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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野童年的忠實記錄者
來源: | 作者:石 鋒  時間: 2019-12-03
  遼寧這片土地盛產(chǎn)兒童文學作家,從建國后到本世紀初,老中青三代作家前呼后應,在中國兒童文學版圖上贏得了“兒童文學重鎮(zhèn)”的美名。近年,又有一批新人加入了遼寧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陣營,王海燕就是其中的一匹“黑馬”。
  說是“新人”,卻并不年輕。這位遼西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作家,已經(jīng)用文字之鋤苦心耕耘了三十多年,終于在兒童文學這塊試驗田上獲得了意外“驚喜”:2013年,她的短篇小說《大寶》喜獲第二屆“周莊杯”全國兒童小說大賽三等獎;2014年,《出山》又獲得了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這樣的“驚喜”當然不是憑借運氣,它是對一名寫作者的才華與勤奮的肯定與獎勵。
  雖然到目前為止,她發(fā)表的兒童文學作品數(shù)量不多,但其創(chuàng)作實力與潛力已有目共睹,創(chuàng)作風格亦清晰可見。她的兒童小說以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與鮮活的人物形象,完成了一組真切感人的北方農(nóng)村少年兒童生活記錄。
  一、場景:鄉(xiāng)村·勞作·野趣
  生長于鄉(xiāng)村的寫作者,總是喜歡把家鄉(xiāng)那片土地上熟悉的景物與氣息,帶入自己的作品當中,讓筆下的人物也在同樣的山川草木間生活、行動。王海燕腳下的阜蒙縣這塊地方,也有幸擁有了這樣的命運。阜蒙縣所屬的阜新市位于遼寧西北部,與內(nèi)蒙古相鄰,多平原,以種植玉米、高粱為主。這里與大部分北方鄉(xiāng)村相似,只不過,在王海燕的小說中,它是從孩子們的眼中呈現(xiàn)自己的面貌的,因此就顯得格外鮮活真切,充滿了野趣。
  農(nóng)村最主要的生活內(nèi)容就是干農(nóng)活,大人忙不過來,孩子們也就早早地成了勞動力,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割豬草、起豬糞、喂雞鴨、趕集賣菜、挑水澆園,或者洗衣做飯、看護弟弟妹妹……這是他們生活的艱辛之處,卻也有淡淡的愉悅和暖意。在小說《大寶》當中,對這些勞動有細致的描寫:“除了幫助嬸嬸燒火做飯外,我的任務是擄一筐野菜喂鴨子,再割一捆草喂豬。剩下的時間就是和嬸嬸前夫的大兒子一塊玩跳棋,或是到河套里抓泥鰍……”“還沒有吃午飯,大寶就含著淚水頂著炎炎的烈日去割草。我也很累,在家里媽媽是舍不得叫我洗衣服的,可看見大寶受氣,我從內(nèi)心可憐他,也拿了一把鐮刀出了屋……到了溝南沿,見大寶正攥著手指頭呲牙咧嘴呢,還沒割上一把,就把手指頭割了個大口子,鮮紅的血從指縫中流出來,前襟、大腿、鐮刀把,都沾上了血跡……我趕緊把衣兜翻過來,用刀割了一塊布,反正兜也是經(jīng)??罩瑳]什么好裝的,給大寶包扎好了,并囑咐他別讓叔叔看見。我就發(fā)瘋一般割草,一會就割了一大捆。”簡潔的語言,寫出了鄉(xiāng)村孩子干農(nóng)活的日常情景。這是他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他們的性格與情感的生成之處。
  當然,在勞動之余,他們也能享受到鄉(xiāng)下孩子得天獨厚的樂趣,比如騎驢(《紅城》),比如“嚼“高粱桿”、吃“黑甜甜“:“我和大寶手里拿著鐮刀往南走,一路上我們割雜交高粱桿,或者玉米桿,當甜桿嚼。有的不甜,干巴瓤子,我們也仍然狠勁地嚼著,感覺那丁點的甜絲絲的味道。嘴角拉了口子,血把嚼過的碎渣子染成紅色,可全不在乎。最高興的是看見‘黑甜甜’秧子,每當看見一大棵,我和大寶就趕緊跑過去,蹲下來翻找熟透的黑甜甜。這東西又甜又酸,像葡萄,就是粒小,一嘟嚕一嘟嚕的。”(《大寶》)
  對起居生活的描摹也富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例如對食物的描寫:“每當夜晚來臨,爸就坐在炕沿上,手里扒著燒得漆黑的土豆,一股香味彌漫了小屋。爸把土豆的表面燒得焦黃的嘎嘎塞進明子的嘴里,真好吃。”(《出山》)“不一會兒,我和叔叔就喝上了苞米面的疙瘩湯,嬸嬸往里放了四個大土豆,挺面乎的,還放了葷油,香噴噴的。”(《大寶》)簡單的食物,在孩子眼中卻成了誘人的美味,生活的艱苦與孩子的滿足既矛盾又和諧。
  這些鄉(xiāng)村生活場景與自然風物的描寫,看似閑筆,卻一絲一線織就了一幅幅明快亮麗的鄉(xiāng)土風俗畫。既顯露出鮮明的東北地域特色,也為人物的活動與性格的展示提供了渾融自然的背景環(huán)境。王海燕在一次采訪中說:“我生長在這片土地上,有著永遠也洗刷不掉的鄉(xiāng)土氣息。愛上文字幾十年的我,永遠也離不開我的老房子、柴火垛、毛驢車、山坡地,以及樸實的左鄰右舍,他們是我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素材。”①這些豐富的素材是家鄉(xiāng)給她的慷慨饋贈,她以文字的方式回報了這片生她羊她的土地,并把家鄉(xiāng)的泥土氣息作為自己每一篇作品的獨特印記。
  二、故事:苦·辣·酸·甜
  在王海燕的兒童小說當中,有聰明能干的“大丫頭”(《大寶》),有調(diào)皮大膽的機靈鬼(《紅城》),有天真可愛的倔小子(《出山》),還有樸實憨厚的殘疾少年(《大寶》、《啞哥》)。這些性格與命運迥異的鄉(xiāng)間少年,演繹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令人品味出苦辣酸甜滋味不同的童年。
  在這些少年兒童形象當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于那些或愚鈍或殘疾的不幸的孩子了,比如大寶和啞哥。他們因智力或身體的缺陷遭人嫌棄,經(jīng)常挨打受罵,但卻難能可貴地保持著淳樸的天性。而這樣的孩子似乎注定了的悲劇命運,又讓人不由得產(chǎn)生深深的痛惜之情。
  大寶有輕微智障,身體又羸弱,智力和體力都比正常孩子差上一大截,這使得他成了不受待見的“廢物”。母親改嫁與家庭貧困加重了他的厄運,繼父打罵他,母親也不給他好臉色,大寶于是動不動就哭上一場。啞哥也有相似的遭遇,他不僅聾啞,還有些愚鈍。即使他承擔了家里所有的臟活、累活,“也難討得爸媽的歡顏,他永遠是爸媽的一塊心病。”“沒人看重他,啞哥成了累贅。”
  大寶和啞哥的境遇,是對落后貧困的鄉(xiāng)村中殘障兒童生存狀態(tài)的真實摹寫。這些孩子先天的不足是他們遭受歧視的顯在原因,然而其根源卻在于落后鄉(xiāng)村物質(zhì)與精神生活的雙重貧困。物質(zhì)資源與勞動力的匱乏,帶來生存的艱難,也導致人們精神與情感世界的干枯與貧瘠。他們忽視甚至踐踏這些殘缺的生命,直至悲劇發(fā)生,似乎才恍然意識到,這一個生命與其它生命具有同等的價值。
  苦難,當然不是鄉(xiāng)村童年唯一的色彩,王海燕敘寫的童年故事是滋味各異的?!洞髮殹分袧娎蹦芨傻?ldquo;我”仗義地充當了大寶的保護者,給大寶慘淡的日子帶來些許亮色;《出山》里的明子熱切地向往著到學校上學,可是當他得知自己是爸爸拾荒“扒拉”出來的,而且為了供自己上學,爸爸要白給人家放一年的牛時,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那令人難受的滋味使上學的甜蜜也沖淡了……;《紅城》里的小姑娘享受著進城的愉悅,也為放飛了賣鳥人的籠中鳥而感到既緊張又快樂……
  與城市孩子由學校到家里兩點一線的生活不同,王海燕筆下鄉(xiāng)村兒童的童年顯得那么豐富多彩,他們的故事又總是跌宕曲折,帶給讀者的感受也是五味雜陳。因為這些都來自真實的生活,來自這片作者生長于斯的熟悉的土地。當眾多作家用輕松有趣的校園故事博得孩子們的歡心,或構(gòu)造神奇玄妙的幻想世界吸引孩子們的眼球時,王海燕卻用她的筆記錄著發(fā)生在身邊和自己身上的真實故事,記錄著并不如人意的生活現(xiàn)實。這些故事平實、質(zhì)樸,散發(fā)著泥土的氣息,沒有高大的形象,沒有超人和英雄,甚至也沒有什么新奇的情節(jié),但是它們能打動人。原因就在于:它們同現(xiàn)實生活一樣,有甜、有酸、有辣,更多的是苦澀的滋味。而這,正是今天的孩子們應該多了解和品嘗的一種生活的味道。
  三、情感:粗糲·堅硬·溫暖
  情感,就像一篇小說的血液,無聲無息地流淌,表面又不易察覺;但沒有了它,人物難以鮮活,故事也少了生氣。在文字與情節(jié)的背后,在人物的行動與語言當中,小說向我們昭示著情感的流動,這流動形成一股潮,沖擊著讀者的心靈。
  兒童小說展示的情感世界,一般并不復雜,但常常是多向度的,包括兒童與兒童之間、兒童與成人之間、人與動物或自然之間等等。而由成人與兒童雙方建構(gòu)的親情,是其中最主要的情感關系。通常在兒童小說當中,都會看到慈愛的父母親形象,而愛的主題(包括“父愛”與“母愛”)也被認為是兒童文學的重要母題之一②。但是在王海燕的小說里,會看到對親情的另一種呈現(xiàn):堅硬、粗糲,有時也不失溫暖。
  鄉(xiāng)村貧困的生活和艱辛的勞作,讓為人父母的農(nóng)民們無力、無暇也無心疼愛他們的孩子,特別是對于那些有點缺陷的孩子。大寶隨母親改嫁,本來就是一個“拖油瓶”,還愚傻羸弱,自然遭到嫌棄。繼父“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在飯桌上,大寶常常只吃了幾口飯就被叔叔呵斥下去,躲在外面哭。”即使在親生母親身上,也很難看到對大寶的一點溫情:“每次大寶挨罵,嬸嬸從不和叔叔計較,而是罵大寶:‘你咋這么沒記性?。空f一百遍了你就是不聽啊你!你不改,這個家以后就別待了。’”
  但是當“我”和大寶有一次割草回來,卻發(fā)現(xiàn)叔叔(大寶的繼父)不僅煮好了掛面條,里面還臥了雞蛋。叔叔看見大寶手指流血了,還趕緊把正痛片壓碎,給大寶上好。這難得的溫情,讓大寶發(fā)自內(nèi)心地歡喜。在叔叔把大寶狠狠揍了之后,大寶的母親也會禁不住大發(fā)脾氣,要攆叔叔走。大寶意外死亡后,兩個人的悲痛,更是真情流露??上Т髮氂猩甑玫降拇蛄R太多,溫情太少。
  啞哥的遭遇與大寶類似,因為聾啞愚鈍,他從小不受家人待見:“啞哥無論干多少活計,流多少汗水,也難討得父母的歡顏,他永遠是父母心頭的一塊心病。因為啞哥,我家就顯得不那么十全十美。媽媽經(jīng)常叨咕,說后院的大娘有一次和她打架,罵了這樣一句話:你家祖上干了缺德事,不然為啥生個啞巴。這句話比扎我媽媽的心都疼,所以,媽媽稍有不順就拿啞哥出氣: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你這個廢物。”直到啞哥能為家里掙錢,才得到些好臉色。啞哥出事前,因為是陰雨天氣,爸爸提議不讓啞哥干活去了,可媽媽執(zhí)意不讓,結(jié)果釀了大禍。啞哥死后,媽媽既后悔又心痛:“她的心,碎了,眼神再也沒有那些犀利和仇恨。冷不丁地就喊一嗓子:啞巴呢?啞巴咋沒回來?把我們嚇一跳。然后媽媽就哭,往死里哭,那聲音似乎藏著一只利器,劃人心脾。”
  即使是殘障孩子,也是父母心頭的肉。只不過那份疼愛被生活的重負與他人的眼光緊緊地抑制,深深地埋藏了。當那可憐的生命走到盡頭,再也不是父母的負擔和累贅時,他們才終于得到原本就該享受的親情表達。這樣的故事一點也不溫馨,它甚至是苦澀悲涼的??蛇@就是現(xiàn)實,是那些特殊的孩子所面臨的共同命運。愛,在現(xiàn)實的重壓下,有時也是不甜美的。
  四、語言:質(zhì)樸·活潑·直率
  王海燕小說的風格其實最鮮明地體現(xiàn)在語言上,這不僅是一種表達方式,還是一種性格,一種審美取向。她的小說語言,不論敘述話語還是人物內(nèi)心與外部言語,都帶著一股天真、爽利、幽默的味道,具有濃濃的地域特色。例如《紅城》的開頭:“小毛驢嘚噠嘚噠地跑,我坐在毛驢的背上,我比爸高,樹比我高。毛驢很瘦,我坐在上面一點不硌屁股。因為毛驢馱個長長的黑皮口袋,口袋里裝滿谷糠,放在毛驢背上。爸用手在口袋中間拍個坑,我拽著驢韁繩,坐在坑里,軟軟的。隨著毛驢四蹄的邁動,我也跟著有節(jié)奏地顛伏著,舒服著呢。”用簡練而形象的字句,寫出騎驢進城的小女孩喜悅的心情。
  再如:“不一會兒,我和叔叔就喝上了苞米面的疙瘩湯,嬸嬸往里放了四個大土豆,挺面乎的,還放了葷油。香噴噴的,我想不吃白不吃,干脆別虛浮,吃個痛快是根本。這也是臨行前媽媽偷偷在我耳邊囑咐的話。我頭也不抬吱流吱流地喝著,專挑土豆吃。”“天晴了,空氣格外清新,東邊有半截彩虹。雨后的蜻蜓出奇的多,滿院子橫飛。”(《大寶》)
  這是道道地地的家鄉(xiāng)語言,大白話。幾乎不用修辭,也不見修飾,清楚明白,又細致入微。這是一種最本真的表達方式,透露出主人公單純爽朗的性格和一顆火熱而透明的心。這種方式也是最適合兒童的,簡潔明快,字字落到實處。小說描述的是鄉(xiāng)間的人事景物,采用的是這里原生的語句,渾然一體。遼西方言時時夾雜其中,令人既感到親切又覺得新鮮。
  除了樸實與爽快,王海燕的語言,還總帶著一股幽默詼諧的勁兒,把貧瘠苦澀的日子寫得妙趣橫生、流光溢彩。比如:“自從昨天晚上決定,爸帶我去紅城賣谷糠,我激動得一夜沒睡,眼巴巴地熬到天亮。媽早早地起來,煮了小米干飯,切點蔥花,拌上醬油。蔥花拌飯真好吃!如果有葷油,趁著飯熱用筷子夾點,化開,我能吃三大碗。但是我今天沒有吃那么多,我知道,紅城里有麻花,還有糖三角。肚子里留著空兒呢。”(《紅城》)這是一個寫作者為自己找到的一種風格,也是樂觀豁達的性格在文字上的表現(xiàn)。
  王海燕在獲得冰心獎后的感言中說:“我的童年是苦澀的灰暗的,特殊年代,特殊家庭,正是如此,我寫童年苦難才這么得心應手。少年的創(chuàng)傷與悲哀,早已在我的文學之路上打下伏筆,我不能跳出我的經(jīng)歷而寫得山花爛漫;但我又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有一雙善于發(fā)現(xiàn)善良與美好的大眼珠子,望著高山和藍天,內(nèi)心總是被豁達浪漫寬廣填滿。童年我去抓螞蚱的山崗,抓魚兒的小河,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永遠是我夢中的最美風景??嘀星髽凡粌H是我的人生狀態(tài),更是我人生的境界。”③言為心聲,她小說中的語言就是她的性格與人生態(tài)度的自然流露,也由此形成了作品人物、環(huán)境、語言在風格上的和諧統(tǒng)一?! ?/div>
  王海燕轉(zhuǎn)向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間雖短,但在以往多年的創(chuàng)作積累中,她已經(jīng)逐漸磨練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的素質(zhì),并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其實,在初露頭角的《大寶》之前,她已經(jīng)多次嘗試過以兒童視角切入的小說創(chuàng)作,如《今夜我去臥底》、《留住媽媽的半桶泔水》、《渴望》、《三叔在月亮上跳舞》等。而且她始終關注著身邊的少年兒童,特別是那些生活不幸的孩子們,并用自己的筆呈現(xiàn)與撫慰他們的心靈。因此,《大寶》等兒童小說的成功與王海燕向兒童文學的轉(zhuǎn)型是一種水到渠成的必然。雖然她的兒童小說在技巧和文辭上還略顯粗糙,有待打磨,但相信這位兒童文學之路上的新人,一定能取得更令人矚目的創(chuàng)作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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