大隊的倉庫。”
  我們由山腳返回到大隊部,隊部的圍墻有些斑駁,不白凈的墻面用紅鉛油刷寫的“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計劃生育只生一個好”等內(nèi)容的標(biāo)語還依稀可見,旁邊還有小學(xué)校,小賣部,糧米加工廠,豆腐坊等,構(gòu)成了小山村的中心。我們住的地方離大隊部不太遠(yuǎn),是獨門獨院的三間八成新的紅磚房。
  李書記送我們進(jìn)院,對大隊趙會計說:“人家工作隊的同志大老遠(yuǎn)的從城里來咱這兒幫咱學(xué)大寨,可是不吃咱,不喝咱的,連擦屁股紙都是自己帶。這樣吧,你到隊部稱一百斤晉雜一高粱米,再去豆腐坊取10斤好干豆腐,也算咱二道梁子全體貧下中農(nóng)的心情。”
  蕭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李書記滿臉通紅,急赤白臉的說,“蕭隊長,你要是這樣外道,今后我們就沒法處了!”老鄭見狀,輕輕推了推蕭隊,然后問李書記:“我咋沒看見衛(wèi)生所在哪?我這胃不好,將來少麻煩不了那!”李書記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記性。”指著南頭一棵大槐樹,“就那,樹底下那家,有牌子,是大隊赤腳醫(yī)生家,打個滴流,吃個藥什么的,都行。”老鄭連說“好好,有這就方便多了。”邊說邊將李書記和趙會計送出了院外。
  三天后,全體工作隊員和大隊班子集在一起,研究學(xué)大寨的工作方案。會就在我們住的地方開,因為這是我們進(jìn)隊后的第一次亮相,蕭隊特別重視,特意囑咐我要做好記錄。我怕煙熏,早早的揀了個靠窗的地方,攤開紙,趴在炕桌上。大隊干部,工作隊員加一起也有十幾號人,坐的坐,臥的臥,整整擠滿了一屋子。
  李書記對大隊的自然情況做了簡要的介紹,接著言歸正傳,代表大隊提出了全年的工作計劃。說到春耕生產(chǎn)的安排時,蕭隊長打斷了他。
  蕭隊將嘴里的卷煙吐出,用腳捺滅,沉吟了一下:“老李,既然是一家人了,我也就不客氣地攔你的話了。我仔細(xì)琢磨過進(jìn)入大寨大隊的條件,其他的那些指標(biāo)都好辦,但硬杠杠,也就是糧食產(chǎn)量這一關(guān)是繞不過去的,這是我們要抓的主要矛盾。你看,對糧食產(chǎn)量的指標(biāo)既有總產(chǎn)的要求,又有畝產(chǎn)的硬杠,這兩者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我們大隊幾個生產(chǎn)隊地畝比較多,但大多是山地,坡地,上邊要求畝產(chǎn)要超綱要,跨黃河,過長江,也就是畝產(chǎn)要不低于400斤,500斤,還要800斤。按你方才說的只種高粱,苞米,畝產(chǎn)打400斤糧問題不大;“跨黃河”,肥,水各方面跟上去,稍好一點的地塊也不是不可能,但起碼有一小半的坡地,薄地過不了500;過長江呢?我看就是把在座的各位腰累折了也達(dá)不到。如果整個大隊沒有點高產(chǎn)田背著,產(chǎn)量也就上不去,總產(chǎn)上不去,其他方面干得再好,學(xué)大寨計劃也要泡湯!”
  我一邊記錄,一邊在心里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 服!這個蕭隊長可真不簡單,才來了這么幾天,我連人還沒認(rèn)識幾個呢,人家就將情況摸得這么熟,問題叨的這樣準(zhǔn)。
  李書記“撲哧”笑了,指著蕭隊,“都說遠(yuǎn)來的和尚好念經(jīng)啊,我就怕來個歪嘴和尚,這回我把心放肚里了。別說,你還真叨到病根上了!既然你蕭隊說的實在,那我們也就不用來虛的。要高產(chǎn)就得種水稻,這個理我們也不是不懂,莊稼人,種了一輩子地,哪能不知道該種什么打糧多?這幾年,在這方面我們也不是沒動過心眼,可是就是走不動呀!”
  蕭隊長揚起眉,趙會計接過話茬,“那是不假,我們大隊鼓秋了好幾年了,那不是東坡下有40畝菜地嘛,想把它改水田,機(jī)電井都打了,可井幫石頭砌了一半就撂那了。”
  “為啥?為錢唄!荒算一下,人工,勞力什么的不算錢,可是拉電,買電機(jī),水泵,再加上秧苗,就得3,4萬!我們大隊那點家底也不用瞞誰,一個糧米加工虧欠人家的電錢還交不上,電業(yè)局三天兩頭來人要拉閘。那個豆腐坊到?jīng)]虧,可也就落個大隊來人去客的招待費,再有就是生產(chǎn)隊幾頭大牲口的豆餅不用花錢買了。”
  “那沒去信用社貸點款?”“早想過了,可人家不借,老款還沒還清,就是想借,隊里也沒有東西可抵押的了。”
  屋子里長時間沒人接話,蕭隊長一口一口的抽著他那自卷的旱煙,眉毛糾結(jié)成一個疙瘩,我將窗戶的縫開大一點,屋里的煙太大了,人們都悶著頭抽煙,好像煙抽多了就能把錢抽來。我知道,3,4萬塊,不是個小數(shù),我上班第二年的工資是19元人民幣,一分錢憋倒英雄漢,何況是幾萬塊錢!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老鄭用胳膊捅了捅靠他邊上的趙會計,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說,那天我們溜達(dá)看到的那片槐樹林子,對,就是有小孩腰粗的那一片,”老趙會計不知就里的茫然的瞅著老鄭,老鄭接下來,“長得真不錯!”“是,那真不錯。”“那歸誰所有呀?”“隊上的,那是前些年李書記還當(dāng)隊長時帶人栽的哦!”
  聞聽此言,老鄭馬上一拍大腿:“有了!”
  大家都轉(zhuǎn)頭瞅他,蕭隊剜他一眼,“發(fā)什么神經(jīng)?”
  老鄭抿了抿薄嘴唇,有些得意的說:“我這可不是發(fā)神經(jīng),我這是給你找到了改種水田的的靈丹妙藥!不過......能不能行,還得看你蕭隊長的了。”
  蕭隊用鼻子哼了一聲,“什么破藥,你憋的那點壞尋思我不知道?我告訴你,想讓我去礦上借錢那是沒門。別看我是副礦長,我也張不開這個嘴,何況,我們來這里,老礦長對咱也算夠意思了!”
  李書記趕忙接過話茬,“對,對,不能讓蕭隊張這個嘴,什么象三頭二百的。”
  老鄭一點也沒急,仍是不緊不慢,“我沒說讓你借,我的意思是互利互惠。”看著大家不解的眼神,老鄭娓娓道來:“那片槐樹林子,那天溜達(dá)時我就注意到了,正好可以做房檁子,剛才我問過趙會計,那是隊上的產(chǎn)權(quán)。咱礦上新分來一批礦工,沒地兒住,我來前聽說正張羅給他們蓋宿舍,這個蕭隊?wèi)?yīng)該比我更清楚。”
  蕭隊點點頭:“有這檔子事,你小子是讓我給礦上說,把那片林子砍了賣給礦上作蓋房的檁子?”
  老鄭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止這個。還有不少事還得需要隊長您出面,這事才有門。”
  “你快說!”
  “除了這片林子需要你和礦上協(xié)調(diào),山林砍伐證也得你出面,別人不好使;還有我估算了一下,這點林子即便礦上同意要,也不夠改水田的全部花費,你還得同礦上商量妥,開春蓋房子時,木匠,瓦匠,小工什么的不能找外人,就用咱隊上的。李書記,泥瓦匠啥的沒問題吧?”
  “沒有,沒有,”李書記雞叨米似的直點頭。
  蕭隊剛要開口說話,老鄭又沖他擺擺手,“別急,還沒說完呢。”
  蕭隊直翻眼珠子,把一口煙生生的悶到肚里。
  老鄭又說,“你還要讓礦上同意,這些不能活完事再給錢,那就晚三春了,節(jié)氣不等人,說妥了,這三五天的錢就得撥過來。反正,這些事,是連環(huán)套,那一個環(huán)節(jié)出差,改水田就得泡湯!”
  老鄭說完,屋里半天沒人說話,誰都明白,老鄭這個主意不錯,可操作起來也真是太難,雖然不是說借,可跟借錢也沒什么兩樣!大家都直勾勾的看著蕭隊長。
  蕭隊牙巴骨咬得直響,“你這老小子,我哪輩子抱你孩子下井了,給我出他媽的這個好招!”一拍桌子,“好!這個任務(wù)我接下了。李書記,你立馬把大隊上的‘蹦蹦蟲’(手扶拖拉機(jī))派我?guī)滋?,我先進(jìn)城會會我林業(yè)局的同學(xué),他正好管辦證的事,證拿下了,我們就去礦。對了,李書記,這事,勞煩你也得出面跟我一起跑。”
  李書記連連作揖,“我的好隊長啊,說啥勞煩吶,勞煩,也是勞煩你呀,我們明個就進(jìn)城!”“明天太晚了,一會就去!對了,老鄭,你也一塊去。”
  “我,我就不去了吧?”摸摸胃,“我這些日子胃有點不得勁,喝不動酒。”
  “不行,喝不動酒,喝水也得去!”老鄭一臉的苦相,蕭隊和大家伙“哈哈”的大笑起來.......
  三個人一去幾天不見人影。這期間,就見“小蹦蹦蟲”回來兩趟,但也是直奔大隊豆腐坊,裝了干豆腐就跑。到第四天頭上,開來一輛吉普子,“吱”的一聲停在我們院門前,車門一開,踉踉蹌蹌走下蕭隊和李書記,紅頭漲臉的,人還沒進(jìn)屋,聲就進(jìn)門了:“大馬,快整點水,多擱點茶,渴死了!”接著是老鄭貓個老腰,一只手還捂著胃,領(lǐng)著一個司機(jī)摸樣的小伙也進(jìn)了院。見了老馬,說,"看,誰來了。你們爺倆嘮,我得去衛(wèi)生所要點藥,這兩天泡酒里了,胃疼死了!”話沒落音,捂著肚子人就沒影了。
  那個年輕的小伙是大馬的兒子,礦上開小車的,從他那我們了解到,蕭隊他們這一趟還真挺順的,老礦長不僅答應(yīng)了蕭隊的要求,還從庫里翻出幾臺水泵白送給隊里,這不一高興,中午在礦上吃飯,無論是蕭隊還是李書記都喝高了,老鄭不喝不喝也沒少喝,說話嘴都有點瓢了。老礦長見這情景,就派礦上的吉普送他們回來,那臺“蹦蹦蟲”拉著礦上給的幾臺水泵現(xiàn)在還在半道上晃蕩呢!
     北方的氣候,春脖子短,幾天前北風(fēng)吹人還直拉臉,可南風(fēng)一變過來,地氣騰騰的往上升,整個天就暖烘烘的。暖坡上的桃樹,梨樹就是山里的報春花,禁不住春風(fēng)的幾度吹拂,早早的就冒出了毛茸茸的花骨朵,象懷春的少女那般嬌羞......這些天,人們都忙著水澆地改造的事,雖然貪黑起早的不得消停,但心情好,又趕上風(fēng)和日麗的好天頭,人們一點也不覺得累,反倒成天樂呵呵的。早晨蕭隊特意告訴我,今天就別下地了,把這階段的的工作攏一下,向縣大寨辦匯報。我不敢怠慢,趴在炕沿下,墊著個本夾子就忙乎起來。
       正寫著,突然感覺后脖頸子有兩股氣吹過來,還夾雜著熱烘烘的煙草味,我一回頭,就見大馬哈個老腰站在我后面,兩眼直勾勾的瞅著我,嘴張著,露出滿槽的被煙熏黑的牙。
      見我看他,大馬不好意思的笑了,打了個哈哈。緊忙說:“你寫你寫,可別打擾你的正事!”
      “沒事,已經(jīng)差不多了。”
      大馬兩只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感慨道:“這輩子就佩服你們這些會寫字的,我大馬輪了一輩子大勺,到頭來還是這付熊樣。尋思兒子好一點吧,可到頭來比他爹也沒強(qiáng)哪去,從玩大勺變成了玩輪子!”
      “可別這么說,現(xiàn)在當(dāng)小車司機(jī)的可多吃香,不是有那句話嘛,跟著領(lǐng)導(dǎo)混吃喝。”
      “也就是混個吃喝,一輩子也混不出個領(lǐng)導(dǎo)來。還是你和蕭隊長這樣的,有文化,有水平的才有發(fā)展。”
      我見大馬也沒什么事,就順勢和他聊了起來。我問他:“聽張局介紹,蕭隊是咱局系統(tǒng)班子成員中最年輕的,這蕭局的能力水平我見到了,可他剛30出頭,上的這么快,是不是......?”
      大馬翻了我一眼,:“想啥呢,蕭隊那可是純而又純的礦工子弟!他爹挖了一輩子的煤,長年累月當(dāng)勞模。蕭隊高中還沒畢業(yè),他爹不幸在礦上的一次冒頂中被砸在里頭。天塌了,他媽眼睛差點沒哭瞎了。蕭隊是家中的獨苗,書念得也好,可他硬是咬著牙把學(xué)退了,不顧母親的阻攔頂替了父親的班。小伙子有志氣呀,硬是一口氣在井里挖了8年煤,從班組長一層一層往上拱,工人們打從心眼里賓服。要不,這次來這兒,也就是蕭隊一句話,換個人,八抬大轎抬我也不來呀!”
      “原來是這樣。那個老鄭呢?”
      “老鄭?老鄭也算是礦上的一個人物,腦袋精靈,會算計,可人有點.....咋說呢,你自己也能品出來??傆行巡挪挥龅乃釀?,這次來這兒,本來我勸蕭隊別帶他,可蕭隊說他會算賬,有一技之長,好好鍛煉一下,是塊好料。這不,你也看到了,前些天在改水田這事上還真讓蕭隊說著了!”
      大馬把腦袋又向我夠了夠,脖子抻出老長,神兮兮的說,“這次抽蕭隊來這兒當(dāng)隊長是局里要考察他,聽說完事要提拔做副局,所以我們都得好好幫他,尤其是你,年輕,有文化。跟著蕭隊好好干,錯不了!”沒等我回話,一趨鼻子,“不好!什么味?鍋糊了!”蹬蹬幾步,跑回了灶間。
     傍晚收工,大家伙齊齊的奔飯桌坐下,看來都餓了。蕭隊端起飯碗,一大口高粱米飯進(jìn)嘴,突然含在嘴里,兩只眼就瞪大馬。我憋不住笑,大馬兩只眼就是不接蕭隊的眼神,一會出來進(jìn)去的,拿棵蔥,包瓣蒜的也不穩(wěn)當(dāng)?shù)淖莾骸?br />       蕭隊皺著眉頭咽下那口飯,“大馬,你給我老實說,今天的飯你怎么搞的,都糊了!”
     大馬翻了翻白眼裝氣迷,“是嗎?我嘗嘗 ,是有點......咋搞的?”拿眼睛直掃我。
      我接過話頭,“馬師傅,都怪我,你出去打醬油,不是讓我看鍋嗎,我凈顧寫材料來著,把那茬給忘了。對不住,讓大家吃糊飯了!”
      蕭隊將信將疑的看我一眼,又沖大馬:“以后注點意。今天有個高興事,就不和你計較了,要不......”
      大馬急忙認(rèn)錯:“一定一定,沒下回。”
      趁人不注意又向我飛了一個感激的馬眼。
      蕭隊面向大伙,“縣里來電話,下周一縣委要對近一階段學(xué)大寨的工作通過現(xiàn)場拉練的形式推廣幾個典型。我們旱田改水的事縣里很重視,也被選為這次拉練的現(xiàn)場。”
      大家伙一聽,都很興奮,嚼在嘴里的飯都不感覺糊了。“太好了,總算沒白忙乎!”
      “是呀,所以這幾天大家伙還要多卯把勁,將旱改水的事做實,不能出半點紕漏。那天,除了各工作隊的頭,還有公社的領(lǐng)導(dǎo),縣委書記親自帶隊,我們局幾名局長也得陪過來。大家都再想想我們的工作還有沒有不到位的地方?”
      看我若有所思的樣子,蕭隊問我:“小樊?”
      我說:“我是這么想的,既然是現(xiàn)場會,那么現(xiàn)場的氣氛就很重要。比如,旱改水田的現(xiàn)場,就得彩旗飛舞,干勁喧天,人不能少,冷冷清清不行。”“唔,沒錯。這個我已經(jīng)和大隊李書記商量過了,由他落實。對了,經(jīng)你這一啟發(fā),我倒想起一檔子事來,那就是村子里的環(huán)境和氣氛也要搞一搞,讓人一進(jìn)屯就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樣吧,現(xiàn)場會的發(fā)言稿我自己琢磨,明天你就帶幾個人,把現(xiàn)場的宣傳抓一下,舊標(biāo)語該換的換,醒目的地方刷上新口號,該寫什么你比我懂行。”
      第二天,李書記從小學(xué)校派來兩名女教師,我們拎著寫字的家伙就干了起來。從大隊部的外墻開始,先將墻面用白灰刷一遍,然后我把該寫的口號,標(biāo)語用粉筆在白墻上打底,兩名女老師再用紅油按我打好的底線涂實。遼西的風(fēng)很大,特別是春天的風(fēng)特抽人,但二道坎這個小山屯卻是個四面環(huán)山的暖窩子,在戶外活動開了,腦門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再也不似兩月前在廠門口獨自寫板報時凍手凍腳的情形了。
      春風(fēng)和暖,心情暢快,又都是年輕人,我們邊干邊聊。兩個老師,一個小于老師,一個小王老師,都是錦州來的下鄉(xiāng)青年。來這里插隊已有幾個年頭了,論年齡還都是我的“大姐大”呢!我們繞屯子寫了一圈,我說,給你們青年點也寫上兩條吧!她兩面面相覷,然后告訴我,沒有青年點,她們就散住在老鄉(xiāng)家里??次也唤?,小于老師告訴我,今天正好遇到我,要不,她們也要有意找工作隊反映這件事......
     現(xiàn)場會開的挺成功。蕭隊的發(fā)言實實在在又有高度,縣委書記對旱田改水田的做法作了充分的肯定,同時還點名表揚了蕭隊,號召全縣都要學(xué)習(xí)我們工作隊的精神和干法。同來的幾個局長臉上都很有光,張局臨上車前還拍了拍蕭隊的肩膀附耳說了句什么。
     晚上躺在炕上,大家都很興奮,一時半刻的誰也睡不著。你一句我一句的,刨根問底的非得讓蕭隊交代,臨走時張局給他說了什么,是不是打保票升官沒問題了?蕭隊起誓發(fā)愿的說沒那事,原話,“好好干!”大家起哄誰也不信,蕭隊臉紅脖子粗的,“撒謊不是人!”
      我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兩位老師向我反映的情況。因為忙著現(xiàn)場會的事,一直沒機(jī)會向蕭隊匯報,看大家伙也沒有睡覺的意思,我就把這件事給蕭隊說了。
      蕭隊點燃了一支煙,半晌沒說話。
      睡在我邊上的老鄭撇撇嘴,象對我,又像是對蕭隊長說:“咱來這兒,任務(wù)是學(xué)大寨,主要把糧食搞上去,青年的事,有知青辦管,跟咱沒什么關(guān)系,再說了,咱也就一年的時間,少攬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我一時無語。
      這時蕭隊一支煙已抽完了。他白了老鄭一眼,把煙掐滅,“誰家沒有姐和妹,你自己的小孩放在外面你就不擔(dān)心!學(xué)大寨跟知青的事沒關(guān)系,如果女青年真要在我們這兒出點事,不信我們工作隊就沒責(zé)任。小樊,明個你把大隊李書記找來,我們好好了解一下這件事。”
      第二天,李書記不請自來,他是有點別的事找蕭隊商量,說完事,蕭隊向李書記問起了青年點。
      一提這個話頭,李書記打了個唉聲,說一提這事就鬧心。
      前些年,知青剛來那陣,隊里新蓋的一水的紅磚到頂?shù)奈彘g房,隊上還專門派了一個干凈利落的老貧農(nóng)做飯。開頭幾年,真不錯,小青年們有說有笑的,還有文化,跟屯中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處的也挺好的??蓵r間一長,農(nóng)活累不說,業(yè)余生活枯燥,回城的希望又很渺茫,有些小青年就有點破罐子破摔。白天不上工,晚上喝大酒,有幾次喝高了,半夜起夜嫌外面冷,就往灶坑里澆尿。做飯的老師傅第二天來做飯,一掏灶坑,貓尿狗騷的沒給熏背過氣去,氣的說死說活也不伺候了!后來隊上又找了幾個,但一提是給青年點干活,那是給多少工分也是直撲碌腦袋。沒辦法,只能讓女青年輪班做飯,有一頓,沒一頓,缺柴少鹽的,到最后把炕沿都當(dāng)劈柴燒了。最后實在維持不下去了,大隊商量后將他們分頭安排在條件稍好的老鄉(xiāng)家,先將就著,好歹解決了吃住的問題。
      蕭隊問:“那房子現(xiàn)在還能住人嗎?”
      “早不行了,房子跟人似的,不怕住,就怕閑,房蓋都沒了。”
      蕭隊把兩位老師的反映和李書記學(xué)了一遍。最近屯子里有一些游手好閑的光棍漢,有事沒事的就往她們的房東家去串門,黏黏稠稠的還不走,一個屯住著,房東也抹不下臉去攆,趁人不注意還推女知青的門。這些日子發(fā)現(xiàn)晾在外面的乳罩,褲頭什么的莫名其妙的就丟了。還有的女知青反映,夜晚上廁所時,感覺有人偷看,怪瘆人的,嚇得她們天黑一點就不敢出門。
      李書記氣的直罵娘,“他媽的,這幫兔崽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蕭隊說:“收拾收拾倒也應(yīng)該,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不管咋的,知青們散養(yǎng)在百姓家里總歸不是長事,別說是女青年,即便是男知青,長了也不行,就是不出事,對他們再教育和成長也不利。你說是不?”
      李書記點點頭,“這道理我懂,可是現(xiàn)在哪有錢給他們蓋房子呀!”
     “現(xiàn)在把他們歸攏一塊,還要5間房嗎?”
      李書記掰掰手指,“這兩年招工走了幾個,還有兩個和屯里的姑娘處上了對象,被招了養(yǎng)老女婿,扎根了。也就剩7,8個,有三間房足夠了。”
      蕭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三間,老李,你看我們住的這三間咋樣?”
      李書記楞了一下,“蕭隊,你不是想讓知青們住......”
      蕭隊點點頭。
      李書記張大嘴巴,“那你們?”
      蕭隊笑了:老李你說過,我們是遠(yuǎn)來的和尚嘛,和尚不住廟,你說住哪?”
       這回李書記的兩只眼睛和嘴巴張得一樣大。
  四
       一個禮拜后,我們工作隊搬到了東山坡上的小廟。
      廟堂很久沒有人煙了,散發(fā)著一種說不出的破敗的塵土的味道,佛像早已不知哪去了,四壁影影約約的不知畫了什么故事的壁畫還依稀可辨。本來,李書記想把墻壁都粉刷一下,但被蕭隊攔下了。蕭隊的意思,將就住吧,萬一那是古跡什么的,可別破壞了??皇切卤P的,似乎還沒干透,順著細(xì)小的裂縫往外冒著一股股的青煙。
      住到廟里的第一個夜晚,不知為什么,大家都睡不著覺,竟有些亢奮。我說,“我們這可成了名符其實的6個和尚了!”
      大馬說,我給你們講6個和尚的故事。從前有一座廟,廟里有一個老和尚,收了5名小和尚做徒弟。學(xué)了3年整,出徒的時候,老和尚想檢驗一下徒弟們是否合格。于是他讓每個徒弟脫掉褲子,在肚子掛上一面牛皮鼓,然后他幻化成一名美女光著屁股在5個小和尚面前依次走過。只聽得“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四聲鼓響,老和尚又化回原形。他對有鼓響的徒弟們說,你們幾個六根不凈,都不合格,徑直走到唯一沒有鼓響的徒弟面前,這才是真正的修行,你們都要向他學(xué)習(xí)。其余幾個徒弟都向那個小徒弟看去,一名徒弟驚呼,師傅,他比我更甚,你看他雖然沒有鼓響,但卻將鼓面刺穿了!
      我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蕭隊罵道,“這個大馬,老不正經(jīng),別把幾個孩子教壞了,睡覺,睡覺,明天還要起早呢!”大家這才安靜下來。
      一會,挨著我睡的老鄭捅捅我,“小樊,把你電棒借我一下,我這兩天有點涼著了,胃又不好受,我去衛(wèi)生所拿點藥。”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你睡你的!”熙熙羅羅,穿上衣服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蕭隊和李書記又給搬到新居的知青們開了幾次會,選出了新點長,親自把那個罷工不干的老貧農(nóng)又請了出來。還安排了大隊的民兵連長分管知青工作。經(jīng)這么一拾搗,青年點家是家,樣是樣的,人心也齊整了。蕭隊又拉著李書記跑了趟縣知青辦,將點里的特殊困難向領(lǐng)導(dǎo)匯報了,辦領(lǐng)導(dǎo)與蕭隊還是一個高中念書的校友,答應(yīng)明年知青困難款下來時優(yōu)先考慮二道梁子青年點房子的事情。
      一晃,5月就到了,北方的5月,才是真正綠滿大地的季節(jié)。那一天,我去公社送材料,正好路過小學(xué)校,看見扎著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滿操場的瘋跑。還有一串串的歌聲,笑聲,叫聲飛出來,向廣闊的天空散去!我禁不住停住腳看得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喊我,一回頭,見于,王兩位老師站在了我的身后,笑盈盈的看著我。
      我感慨道,“真想再當(dāng)一回小學(xué)生!”
      于老師說,“那還不好辦,就在我們班,姐姐不才,愿意教你。”說完,不知為什么,瓜子臉上現(xiàn)出了兩朵好看的紅霞。
      小王老師接過話,正想找你呢!我一怔,又有什么事?
      小王老師樂的“格格”響,“看把你嚇的,這回可是好事!”
      我嘟囔著,“還好事,上次若不是因為你們,我們也不會到廟里當(dāng)和尚。”
      小王老師笑的直彎腰。小于老師搗了她一拳,“快拿出來吧,別逗他了。”
      說著從小王老師的胳臂彎里抽出了一張大紅紙,對我說,這是我們青年點全體寫給工作隊的感謝信,想要送過去,遇到你了,就省我們再跑一趟了。又從兜里掏出個信封遞到我手中,“這個,你回去再看!”
      兩位老師嘻嘻哈哈的一扭身走了,將一串銀鈴樣的笑聲留在我的耳畔。望著兩個婷婷的擺來擺去的身影,就像風(fēng)中的楊柳那樣婀娜多姿,我的心突然有一股暖流涌動,癢癢的,不知為什么想起了那天晚上大馬講的6個和尚的故事......
     晚上,我將感謝信交給了蕭隊長,蕭隊接過去看了看,又遞還給我。這時,老鄭不知從哪蹭過來,拿眼皮挾了挾那封感謝信對我說:“秀才,這感謝信不能交給咱蕭隊。”看我不解,他撇撇薄嘴唇,“你真是個書呆子!你說,他們寫這個是為了什么?”
      “為感謝我們,再有就是表揚咱!”
      “這不結(jié)了,感謝也好,表揚也罷,除了讓咱知道,更重要的要讓誰知道?”
我頓悟,急點頭“謝哥指撥,明個我就上報縣大寨辦!”
      突然想起小于老師交給我的信封,我忙打開,里面是兩個鉤針鉤的白脖領(lǐng)。雪白雪白的,一片片菱形的小雪花接在一起,四邊連成一個個勻稱的小波浪,是那樣的玲瓏美麗。我驚呆了!也喜歡的了不得。那時在年輕人當(dāng)中正時興這個,將這種白脖領(lǐng)縫在外衣的領(lǐng)口上,一小條白邊露在外面,既精神又有派!可我屬于那種“三無”男人:無姐無妹,無女朋友。只有一個老娘,沒人給我鉤織,所以也只能眼巴巴的眼氣別人。
      我正看的發(fā)直,突然一只粗大的青筋暴露的手爪子伸了過來,連信封帶脖領(lǐng)都給抄走了!我心一緊,得,準(zhǔn)是大馬!
      沒錯!真就是大馬。只見他咧個大嘴,嘻嘻哈哈的,“眼鏡,老實交代!”
      我這個悔后的,怎么就不知道背著點人呢。這可好,玩完了??勺焐线€打著哈哈,“沒什么,就是知青們感謝咱們,勾了兩個脖領(lǐng),讓咱們誰喜歡就給誰,剛才我光顧感謝信的事,把這茬差點給忘了!”
      大馬沖蕭隊擠擠眼睛,“那好啊,蕭隊,這里你官最大,我歲數(shù)最大,一人一個!”說完將脖領(lǐng)遞給了蕭隊一個。
     我這個恨吶,恨不得照大馬那張馬臉給上一拳!臉上卻露著尷尬的笑,比哭還難看。
     蕭隊拿過脖領(lǐng),在脖子上比量一下,對大馬說:“我這脖子象牛脖子,這脖領(lǐng)根本不夠長,再有你那一天煙熏火燎,油漬麻花的,配得上帶這么好的玩意?別鬧了,趕快給人家,這脖領(lǐng),就是量體裁衣,給人家小樊鉤的。”一揮手,將脖領(lǐng)交回到我的手里。大馬也把另一只交回給我,“大哥逗你呢,我們當(dāng)和尚,你小子卻走桃花運!”
     我們住的小廟雖然有些破敗,但絕對是個風(fēng)水寶地。它坐落在南山坡的山腰上,即朝陽又背風(fēng)。 清晨,從我們住的小廟望去,小山村籠罩在一片霧氖之中,綠色掩映著紅磚灰墻,裊裊白煙從各家的煙囪中涌出,夾雜著雞鳴狗吠,還有農(nóng)家主婦們拖長的喂豬的“哦哦”聲,小山村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些日子,天遂人愿,接連下了幾場好雨,大地一片綠意蔥蔥。高粱,玉米齊刷刷的蓋滿了坡,鋪滿了梁,特別是那40畝稻田就像嫩綠的地毯,在微風(fēng)中款款起伏。
      下晌的時候,我和社員們在一起耪地,突然感覺肚里一陣翻騰,可能是剛才涼水灌多了,要鬧肚子。我這個人毛病挺多的,其實,在大地里,隨便找個地角旮旯的就地解決也很方便,但我就是不行,必須得去廁所。于是我扔下鋤頭就往回跑,半道遇到屯里放羊的老翟頭,攔住我絮絮叨叨地非得和我說話。老人家剛從稻田那兒過來,看見水稻的長勢非常興奮,拉住我的手,“看這光景,準(zhǔn)是個豐收年,秋天新稻子下來,你們還能趕上,這新大米你們得吃頭一口,樊工作隊呀,你們可是種大米的功臣吶,蕭隊長那可是大好人......."
      我哪有心思和他擺龍門,沖他點點頭,又?jǐn)[擺手,嘴里嚷著有急事,丟下老人家繼續(xù)跑,跑出老遠(yuǎn),老翟頭還站在那里望著我,一副不解的樣子。
     快到小廟的院門,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大馬蹲在院門口,手里拿根草棍悠閑的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捅地下的螞蟻洞,可腦袋卻往屋里斜,耳朵支楞著,不知聽著什么。以平時的情形,我早會停下來和大馬逗會悶子,和他一道研究研究螞蟻洞??山裉觳恍?,我沒那份閑心,我繞過大馬,連招呼都沒打就沖進(jìn)院子。大馬明明想攔我,都站起身子,見我徑直奔了茅房,卻一聲不吭地又蹲下去捅螞蟻洞了!
      我稀里嘩啦的解決了戰(zhàn)斗。剛直起身,猛然聽到廟里傳出一聲怒吼,像野牛的咆哮,聲震廟宇!
      聲音雖然因為憤怒有些走音,但我聽得出,這是蕭隊的聲音。“你他媽的還夠不夠人字那一撇一捺,全隊比你老的有,比你小的也有,誰他媽的象你,老子帶你來,是看你還是塊料,抬舉你,沒想到你他媽的這么沒出息!”
      接著是另一個人的小聲,聽不出是誰,但感覺是在解釋,求情......突然嘩啦一聲,好像是掀翻了什么,接著是兩聲脆響,蕭隊岔了音的喊:“你給我滾,別在這給我丟人現(xiàn)眼!”
      門“咣當(dāng)”一聲開了,老鄭跑了出來,手捂著,這次不是胃,而是臉。 
    連著 一個禮拜,小廟出奇的寧靜,人們早出晚歸,撂下飯碗就下地,吃了晚飯,洗吧洗吧就睡下了。老鄭的胃病好像又犯了,每天窩在炕上,單眼皮緊閉著,回避著每一個人的眼神。大家都心照不宣,也不去打攪他。這種平靜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感覺怪怪的。就連平素嘻嘻哈哈慣了的大馬也靜悄悄的像個小貓似的。
      這一天,蕭隊吃早飯時對大家說,晚上都早點收工,并特意囑咐大馬,晚飯加幾個菜,再到豆腐坊稱幾斤干豆腐。
     傍晚,大家都早早地回到駐地,只見大隊的李書記和趙會計等大隊干部也在場。炕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飯,還有幾瓶紅高粱白酒。蕭隊招呼大家坐好,并讓大馬把每個人面前的二大碗倒?jié)M酒,蕭隊端起酒碗,連陰著幾天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
      “今天特意把李書記他們找來,共同歡送老鄭同志。”見大家愕然的眼神,蕭隊繼續(xù)說道:“這個大家都知道,老鄭同志胃不好,吃不慣這兒的高粱米,這幾天病犯得邪乎,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再加上家里的老伴常年有病也需要老鄭回去照顧。所以我和李書記商量,經(jīng)大寨辦同意,今天就算我們給老鄭同志踐行。來,大家把這碗酒干了,也算我們在一塊攪馬勺的念想!”說完,一仰脖“咕嘟”一碗酒全灌下肚里。
      我酒量小,要在平時,早嚷嚷著喝不下了,或者也要玩玩賴,喝一半,吐一半,但今天,望著蕭隊那泛著紅絲的眼睛,瞥一眼老鄭那怯怯的眼神,我也一仰脖,只聽得“咕嘟,咕嘟”幾聲,一桌子人都將自己的酒喝干了。
      李書記一碗酒下肚,臉馬上象一塊紅豬肝,一看就是個不擔(dān)酒的人,他給老鄭倒上第二碗,又將自己的酒倒?jié)M,“兄弟,真的不想讓你走,你來的時間雖不長,可給咱出了不少的“餿”主意,水稻的事要不是你的高招,這事還真成不了。來,我們大隊班子全體感謝你!”“咕嘟”又干了。老鄭嘴唇翕動,“吱”的一聲,將碗里的酒也喝干了。
      我們嘴上都說著各種不同的依依不舍的話,分別同老鄭喝酒。老鄭一反平時的矯情,只要有敬的,都是來者不拒。那張本來就泛白的臉越發(fā)顯得蒼白,白的瘆人!
      每個人都敬過一遍后,老鄭抓過三個二大碗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將酒瓶里的酒哆哆嗦嗦的全倒進(jìn)三只碗里,薄嘴唇囁囁著,“各位好兄弟,我說三句話,敬三碗酒。”
      我擔(dān)心:“老鄭,別喝了,你的胃不好!”
      老鄭一擺手,“沒事,這輩子可能是我和大家喝的最后一回的酒了,今個我必須得喝透!第一句話,5個月和大家在一塊,緣分。感謝對我老鄭的關(guān)照;二句話,感謝李書記為首的大隊班子給我的信任和包涵:第三句,”他瞄了一眼蕭隊,蕭隊正抽著煙,兩只眼睛專注的瞅著煙頭那一明一暗的火星。
      “第三句,我感謝蕭隊長!我中途而歸,辜負(fù)了蕭隊對我的培養(yǎng)和信任。我......不說了,都在酒里!”接連三碗白酒,一股腦全灌進(jìn)肚里,酒碗落地,身子一歪,軟塌塌地斜在了桌子上,兩行清淚從他那單眼皮下緩緩流出......
       第二天大清早,大隊的小“蹦蹦蟲”來送老鄭。我們每一個人都跟老鄭握手,老鄭的手握起來綿軟,無力,冰涼涼的。老鄭向最后走出屋的蕭隊伸出手。
      蕭隊揮揮手,“走吧,一路順風(fēng)!”
      “蹦蹦蟲”拉著老鄭和老鄭的行李“蹦蹦蹦”地駛出了小山村。老鄭手把著后斗的欄桿朝著我們住的的小廟,山梁的樹木和蔥綠的莊稼,山腳下的小山村一眼一眼的望著。眼神是那般的不舍,不甘。那最后的一瞥,定格在村南頭的老槐樹下.....
     老鄭走后,蕭隊給大家開了個會,對以后的工作重新做了調(diào)整,每兩人編成一組。臨了還強(qiáng)調(diào)工作紀(jì)律,要求我們盡量不單獨外出活動。我心中一怔,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真是別人得病讓我們吃藥!我不禁抬頭看了看蕭隊長,只見他整個臉都籠罩在煙霧之中,云里霧里的有點看不透。這些日子蕭隊的煙明顯加重了,有時候坐在那里一根接著一根的抽,顯得心事重重。我知道蕭隊鬧心的原因,不禁讓人產(chǎn)生同情,但又有點別扭,覺得蕭隊這回的行事風(fēng)格讓人費解??傊?,那個爽爽朗朗的陽剛男子漢形象在我的眼里有點慫了,反正說不好,挺沒勁的。
    一天晚上,我正睡覺,突然感覺有人在捅我,我抓起眼鏡,睜眼一看,原來是蕭隊長。只見他用手捂著左腮幫子,嘴里“吸溜吸溜”的直抽氣。見我起來,歉意的沖我苦笑一下:“不好意思,攪你好夢了。我這半拉臉全腫了,牙也疼得不行,麻煩你到衛(wèi)生所給我要點牙痛水來!”我一邊點頭,一邊想去扒拉大馬。蕭隊明白我的意思,向我擺擺手,不用,你一個人去。我穿好衣服,一溜小跑直奔衛(wèi)生所。
     我以前沒去過衛(wèi)生所,有點頭疼腦熱的吃兩片從家里帶的藥就頂過去了。我知道,找到大槐樹就能找見那里。我循道摸到大槐樹下,見衛(wèi)生所的屋里亮著燈,我敲門,然后推門走進(jìn)。
      辦公桌后坐著一位女醫(yī)生,見我進(jìn)來有些慌亂的站立起來,手里拿著一件正在織的毛衣,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我打量這位姓吳的醫(yī)生,(那是老鄭告訴我衛(wèi)生所的大夫姓吳)30多歲,個頭不很高,皮膚白皙而豐腴,挺嬌小的。穿著一件洗的很白的大褂,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聽診器。
     她將手里的毛衣迅疾地扔到桌后的椅子上,用手縷縷有些紛亂的頭發(fā),有些猶疑的問:“您是工作隊的小樊同志吧?”
     我說:“是,你認(rèn)識我?”
      吳大夫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不,不認(rèn)識,我是聽老......是聽別人說起過你,說你戴眼鏡,是工作隊的秀才。”
      吳醫(yī)生明明在跟我說話,可她的眼睛并不瞅著你,而是看著眼前那一片空地。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眼睫毛很長,很黑,籠罩在眼睛上,使她的眼睛像兩潭幽幽的湖水。她的兩只手在身前攪在一起,輕聲細(xì)氣,生怕說話吐出的氣息攪翻了眼前的塵土。這樣子,根本不似一個在患者面前看病的大夫,更像一個在老師面前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
   她這樣子,竟讓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倒是吳大夫問我,“這么晚了,是哪兒不舒服?”我這才醒過神來,“不是我,是蕭隊長。”
      一聽到蕭隊,她的臉掠過一絲驚恐和不安,眼睛張大望到我的臉上,隨即又低垂下來。“蕭隊?蕭隊找我?”
      我看她那小兔般驚嚇的樣子,連連搖頭,“不是,是蕭隊病了,牙痛,臉也腫了,要我找你拿點藥。”聽我這話,吳大夫長吁了一口氣,仿佛有一種石頭落地的感覺。隨即又焦急地說:“蕭隊一定是上火了!”可能是感到有些失言,馬上掩飾地加上一句:“這時候火大,牙疼的挺多的。”
    她麻利地到藥柜前,裝好三包藥,并用筆在藥袋上寫了什么,交到我的手上,柔聲對我說,“你將這個給蕭隊長,服法我都寫在上面了。這個牙痛水要含在嘴里,不能馬上咽下去,如果三天不見好,再來找我。”
      我點頭,剛要往外走,見吳醫(y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停住了腳步。
      吳醫(yī)生顯得挺窘迫,白皙的臉有些緋紅,遲疑地說:“就是,老鄭同志,好些日子也沒來了,也不知......也不知他?”
      我仿佛看見吳醫(yī)生那顆懸掛的心,便告訴她,老鄭已經(jīng)回去了。是因為身體和家庭需要照顧。吳醫(yī)生很感激地望住我,眼睛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低下眼簾,幽幽地說:“謝謝你,小樊兄弟。”從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袋藥,“麻煩你再見到老鄭時,將這個給他,告訴他,要按時吃藥。”
     我默默地接過,放進(jìn)衣兜。出門時,我似乎感覺到,吳醫(yī)生精神好了許多,她眼簾抬起,仿佛回味著什么......
     離開衛(wèi)生所,一溜小跑的往回趕。夜晚的風(fēng)吹在臉上涼嗖嗖的。我抬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罵道:“真他媽的沒出息!”來的道上,設(shè)想了幾個見到吳大夫的方案,最后選擇了“不卑不亢,拿藥走人。”但沒想到,一進(jìn)入衛(wèi)生所,暈頭暈?zāi)X的象吃了迷糊藥似的整個就不是那回事!我惱怒的揮手想扔掉老鄭的那包胃藥,可腦子里馬上浮出了吳大夫那殷殷的眼神。我打了個咳聲,罷了,罷了。我這才感覺,這世上的事情,有時還真不是1+1=2那么簡單!
    蕭隊吃了吳醫(yī)生的藥,牙痛很快好了,小廟里又慢慢恢復(fù)了往日的氣氛。茶余飯后,大家講述著聽到和看到的新鮮事,睡覺前我們又可以不花錢地享受一段大馬的葷段子。
      很快,夏天就過去了!
      伴隨著金色的秋天,廣播里傳來恢復(fù)高考的消息,中斷了10年之久的大學(xué)考試又開始了!
     我的心禁不住狂跳了好一陣。說心里話,上大學(xué)是我多年的夢,每當(dāng)人們開玩笑,“秀才,秀才”的叫我,更激發(fā)了我讀大學(xué)的心愿。我立馬想找蕭隊,但禁不住又躊躇起來。老鄭走后,工作隊的人手就有些緊張,眼下秋季已到,各項工作都到了收口的關(guān)鍵時候,特別是大地的莊稼豐收在望,開鐮前的準(zhǔn)備工作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這當(dāng)口,我請假為自己考大學(xué)復(fù)習(xí),真有點張不開這口!何況,自己與蕭隊并非沾親帶故,還不是一個單位的,這假,十有八九是請不下來的。我憋住一口氣,將呼吸慢慢調(diào)平穩(wěn),讓自己不再想這件事。
    我去落實秋收前的準(zhǔn)備工作,正走在田埂上,忽聽后面有人叫我,我回頭,是蕭隊。蕭隊早晨去公社開會,看樣是散會剛回來。走的很熱,衣領(lǐng)敞開,腦門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臉色紅撲撲的。最近,蕭隊的狀態(tài)明顯見好。
    蕭隊問我:“下地去?”我點點頭。蕭隊從背著的黃書包里掏出一張報紙遞給我,我用眼一瞄,是關(guān)于恢復(fù)高考的消息,心里不禁一熱。但一想到眼下的狀況,便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蕭隊見我的反應(yīng)頗為平淡,很是意外。
     “怎么,這么好的機(jī)會,沒想法?還是和我玩深沉!”
     “不是,我是想等明年......”
     “等什么,10年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機(jī)會就這樣沒了!你小子命好,趕上這么個好年頭,還不抓住。”
     “可是......”
     “沒有可是!”
      蕭隊明顯有點急眼了,指著我,“你這小子最近跟我有點不實在了,其實你心里咋想的我心里明鏡似的,只不過現(xiàn)在你我都忙,等倒出空來我再和你算賬!現(xiàn)在,你什么也別干,就是抓緊這寶貴的倆月時間給我好好復(fù)習(xí),考上個大學(xué)生!”
    見蕭隊這么說,我倒有些抹不開了。緊忙解釋,不是同蕭隊玩心眼,是感到老鄭走后,人手少,工作隊的任務(wù)重,這節(jié)骨眼上......
      蕭隊擺擺手,不愿聽我磨磨唧唧的絮叨。他放緩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說心里話,這一年來,形勢變化挺快的,我也想了許多事,特別是老鄭走后,我思考了很多問題。就拿咱這些遠(yuǎn)來的和尚來說吧,老遠(yuǎn)山西的來這里幫助農(nóng)民學(xué)大寨,咱這一年,憑良心說,累沒少挨,活沒少干,可究竟起多大作用?是,我們利用點自身優(yōu)勢幫助農(nóng)民搞了水田,實現(xiàn)了他們自己暫時解決不了的問題??沙酥?,我們還能干什么呢?其實,那次春耕會上,李書記就說了一句大實話,他說,我們農(nóng)民祖祖輩輩就是種地,還不知道地怎么種,種啥打糧?我是越琢磨,這句話越是在理。聽說,現(xiàn)在南方,安徽那地方就將土地承包給個人,農(nóng)民愿意咋種就咋種,愿意種啥就種啥,關(guān)鍵是你給不給人家這個自由......”
      蕭隊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激動,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這是有點扯遠(yuǎn)了。我的意思是說,雖然咱現(xiàn)在人手緊點,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農(nóng)民不比咱知道糧食的金貴?剩下點掃尾的事,我們幾個盯著點就行了。”
     蕭隊和我掏心掏肺地說這么多,即令我意外又感動。蕭隊有些不舍地說,“其實我還真不愿讓你走,他們幾個,干活那是沒的說,可整材料,加起來也不如你一個。你這一離開,我還真閃了一下!”
     用手拍拍我的肩,“別下地了,跟我一塊回去。”一邊走,一邊有些傷感,“我老了,我的大學(xué)夢,就仰仗老弟你替我圓嘍!”說的我心里酸溜溜的,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壯來。
     第二天,起個大早,大馬給我做了一碗手搟面,還窩了兩個雞蛋在上面。按大馬的意思,也想給我擺一桌,但被蕭隊攔住了。蕭隊說得明白,小樊同老鄭不一樣,不是離開工作隊,也不回原單位上班,就是臨時有事請些日子的假,和誰也不用請示,就跟大隊李書記說一聲。我感謝蕭隊的細(xì)心。 
     吃面時,大馬在我的邊上叨叨咕咕地,什么又走了一個,這小廟越住越冷清,趕明個他也不伺候了,也走......攪得我心神不寧,胃里有點堵得慌,勉強(qiáng)把兩個雞蛋吃下去就撂筷了。蕭隊吃噠大馬兩句,這才堵住了他的嘮叨。大隊的小“蹦蹦蟲”等候在門外,我提上行李爬上手扶拖拉機(jī)的后斗。我努力向大家擠出一個笑臉,我的視線模糊了,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滑稽。
     小手扶載著我離開了小廟,我讓駕駛員在小山村里繞一圈。我來的時候,還是冬天,這里一片肅殺,現(xiàn)在到處是一片豐收的情景。田里的玉米穗都干吧胡了,高粱穗紅彤彤,密匝匝,正在灌漿;那40畝水稻遠(yuǎn)遠(yuǎn)望去金黃一片,稻浪滾滾!小手扶路過我們剛進(jìn)村時住過的小院——現(xiàn)在的青年點,青年們還沒出工,從煙囪里冒出的白煙和灶間飄出的的飯香可以斷定他們正在做飯。我心內(nèi)怦然一動,想讓駕駛員把拖拉機(jī)停下,進(jìn)去給小于老師們告?zhèn)€別,但隨即又憋住了。我一甩頭,讓拖拉機(jī)載著我離開了這個工作生活了小一年的山村!
     接下來的時間,我趴在家里的小炕桌上沒日沒夜的抓緊復(fù)習(xí)!越復(fù)習(xí),我的心里越?jīng)]底,感覺肚子里很空,正當(dāng)我感到絕望的時候,高考來到了。我在最后關(guān)頭沒有放棄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蕭隊的那句話在支撐著我。當(dāng)我糊里糊涂的從考場走出來時,我如釋重負(fù)!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居然被錄取了!是省內(nèi)唯一一所綜合大學(xué)的文科。
     我要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蕭隊。我從古城的報紙上知道學(xué)大寨工作隊已經(jīng)撤離,我給局政工組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干事小趙一聽是我,馬上滔滔不絕的告訴我,局里人事變化的情況:張副局長已接任退休的老局長做了一把,政工李組長現(xiàn)在是主管政工的副局長,他本人現(xiàn)在是政工組主持工作的副組長。他不無遺憾的告訴我,你考走了,要不,這次他可以將我調(diào)到局里搞宣傳......我打斷他,問蕭隊。
      “蕭隊回礦里了!”趙副組長回答我,“不是說要提副局長嗎?”電話那頭的小趙有一陣沒有回答。我沒顧得上給小趙說一句祝賀升官的話,就撂下了電話。徑直向長途客運站走去。我知道,去礦里還有一趟末班車。
     汽車晃晃悠悠的在土道上走著,越臨近煤礦,速度越慢。道路被拉煤的載重大卡車壓得坑坑洼洼,道路兩旁的建筑和樹木被覆蓋著一層黑黑的煤粉,遠(yuǎn)處的房屋是那樣低矮,仿佛大半截都陷進(jìn)地里。不時有風(fēng)從關(guān)不嚴(yán)的車窗吹進(jìn)來,把冰冷的寒意和細(xì)細(xì)的煤粉末吹入人們的鼻孔和脖頸里,我不禁打個寒戰(zhàn),將腦袋朝脖領(lǐng)里縮了縮.....
     到礦上已是過晌午了,看門的老頭很熱情的將我領(lǐng)到一間辦公室的門外,然后走了。門虛掩著,上方掛著的小白牌上用紅筆寫著“副礦長”三個字。我抬手就要敲門,突然聽到從門縫里傳出一陣陣不規(guī)則的呼嚕聲。我輕輕地推開門,見昏暗的辦公室一片凌亂,辦公桌上堆放著沒看完的文件和報紙,桌角的煙灰缸里積滿了煙頭,窗臺上有一頂帶礦燈的安全帽......呼嚕聲是從墻邊的沙發(fā)那兒發(fā)出的,蕭隊,現(xiàn)在的蕭副礦長,就蜷縮在那。他的嘴微微張著,國字臉因為削瘦顯得棱角分明,胡子好久沒刮了,濃密的胡子茬爬滿了腮幫子。他的腳旁,有一件礦工穿的棉襖落在地上。
     我走過去,俯身撿起棉襖蓋在蕭隊身上,他醒了。
     他兩只眼睛怔怔地望著我足有一分鐘,一翻身起來照我肩上就是一拳。我被打的直咧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摁坐在沙發(fā)上:“你小子,怎么不哼不哈地跑這兒來了?”我剛想回答,他馬上一拍巴掌,“對了,你小子一定是考上了!”我使勁點點頭。他抬頭看了看墻上的表,一把抻起我,“大學(xué)生,換個地方,我們好好慶賀慶賀!”
     蕭隊領(lǐng)我來到一家小酒館,然后到里屋去了。一會,老板娘招呼我進(jìn)屋接電話。我疑疑惑惑地走進(jìn)里屋,見蕭隊正拿著電話說著什么,看我進(jìn)來,將電話塞到我的手里。我想,會是誰知道我在這里呢?剛將聽筒放到耳邊,就聽到大馬那熱切的聲音撲了過來,“好你個秀才,來了也不先打個招呼,聽蕭隊說你考上了大學(xué),真是好樣的!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我兒子也不成器,將來就看我孫子的了,長大讓他也考大學(xué),和你一樣當(dāng)大學(xué)生!”
      這小子還是那么沒正經(jīng),把我和他孫子整同輩去了。還沒等我回敬他兩句,話筒那邊的大馬就“哈哈”大笑起來,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他不無遺憾地告訴我,他現(xiàn)在人在錦州,趕不回去了,讓蕭隊替他敬我?guī)妆?,往后一定找機(jī)會親自補上這杯酒。
     通完電話,熱氣騰騰的飯菜已擺在了桌上。
      蕭隊倒?jié)M酒,不無遺憾地說:“只能我們兩個喝了。大馬去錦州,去進(jìn)裝修的材料。礦里的食堂賠的快揭不開鍋了,我和老礦長商量,咱也解放思想,學(xué)著外地的做法承包給個人,這不大馬接了這個爛攤子,要大干一場,忙得腳打后腦勺。剛才在電話里讓我代他喝一杯,還說,今個吃飯的帳算他的。算他的就算他的,今天咱倆要好好宰宰這個馬老板!”一仰脖,走了一個。
     “老鄭呢?”
     “老鄭也過不來,一會我?guī)憧此ィ?rdquo;
     我問隊里其他人的情況。蕭隊告訴我,工作隊年終被評為先進(jìn)工作隊,二道梁子如愿跨入了學(xué)大寨的先進(jìn)行列,社員們的收入也有所增加??傊@一年算沒白干。回去后,小劉已經(jīng)從民兵連長提拔為大隊革委會副主任,大潘也當(dāng)上了生產(chǎn)隊的隊長,加上我這個大學(xué)生,我們工作隊的成績是大大的!
     我們連干了三杯。
    望著蕭隊布滿紅絲的眼睛和明顯消瘦的臉,我關(guān)切的問:“不是說抽調(diào)你去工作隊鍛煉,是為了提你到局里嗎?我來時給局政工小趙打了電話,局里提了一圈,怎么沒有你?”蕭隊夾了口豬頭肉,又往嘴里倒了口燒酒,咧嘴笑了,“有這回事,當(dāng)時老局長退了,張副局接一把,剛好空缺一個副局長的位置,我們這一年干的挺露臉的,還被評為先進(jìn),我的呼聲的確挺高的。”
      看著我疑惑的目光,蕭隊接著說:“可在討論我的時候,有人將老鄭的事翻出來,說工作隊出這檔子事,我作為隊長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并且,老鄭還是我?guī)С鰜淼模?zé)任就更大了。就這樣,提拔我的事暫時就撂下了。正在這當(dāng)口,,礦上出了點事,老礦長給我來電話,說,他老了,干不了幾年了,讓我回去幫幫他,我就回來了。”
    我愈發(fā)不解,老鄭那檔子事明明是被蕭隊壓下的,局外人極少知曉。因這,我當(dāng)時對蕭隊還挺那個的!
    蕭隊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端起杯,“來,秀才,干完三個!不用你張嘴問。”看著我呲牙咧嘴的將酒灌進(jìn)肚里,他“哈哈”的笑了起來,那樣子,開心,還帶點狡黠。
     蕭隊卷起一支煙,咬掉煙蒂,點著,瞇起眼,深深吸了一口:“這件事,一直挺讓我窩心的,我清楚,為這個,你還和我鬧點小隔閡。”他沖我擺擺手,不讓我解釋。“其實,你不找我,有機(jī)會我也要和你說!”
     “我是礦工的兒子,父親死得早,老媽含辛茹苦將我養(yǎng)大。老人家打小就告訴我,做人要正,對人要誠。人窮志不能短,做事不能讓人背后戳脊梁骨。所以從懂事起我就看不上,瞧不起那些藏奸耍滑和飄飄忽悠的人。老鄭這個事一出,當(dāng)時氣得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知道,我這個人,粗是粗點,但也念過高中,不是渾人,可是我找老鄭談話時,還是沒控制住情緒,看著老鄭翻著單眼皮跟我白話,我抽了他兩嘴巴?,F(xiàn)在想來也挺后悔的!”
     蕭隊默默地自己干了一杯酒,這次并未讓我喝,好像對自己的懲罰。
     “ 當(dāng)時我就想要好好收拾這家伙!不珍惜工作隊的榮譽,讓大家和他一塊背黑鍋,決不能輕饒了他。后來是兩個女人使我改變了最初的想法。”
     “ 兩個女人?”
     “是兩個女人。一個就是你見過的吳大夫,她找了我,把責(zé)任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說是她勾引了老鄭,老鄭是被害者。他媽的,還有這么幸運的被害者!吳大夫在我面前整整哭了半天,也求了我半天。我這個大老爺們,刀架在脖子上不一定心軟,可真是見不得這老娘們哭。想來這吳大夫也挺可憐的,她5歲離開二道梁子到南方的姑姑身邊。她姑是個老處女,縱身未嫁,后來她姑不幸離開人世,她便又回到了家鄉(xiāng),在小山村里做個赤腳醫(yī)生。搞了個當(dāng)海員的丈夫,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前幾年遇海難連尸首都沒找回來!那個海員也沒給吳醫(yī)生留下個一男半女,吳醫(yī)生在南方呆了十幾年,性格什么的同北方的女人們不一樣,平時落落寡歡的也不合群,這次遇到了老鄭,被老鄭的花言巧語動了真情......”
      “那第二個女人呢?”
      “第二個就是老鄭的媳婦。老鄭的媳婦也是一個善良的可憐女人!生小孩時犯心臟病差點沒死過去,打那以后總是病病怏怏的。這次老鄭出來當(dāng)工作隊,起初我根本不同意,也是考慮老鄭的家庭實際,還是嫂子親自找的我,求我?guī)Ю相嵆鰜恚f老鄭好歹也算有點文化,窩在礦上這小山溝溝里老是郁郁不得志,有個機(jī)會讓他鍛煉鍛煉,將來或許有點出息。這樣我才把老鄭帶到這里,老鄭就是她的天,要是知道老鄭在外面出了這檔子事,鄭嫂固定活不了啦!我糾結(jié)的沒法,就去找大隊李書記,讓他替我出出主意。李書記跟我說,這事是挺氣人的,可處理還是要慎重。畢竟還沒被當(dāng)場捉奸,如果一鳴二海地公開化,不僅當(dāng)事人今后不好活人,就是對工作隊的工作和名譽都有很壞的影響,今后工作隊在隊里也不好呆。我思前想后,覺得老李書記說的挺在理,于公于私,只好打牙往肚里咽了!后來就是你們都知道的找個理由將老鄭打發(fā)了。”
    “ 事是那么辦了,可是這股火難消?。〔怀鰩滋?,我這牙就腫了,說句粗話,連著幾天大便干燥,屎都拉不出來。”
     “就是你讓我找吳大夫拿藥那時候?”
   “對,我怎么想,怎么覺得這事不能就這么了啦。老鄭這么處理有情可原,可我自己的責(zé)任不能借老鄭的光也跟著一筆勾銷!事兒雖然過去了,畢竟在一定的范圍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我身為隊長,身為老鄭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我蕭石頭該負(fù)的責(zé)任必須得負(fù)!要不,不說別的,就你眼鏡瞅我的眼神我都受不了。”
    “這么說是你......”
    “對,是我自己給局黨組寫了一份報告,詳細(xì)地說明了事情經(jīng)過和處理結(jié)果及理由。”
     我內(nèi)心感覺很不好受,!深深低下頭,我沒有想到,我當(dāng)時還曾給蕭隊造成如此大的壓力!
    蕭隊又說:“你說也怪,自從我這報告打上去,我這心里立馬就涼快了!火也撤了,氣也爽了,飯也吃得下,覺也睡得香,不怕你笑話,就連屎都拉的順溜了 !”說完這話,他又朗聲大笑,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
     我看著眼前這位滿臉胡子拉碴的大男孩,心里思量:蕭隊呀,蕭隊,你真讓我服了。你可以在不吸煙的領(lǐng)導(dǎo)面前委屈自己的煙癮幾個小時不抽煙,可你卻不能在把發(fā)生的事情巧妙地消弭后為了自己的前程而保持沉默,你寧可自毀前程也要將該擔(dān)當(dāng)?shù)膿?dān)當(dāng)起來以保全一顆做人的良心。你真是一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氖^!
     我獨自倒?jié)M酒,“局長沒當(dāng)上,不后悔?”蕭隊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一點不后悔那是假的,但下次遇到這類事可能我還會這樣干,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許爹媽生我時在我的血管里就注入了這個秉性。”
     我端起那杯酒,一仰頭喝下去,是敬仰,還是對過去對蕭隊誤解的贖罪?
     離開小酒館,我們兩都有些步履瞞珊。結(jié)賬時,老板娘說啥也不收蕭隊的錢,反復(fù)講我們吃飯的功夫老馬又來過電話,說這錢必須算他的。蕭隊從老板娘那兒要了一盒紅塔山,我奇怪,我知道蕭隊是抽自卷煙的。
     蕭隊帶我朝西邊的一座小山包走去,并告訴我,老鄭就住那里。這時已是下午5點來鐘了,北方的天黑的早,一抹夕陽半隱在山崗上方,一條土路蜿蜒且不平。
    上得小山包,在我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墳頭和林立的石碑。我正愕然,蕭隊在一座覆有新土的墳包前停下來,彎腰向那墳前的石碑行了個禮,嘴里喃喃地說:“老鄭,小樊來看你來了。他剛剛考上了大學(xué),現(xiàn)在是名符其實的秀才了!”
     我仿佛像被電擊了一般! 立在那里一時半刻反應(yīng)不過來。蕭隊從棉衣口袋里掏出那盒紅塔山香煙,撕開口,取出一只放在嘴里,點著火,吸了一口,然后俯身將香煙放在石碑上。“我知道你這人金貴,抽不慣自卷的煙,這不,今個給你帶來你平時最喜歡的紅塔山。你就放心地抽吧,家里嫂子和孩子都挺好的,有我們這幫哥們,你別擔(dān)心!礦上形勢也有好轉(zhuǎn),老礦長讓我專門抓生產(chǎn)安全,這不,我連著幾天幾宿在井里轉(zhuǎn)悠,幾個安全隱患都被我們給解決了......”
     我的心同我的身體哆嗦在一塊,我怎么也無法將這眼前的一抔黃土和冰冷的石碑與老鄭聯(lián)系在一起。驀然,老鄭仿佛就站在我的眼前,單單的眼皮,抿著薄薄的嘴唇,略微斜斜地瞟著人的眼神,向我伸出又白又軟像女人樣的手......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可觸到的是面前那塊冰冷冷的石碑!  
     通過蕭隊的講述,我知道了事情原委。原來老鄭回到礦里,拒絕了老礦長安排的后勤股長的工作,執(zhí)意要到井下。正好礦里剛剛成立個安全生產(chǎn)稽查隊,老鄭主動請纓。老礦長說他年紀(jì)也不小了,就在井上干吧,可他咋說也不行,最后拗不過他,就派他做了稽查隊長。
     老鄭帶人每天地上井下地轉(zhuǎn),解決了好多安全隱患。在一次檢查中,發(fā)現(xiàn)巷道有冒頂?shù)奈kU,老鄭讓另一名年輕的隊員告訴井下作業(yè)的礦工火速撤離,自己卻堅持在那里監(jiān)視險情,礦工們都及時升井了,唯獨老鄭一個卻沒能上來!
     蕭隊對我,又像是喃喃自語:“我知道老鄭他在同我賭氣,我不后悔別的,臨走的時候,我連手沒跟他握!”
     “不是那樣的,老鄭能這樣做,恰恰說明他理解你對他的一片苦心,他這是用行動來報答你對他的寬恕。老鄭有天大的毛病,到頭來他血管里流的畢竟是煤礦工人的血!”我急切地對蕭隊說,其實也是在寬慰自己。
      蕭隊沒有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帶有一絲被安慰后的感激。
     我將手伸入到衣兜里,掏出一包藥來,這還是兩月前吳大夫讓我轉(zhuǎn)交給老鄭的。我將這藥同那只香煙并排放在了一起,告訴老鄭,這是吳大夫讓我捎給你的,她惦記你的胃不好,托我囑咐你要按時吃藥......
     我哽咽地說不下去了,淚水模糊了我的鏡片。
     突然遠(yuǎn)方想起一陣“噼噼啪啪”的爆竹聲,我禁不住一激靈。“不年不節(jié),怎么會?”
    蕭隊苦笑一下:“你這個書生,考大學(xué)都考昏了頭,你算算,還有三天就是元旦了!這一定是礦里性子急的年輕人提早放鞭炮,辭舊迎新。”
    “ 還有三天就過新年啦!”我感嘆。
      我和蕭隊對望著,直直地立在那里。都沒再說話。
      這時,夕陽已然落山,最后的余暉給山崗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一輪皎潔的月亮升起了。鞭炮響過的大地顯得更加寂靜,只有石碑前那只香煙冒出的青煙絲絲縷縷地向月亮升起的地方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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