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時間是一條河流》是吉林作家于德北寫他與黑龍江作家袁炳發(fā)之間友情的文章,濃情妙筆,感人至深。在文中,作家不但記述了二人關(guān)乎友情、關(guān)乎創(chuàng)作、關(guān)乎閱讀等諸多方面的交往,更濃墨重彩地講述了兩位粗狂的東北漢子對同一位女子的那種熱烈而細密的情感——就是那一夜,我們最后一人抱一瓶啤酒,坐在歐羅巴賓館的門口,一人一句地說蕭紅。“小團圓媳婦……”老炳喃喃著。“你怎么了?”我問。老炳突然說:“明天,我們?nèi)タ词捊恪?rdquo;這幾乎成了我們固定的方式——幾十年了,無法更改。……真的忘記是哪一年了,反正蕭紅故居已久修葺一新,是陪一個外地的朋友去呼蘭,就是從那一次起,汽車每過呼蘭河,我們都會對著靜靜流淌的或者冰封雪蓋的河面高喊:“蕭姐,我來看你了——”我們喊,有人會訕笑。但是,我們會流淚。
北國的呼蘭河,因為孕育了一位文學洛神而聞名,而那位女子,也同樣因為那條叫呼蘭河的水系而讓人銘記。無論星移斗轉(zhuǎn),還是時代更迭,呼蘭河水的波光一直在講述有關(guān)她的凄美故事。作為一個女人,我和很多人女性一樣,總是唏噓于她那坎坷而多劫的命運,但作為一名文學愛好者,我又不能不因她的文思和才情而對其鐘愛有加。
2016年11月初,在哈爾濱參加一個文學沙龍年會。會議結(jié)束到預(yù)定啟程余下不足七個小時的時間,與會的外省三十人中,竟有二十人有意利用這段時間去參觀蕭紅故居。
由于會議地點設(shè)在哈爾濱下屬賓縣的英杰度假區(qū),距呼蘭區(qū)較遠,又趕上封路維修需繞行,而且當?shù)貛熡岩呀?jīng)在哈爾濱市內(nèi)酒店預(yù)定好午宴迎接我們了,所以建議取消這次蕭紅故居之行。然而眾人協(xié)商后,決定還是謝過師友們的盛情款待,寧可在車上啃大列巴也要去拜謁蕭紅。倘若與蕭紅故居擦肩,回去后真怕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因為在哈爾濱的土地上,蕭紅是我們心心念念的人。
那是一個雪霽初晴的上午,早冬的瑞雪輕薄軟綿,落地即化,只有被樹木草叢遮陰的地方還殘留著潔白。在這寒意漸濃的日子里,一群寫小說的人,懷揣著即將如愿以償迫切心情,空腹顛簸近三個小時才來到呼蘭河畔。當看到那座青磚黛瓦的古樸院落時,竟出乎意料地滋生出“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情愫來。
蕭紅故居是具有濃郁北方特色的四合院建筑,始建于1908年,分東西兩院,共計三十多間房屋。東院由蕭紅家人居住,西院出租給一些窮人。如今我們見到的故居,是呼蘭區(qū)政府于二零零七年按原貌仿建的。這里不收門票,出示身份證即可進入?yún)⒂^,這也成全了我們“近鄉(xiāng)”的親切感。
走進院落,第一眼就看到蕭紅身穿旗袍頸帶圍巾的漢白玉塑像端坐于石臺上。她右手托腮,左手執(zhí)書,食指抵著書頁,很隨意地搭在膝蓋上,目視前方。她那神情,恰似正沉浸在由書而生的遐想中,和你心中勾畫了無數(shù)次的形象自然吻合,親熟感便油然而生,什么都不必說,只想上前立正鞠躬。
蕭紅故居院落寬敞幽靜,此時樹已落葉,草也枯黃,除了守門人,偌大的院子寂靜得如同一座空城。但呼蘭河畔初冬的蕭索卻擋不住我們一行人內(nèi)心的熱烈,你看那青磚黛瓦,草房泥墻,木門紙窗,土炕葦席、轆轤水井……所有的一切都營造出一種濃郁的氛圍,很自然的將你淹沒于懷舊的情調(diào)中,讓你沉浸在舊時光中不想自拔。
蕭紅塑像身后就是她家的東院正房,找找吧,看哪扇紙窗欞曾是幼年的她用手指摳窗紙時,被奶奶拿針扎小手兒的一扇呢……
還有西院,那幢坐北朝南的草房,應(yīng)該就是王大姑娘的住所吧?這樣一想,似乎王大姑娘美麗的背影便出現(xiàn)在眼前了——梳得光溜溜的大辮子,紅辮根,綠辮梢,鬢角別一朵馬蛇菜花……
對了,還有旁邊那幢偏房,那就是小團圓媳婦一家十幾口人擠擠壓壓的住所吧……
一看見那幢粉房,就不由得朝房頂上張望,想找到那個破洞,看看那里是否還能生出可以燉粉的蘑菇來……
還有,看看那幢房子的后窗外有黃瓜架嗎?黃瓜花開了沒有?愿意開個實花就開個實花,愿意開個謊花就開個謊花……多么的隨性呀!
說來也怪,行走在這座院子里,心情竟是那般的愉悅,因為每到一處都有一種熟稔感,是回歸的親切與舒心,那絲絲縷縷的氣息,仿佛縈繞于心間多年了。人們帶著笑容相互提醒在這兒或在那兒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故事,腳步是隨意的,內(nèi)心是溫暖的,表情是愜意的,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童年的家園。
而當移步故居西側(cè)的蕭紅紀念館,看到有關(guān)蕭紅的真實物件、照片以及文字記載時,就會聯(lián)想到她經(jīng)歷的那些苦難與辛酸,一行人除了靜默,還是靜默。這個備受命運摧殘的女人呀,三十一年的韶華時常忍饑受寒,日子過得七零八落,情感也拖泥帶水??伤奈淖謪s是無比的真誠,踏踏實實,樸素無華。這又彰顯出她本質(zhì)的善良與博愛。身為女人,心里為之布滿憂傷的同時,又不能不慨嘆,也許正是由于她非凡的經(jīng)歷,才成全了她短暫一生的傳奇吧。
在發(fā)朋友圈時,很多文友對能到訪蕭紅故居表示贊嘆,更有散文家程遠等人留言“請代問蕭姐好!”雖不乏調(diào)侃口氣,但更彰顯出那份真誠與敬慕之情。
于我而言,此次蕭紅故居之訪彌足珍貴,仿佛實現(xiàn)了一個多年的夙愿。我們出發(fā)前,哈爾濱公安作家葛勇說,蕭紅故居他去了無數(shù)次了,每次在他感到文思枯竭寫不下去的時候,就驅(qū)車去聽聽呼蘭河水的波濤聲,然后到蕭紅故居走走,看看草房,坐坐土炕,在那里梳理一下迷茫的思緒。他說,每次去都仿佛給思想充了電,回來后便文采飛揚了。
也許他的話帶有夸張色彩,亦或是一種隱喻,但到訪后會令人浮躁的心神回歸自然平和卻是真真實實的感受,這是一處剝離于喧囂俗世之外,能讓靈魂休憩與升華的精神家園。
周國平曾說過,每個作家都是在寫自己,只是這個自己有深淺寬窄之分罷了。我想,我們每個人的成長與思想的成熟,又都是與其童年的經(jīng)歷分不開的,寫自己,當然多多少少都帶有自己童年的影子。
蕭紅啊,這便是讓我與你如此相親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