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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山(節(jié)選)
來源:2022年3期《當(dāng)代長篇小說選刊》 | 作者:周建新  時間: 2022-06-06

第一章 風(fēng)箏

  1

  公元1932年夏天,赤白的太陽,火燒火燎地烘烤,大地上熱浪滾滾,燥熱不休。

  通往錦西縣城冮家屯的大道,差三岔五飛馳來一匹戰(zhàn)馬,揚起的塵土,浮在綠色的莊稼地上,扯起一條黃帶子。騎手們急得快把馬屁股打腫了,哪怕跑死了馬,跑得自己中了暑,也要搶先趕到冮家屯。接踵而來的騎手,來自全省各縣,他們是義勇軍的信使,懇求錦西縣出兵相助。

  蟬們早已憋悶不住,伏在樹上,鼓足力氣,振翅鳴叫。聲音嘹亮而又急促,猶如沖鋒號,此起彼伏地響徹,無休止地督促各路義勇軍“沖啊,沖啊”。

  即使沒有蟬的督促,遼沈大地上的漢子們,心也在煎熬。風(fēng)起云涌的抗日烽火,燒遍了遼東、遼西所有的縣,人們紛紛武裝起來,急切地效仿錦西,驅(qū)逐日寇,收復(fù)縣城,一雪前恥。然而,頑固的日軍,頑強地據(jù)守縣城,完善的火力配置和充足的物資儲備,讓各路義勇軍傷亡慘重,損失巨大,消耗不已,叫苦不迭。

  更可怕的是,日軍的到來,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各色人等跳將出來,在義勇軍背后捅刀子。常常是縣城沒打下來,義勇軍的老巢卻被他們抄了,好不容易籌措的家底,被洗劫一空。義勇軍只好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戰(zhàn)事越來越復(fù)雜。

  各路信使紛紛抵達,亮山端坐在前任縣長孫國棟的太師椅上,板著一張臉,他的身后,掛著一幅巨幅照片,不是孫中山也不是蔣委員長,而是穿著大帥制服的他自己——劉純起。

  信使魚貫而入,亮山不但接二連三地拒絕,還讓手下人將他們攆得雞飛狗跳。信使們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來,別說混頓飽飯,水都不給喝。他們大眼瞪小眼地瞅著,弄不明白了,向來急公好義、打抱不平的亮山,怎么也怕?lián)p兵折將、消耗錢財,袖手旁觀了呢?

  坐在一旁的參謀長張?zhí)煲恍闹敲?,義父按兵不動,不是不講江湖義氣,也不是遵守軍紀(jì),是他們沒把官名叫對。不管央求得多誠懇,恭維得有多肉麻,只要叫他“劉師長”“劉縣長”,義父的臉都會耷拉得老長,嫌官兒叫小了,“司令”多牛啊,他喜歡聽。然而,遵照南京的指示,北平的東北抗日救國會被迫解散,東北抗日血盟救國軍第三十四路軍成了沒娘的孩兒,只好改編成遼西抗日義勇軍第九師,亮山的劉司令沒叫幾天,就叫到頭兒了。

  張?zhí)煲徊幌胝f破,聽任信使們著急,國民政府拋棄了他們,他們卻不能拋棄自己,義勇軍也是軍隊,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場遼西各路義勇軍共同發(fā)起的“遼沈戰(zhàn)役”,是盤大棋,必須號令如山,統(tǒng)籌用兵,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義勇軍接連失利的教訓(xùn)告訴他們,各自為戰(zhàn)的后果,就是各個擊破。眼下的戰(zhàn)略要點是收復(fù)錦州,沒有遼西抗日義勇軍總監(jiān)軍朱霽青的命令,即使義父答應(yīng)了出兵相助,他也會上前阻止。

  好鋼必須用在刃上,九師是遼沈大地抗日義勇軍中唯一的機動部隊,是留給打錦州的總預(yù)備隊。這是張?zhí)煲慌c朱霽青的共識,仗要打出章法,打出戰(zhàn)術(shù)配合,改變以往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綠林習(xí)性。

  有個機靈的信使,忽然看到亮山那幅貌似張大帥的照片,恍然大悟,忙改口叫“劉總司令”“劉大帥”。亮山撓著他的禿腦殼,笑逐顏開地站起來,準(zhǔn)備集合隊伍。張?zhí)煲徽亝柹乜粗莻€信使,讓人拉出去,打他二十軍棍,遼西義勇軍有條軍規(guī),不許叫錯軍階,哪怕省略個“副”,也要軍棍侍候。亮山馬上求情,稱自己又不是沒當(dāng)過司令。

  兩個人正在爭執(zhí),一匹戰(zhàn)馬涉過女兒河,飛也似的馳入縣城冮家屯,徑直踏入縣政府。來人是張?zhí)煲慌瓮丫玫目偙O(jiān)軍的傳令兵。傳令兵跳下馬,一步不停地跑進來。用不著張?zhí)煲蝗プ柚沽辽搅?,朱霽青的命令已到,劉純起的第九師即刻起程,助攻義縣,分割錦州。

  信使們都傻了,白跑來一趟,這場東風(fēng)沒借成。朱霽青得知有人找亮山搬救兵,及時地把傳令兵派過來,同時也讓這群信使捎回口信,將各地日軍畫地為牢,不準(zhǔn)放出一兵一卒增援錦州。

  那個機靈的信使,確實機靈,立刻回答,執(zhí)行命令,轉(zhuǎn)身就走,屁股上的二十軍棍被大家忙忘了。

  張?zhí)煲粵]有隨隊出征,朱霽青單獨給他下了命令,讓他帶著九師第三團,配合鄭天狗攻打興城。清掃完外圍,會師錦州,總攻沈陽。此次殊死之戰(zhàn),若能成功,便可以去他媽的國民政府,去他媽的“滿洲國”,理直氣壯地迎請回少帥,重掌東北,再豎五色旗,自立為王。

  霎時間,整個冮家屯人喊馬嘶,塵土飛揚,樹上的蟬不知發(fā)生什么事情,嚇得滿天亂飛,發(fā)出撕裂的叫聲。隊伍集聚完畢,亮山騎到馬背,大聲訓(xùn)話,弟兄們,挺直腰板打出去,日本關(guān)東軍第八師團主力去了黑龍江,被馬占山拖住了,錦州的司令部成了太監(jiān)的卵子,空了,小雞巴玩意兒硬不起來了,殺他個狗日的。

  大家哄堂大笑,齊吼幾聲,殺他個狗日的,九師上千人馬便列隊出發(fā)。冮家屯的街面上,只剩下人數(shù)最少的三團,總共才一百多人,大多是原通裕公司不肯走的煤礦、鐵礦、錳礦的礦工,領(lǐng)隊的是少東家陳小嫻。他們背對著亮山的隊伍,面南而立,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幫助鄭天狗打下興城。

  聽說隊伍要開拔,母親張崔氏趕忙喚來小叔子張恩發(fā),帶上幾個老鄰居,急三火四地趕著大馬車,去了女兒河畔的西瓜地。過了大暑,瓜田里秧蔫草盛,快要罷園種白菜了,挑選稱心如意的好瓜已屬不易,張崔氏偏偏執(zhí)拗地找好瓜。

  瓜田外,女兒河浩蕩地流淌,碩大的水車“吱吱扭扭”地響,汲出的水,澆灌著張家偌大的田地。河水順著渠道,分流進壟溝,干渴的煙田、棉田孜孜不倦地吸吮著河水,像吸吮母乳。在水車聲中,瓜田里的幾個人,出出入入忙得渾身是汗,等到裝滿一車西瓜,準(zhǔn)備送到街里時,他們看到,亮山的大隊人馬已經(jīng)涉過女兒河,精神抖擻地向北開去。

  好在兒子的隊伍沒走,依然站立在街上,張崔氏督促快馬加鞭,趕緊把西瓜送去。張恩發(fā)把鞭子甩得像炸雷,急促的鑾鈴穿越過街巷,撞向鳳凰山,又折回張?zhí)煲坏亩?。自家的馬車聲,張?zhí)煲辉跄懿皇??恰好他還有一些事情沒安排,不可能拔腿就走。

  張崔氏跳下馬車,一排排壯小伙子挺立在她的眼前,孩子們就要奔赴沙場了,下次回來,能不能見到,都是未知數(shù),真是讓人心疼。她拍著每一個小伙子壯實的胸脯,遞過去兩個西瓜。西瓜裝進麻繩編織成的網(wǎng)兜,每兩個網(wǎng)兜結(jié)成一對,既可護住西瓜別在搬運的時候炸裂,又可褡褳一般搭在肩上,前胸后背,各背一個,可放開雙手,自由行走。張恩發(fā)和幾個老鄰居,忙著給小伙子們發(fā)西瓜。

  父親沒了,母親操持著偌大的家,雖說雇了幾個長短工,也不乏西五會的故交幫忙,可要強的母親,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無論什么活兒,母親都是學(xué)著父親,打頭干。才半年多的光景,母親的手就磨得和礫石一樣粗糙,再也不能拈針繡花了。

  張?zhí)煲谎劾锴咧鴾I,母親為多打幾斗糧,多掙幾塊大洋,日夜操勞在田地里,還不是想給他們多供一點軍糧,多買幾箱子彈,多殺死幾個小日本,不忘父親被日本人剝皮的仇,勿忘喪失國土的恥,別讓父親白死一回。

  烈日炎炎,有西瓜相陪,母親不用擔(dān)心有人中暑了??粗犖殄藻贫?,她用袖子抹了把淚水,縷縷擔(dān)憂,揮之不去,本來都是家中的頂梁柱,現(xiàn)在卻為國難慷慨奔赴戰(zhàn)場。張?zhí)煲惶嫘值軅冎x過母親,勸母親回家去歇息,不用為他擔(dān)憂,他有鷹視狼顧的本事,不會有危險。

  送走母親,張?zhí)煲蛔岅愋箮ш犗刃?,還有未盡事宜沒安排,一會兒騎馬去追。人都走了,冮家屯成了空縣城,很容易被壞人乘虛而入,張?zhí)煲徽垇硇iL曹鳳儀,囑托老先生維護秩序,主持縣里的大事小情。

  兩個人站在城東南的鳳凰山上,邊談?wù)撌虑椋吥克湍媳毕啾扯械娜笋R。亮山帶著的北行隊伍,已漸行漸遠,只能在青紗帳中隱隱約約看到背影,陳小嫻帶著的隊伍從鳳凰山腳下穿行而過。城東巍峨的虹螺山,巨人般注視著他們,仿佛向遠去的隊伍招手。張?zhí)煲恢溃蛄x縣,是啃硬骨頭,日軍深諳滿洲歷史,知道錦州是虎視中原的戰(zhàn)略要地,豈能甘心讓義勇軍掃清錦州的外圍?大戰(zhàn)過后,虹螺山不知又要埋葬多少英靈。

  送走了九師,下了鳳凰山,兩人就要告別,曹校長伸出一雙滿是骨頭的老手,緊緊地抓住張?zhí)煲?,流出兩行老淚,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救出伊蘭。張?zhí)煲坏难劾镆睬咧鴾I水,他何嘗不想救出伊蘭,只是曹校長不知道,伊蘭已融入張?zhí)煲坏纳?,如果沒有戰(zhàn)爭,他愿意為伊蘭舍棄一切。

  張?zhí)煲灰苍诙诓苄iL,放出幾伙暗哨,盯住漢奸杜三禿子,不能讓他鉆了空子,一旦冮家屯落入他的手里,收復(fù)縣城灑的那么多鮮血,都白流了。

  曹校長硬邦邦的瘦手把張?zhí)煲欢甲ヌ哿?,他說,有高榮軒在,東五會還能招之即來,土匪漢奸們還是要忌憚的。

  張?zhí)煲粺o奈地閉了下眼睛,真是蜀中無大將了。

  從鳳凰山下來,太陽已偏西,憂心忡忡的曹校長擔(dān)心縣城冮家屯再度淪陷,舍不得張?zhí)煲蛔?,假設(shè)著各種不測,讓張?zhí)煲唤獯?,因此,耽擱了許久。好在父親生前留給他一匹烏騅馬,這匹寶馬可日行千里,快得能追上京奉鐵路上的火車,即使隊伍走出去幾十里,追上陳小嫻,也是毫不費力。

  烏騅馬真是好馬,飛奔起來,像黑色的閃電,在起伏的山巒間飛馳,快得眼睛都抓不住它的身影。張?zhí)煲灰呀?jīng)不再把烏騅馬當(dāng)成馬了,而是父親的靈魂附在馬身上,只要騎在馬背上馳騁,兩耳邊呼嘯的風(fēng)就是父親對他說的話,眼前一掠而過的場景,就是父親虛化的臉龐。父親對他喊,一腔熱血給誰?給國,給家,給爹,給媽。

  馬成了張?zhí)煲慌c父親靈魂交流的載體,他的親人,它聽得懂他的來言去語,辨得清敵友親朋,聞得出四方路途。每逢給馬洗澡,他從不麻煩護兵,自己牽馬到女兒河畔,擦洗黑緞子似的腰身,滌凈腦門和四蹄上僅有的幾撮白毛。

  現(xiàn)在,烏騅馬不用揚鞭自奮蹄,沒費多大力氣,張?zhí)煲痪妥飞狭岁愋箮е年犖椤kS后,他們抄近路,鉆山溝,疾行快走,隱匿前行,天黑時,已望見了興城古城的輪廓。這座城池異常堅固,易守難攻,三百年前清太祖努爾哈赤十萬大軍都沒能攻克。可惜呀,年初時,興城縣長未放一槍,舉著小旗就投降了戶波聯(lián)隊,若是像當(dāng)年袁崇煥那樣,軍民同心,以一當(dāng)十,抵抗后金,戶波聯(lián)隊只能望城興嘆。

  臨時受命助攻興城,沒來得及制定作戰(zhàn)方案,要打下這么牢固的城,張?zhí)煲贿€真是狗啃刺猬,無從下嘴。不過,有一點還算清楚,要打就打他個冷不防,偷襲是上策??墒牵沙龅膫刹毂鴰Щ貋硪粋€車站的鐵路信號工,偷襲的想法便破滅了。

  信號工告訴張?zhí)煲?,他們的老對手戶波?lián)隊駐扎在古城內(nèi),盤查得極為嚴格,非城內(nèi)居民,甭想混進去,太陽還沒落山時,四座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城外只剩下西城門外的火車站,駐防著一個小隊,總共不到二十人,配備著一挺輕機槍,三個擲彈筒。

  小隊雖小,卻是大麻煩,突然攻城,留個尾巴,就是后顧之憂。日軍的戰(zhàn)斗力,不可小覷,一個小隊就能牽制住張?zhí)煲粠淼乃腥笋R。古城墻本來就堅固異常,日軍占領(lǐng)后,又層層加固,就算能夠悄悄地摸過護城河,搭云梯,爬城墻,偷襲守城日軍,成功的概率也極低,何況城墻上不可能不設(shè)置響鈴、電網(wǎng)之類的防護設(shè)施。

  張?zhí)煲徽遄迷偃?,沒有內(nèi)應(yīng),也沒有周密的戰(zhàn)前準(zhǔn)備,偷襲的戰(zhàn)術(shù),不適應(yīng)于古城,只適合防守薄弱、人少兵寡的車站。選擇消滅車站之?dāng)?,就等于選擇了強攻古城,這場硬仗,不付出代價,很難奏效。

  不管仗怎么打,切斷古城與車站的聯(lián)系,都是必須的。張?zhí)煲谎杆贈Q定,乘著夜色,穿插進西城門與車站之間,等到鄭天狗大隊人馬到齊時,再商量作戰(zhàn)方案。

  城外的住宅,被日本人扒得所剩無幾,很空曠,好在夜很黑,又缺少狗吠與蛙鼓,很容易地掩護了他們的行蹤。漫長的等待,是煎熬的過程,張?zhí)煲幌雮刹斓礁嗟臄城?,他的眼睛找了很久,才在身后發(fā)現(xiàn)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他匍匐過去,爬到樹上,舉起望遠鏡,向著城內(nèi)觀望。

  城里燈火輝煌,孩吵娘罵驢吼狗叫聲不絕于耳,絲毫沒有感覺到城外有伏兵,這是好的兆頭。不好的是,樹再高,也高不過城墻,張?zhí)煲豢吹降模怂淖情T,就是半截鐘鼓樓,還有城墻上戒備森嚴的日本兵。

  坐在樹杈上,張?zhí)煲幌萑氤了贾校嗝纯释约耗请p犀利的眼睛能穿透厚厚的城墻,看見他日夜思念的伊蘭。此時,他們近在咫尺,卻天各一方。他挖空心思地想過怎樣救出伊蘭,然而,卻始終無計可施。多田將伊蘭置于古城,又包裹在重重疊疊的日本人中間,與世隔絕了,即使想救,也無從下手。

  今晚,雖說是個機會,可以把收復(fù)興城和解救伊蘭一并進行,可仗怎么打,他心里還沒有譜。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他對戶波的城防布局一無所知。

  幾個月來,烏騅馬馱著張?zhí)煲获Y騁在遼沈大地,會同老梯子、耿繼周等義勇軍大鬧沈陽城,干了許多大事。火燒沈陽工業(yè)區(qū),四百多家和兵工相關(guān)的工廠,無一幸免。還有摧毀皇姑屯關(guān)東軍糧庫,日本人在這里炸死了老帥,我就在這里還以顏色,別人幫他調(diào)虎離山,他騎著烏騅馬飛馳而入,闖進糧庫,向糧囤甩出十幾支火把,數(shù)十座糧囤燒了半宿。

  唯獨打興城,救伊蘭,他始終束手無策。

  當(dāng)然,他也做過后悔的事兒,和黃顯聲的秘書、中共地下黨劉瀾波密切往來,給黃顯聲當(dāng)信使,成功地策反了沈陽縣長謝桐森、公安局長張鳳岐,密謀殺死關(guān)東軍司令本莊繁及日偽要人,推翻沈陽的偽滿政權(quán),與各路義勇軍一起收復(fù)沈陽。然而,本莊繁是何等的精明,說錯一句話,遞錯一個眼神,都能猜出是什么意圖。密謀的事情最終敗露,日本憲兵將縣長和局長赤身裸體地捆綁住,潑上燒得“咕咕”冒煙的瀝青,活活地燙死了,遺體漆黑成坨,連裝老衣都穿不上。

  經(jīng)歷過父親被活剝皮的痛苦,想到瀝青澆人的慘景,張?zhí)煲坏男囊脖粻C疼了,若不是那么急,讓兩個人從長計議,等到義勇軍總攻沈陽時再里應(yīng)外合,何至損失得這么慘重?

  張?zhí)煲荒曋谝?,夜黑得像燙死人的黑瀝青,只不過閃閃的星星給人以希望。他恨不得伸出雙手,摘下兩枚星辰,化作炸彈,炸塌所有的城墻,讓鄭天狗自由地馳騁進古城,吞食日寇??蛇@是怎樣的妄想,神仙也做不到。

  半夜時分,鄭天狗來了,護兵輕輕地敲了幾下樹干,張?zhí)煲痪兔靼琢?,下了樹,匍匐進壕溝,見到了風(fēng)塵仆仆趕來的鄭天狗。一年前,兩個人同屬東北軍,同在北平,有一份戰(zhàn)友的情誼,馬上就要并肩作戰(zhàn)了,見了面格外親。

  鄭天狗帶來了兩千多人,隱藏在城外三里的西河套,還拖來了一門山炮,由一輛大馬車專門拉著。張?zhí)煲恍老伯惓?,炮可是個稀罕物,與日軍作戰(zhàn),屢屢受挫,就吃虧在沒有炮上了。這是鄭天狗第三次夜襲興城,前兩次只弄出個人山人海的氣勢,連一塊城墻上的磚都沒崩下來。天亮之后,日軍飛機增援,眼見得炸彈落入人群,吃了大虧,急忙撤退了。這一次不同了,遼南的義勇軍毀了日軍的機場,飛機不能從營口起飛了,何況這次還有了大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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