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見過這樣的大手筆畫家?
站在天穹,用特大號巨盆往地球上潑紅彩,嘩啦啦潑一盆,嘩啦啦又潑一盆,從春到秋大半年不閑手——
紅顏色染紅了大地,染紅了荒蕪的灘涂,嚇得大海倒抽一口涼氣,趕緊后退,讓出一部分自己的地盤……
這便是紅海灘,她在地球的東方,在中國東北,在遼寧盤錦。
原來,這個世界最大濕地不喜歡穿素裝,身著31萬公頃的蘆葦長裙還不滿足,又把紅海灘緊緊摟在懷里,系在腰間。
這塊濕地堪稱大自然的造化。在東北平原上滾滾向前,一路不斷使性子的滔滔遼河、大凌河和雙臺河,扭動著妙曼身段在大地上恣肆舞蹈,雙手捧上豐富的礦物質(zhì)千里迢迢來獻禮,紅海灘,便是她們慷慨饋贈的豪華大禮。
若非親眼所見,很難想像,紅海灘不是沙灘,也決非紅色土壤,更不是紅色巖石,而是由貌似瘦弱的小草們肩并肩手挽手集體翹起腳尖,讓大地挺起紅色的胸膛。
這種植物叫堿蓬草,一年生藜科植物。株高20至60公分,莖直立,有紅色條紋,多級分枝,枝細長,葉線生。別看它又矮又瘦,高不盈尺,卻性格倔強,知難而進,用瘦小的根須抓牢大地,昂首斗浪。洶涌的波濤連出組合拳,一波一波又一波,拉開趕盡殺絕的架勢,瞬間將它們淹沒、擊倒。波濤精疲力竭后退卻,它們又頑強地站起來,抖落身上的泥污和水珠,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這群收復(fù)失地的勇士們像往常一樣,把侵略者再次戰(zhàn)敗、象征羞怯的紅顏料,涂在大海的臉蛋上。
大多數(shù)植物喝了咸鹽水很快喪命,堿蓬草卻奇跡般地適應(yīng)這種劣質(zhì)水,濾偽存真,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壯大自己,不斷招兵買馬,養(yǎng)育子孫后代,繁榮家族偉業(yè),將歷盡苦難的日子過得生機勃勃。
誰有這樣的膽量,咬定理想不放松,把赤紅涂在大海上,浪打不退,日曬不舊,風吹不走?
堿蓬草別名鹽荒草、赤蓬草,又叫荒堿菜。盤錦當地人稱它為“救命草”。上世紀六十年代全國大饑荒,堿蓬草救了無數(shù)人的命。它可以鮮吃,也可以曬干貯藏,還是一種優(yōu)品蔬菜和油料作物。
人稱濕地為“地球之腎”。盤錦被稱為“濕地之都”,濕地面積占全市區(qū)域面積61%。這部人類少有的超大型“空氣凈化器”,對整個東北地區(qū)乃至全國以及周邊國家的氣候調(diào)節(jié),貢獻卓著。
人工種植堿蓬草持續(xù)擴充濕地版圖,每年向大海推進5至10米,最多推進30米。
為了保衛(wèi)紅海灘面積,盤錦市一次又一次雷霆出擊,寧可財政少收入,也要生態(tài)至上,割斷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鏈。
2020年,紅海灘吹響“大決戰(zhàn)”號角,400多臺挖掘機同時作業(yè),598家水產(chǎn)養(yǎng)殖大戶全部退出,一次收回“退養(yǎng)還濕”面積8.59萬畝,恢復(fù)自然岸線15.77公里。
盤錦紅海灘,再次大規(guī)模收復(fù)失地,開疆擴土!
赤蓬草王國,也迎來昌盛繁榮的新時代!
環(huán)境嫵媚誘人,紅海灘的“跨界好友”紛至沓來。
白鶴公主成為巡邏志愿者,邁著大長腿,閑庭信步。邊走邊四面瞭望,長脖頸天線向上伸,揚一下脖,再揚一下脖,似乎調(diào)整到最佳角度,方便接收信號。還俏皮地側(cè)歪著頭,給在空中飛翔的情侶送秋波,也像似與云對話。
天上超低空飛翔的仙鶴,在空中來個“回頭鳥”造型高喊一句上聯(lián)情話,紅海灘上的情侶張開翅膀扇動兩下、連忙對下聯(lián),鶴夫妻這才爽快地別離,按照責任分工巡邏,各自填寫自己的選擇題答卷。
鶴公主不時停下來,用聽診器長嘴叩擊紅海灘身體,這里探一下,那里聽一下,不時抬起腦袋歪脖想一會兒,再繼續(xù)工作。
紅海灘也不白讓人家體檢,鼓鼓肚皮,以吹氣泡、放混水煙兒的方式暗示這位白衣天使,用衣兜里的小魚小蝦當酬勞。
紅海灘南小河高高挺起胸脯,上邊別著“世界最大黑嘴鷗繁殖地”徽章。每年有上萬只黑嘴鷗在此談情說愛,生兒育女。
彈涂魚是生物鏈的重要一環(huán),也是紅海灘的犁。它們每一次進洞出洞,以在淺水里耍歡兒、濺水花的方式,耕耘土壤、疏導和調(diào)解生物機理,排泄物又是堿蓬草的營養(yǎng)滋補品。盤錦市以年放養(yǎng)彈涂魚數(shù)萬尾的速度遞增,其中2022年放養(yǎng)9萬多尾,放養(yǎng)面積415畝,增多環(huán)保收方數(shù)字。
沙蠶也是生物鏈中不可匱缺的一員。如果說彈涂魚用歡快的水花唱高音,沙蠶則司職低音區(qū)。二者分聲部合作,聯(lián)袂奏響美妙樂章。近年盤錦市累計投放沙蠶230萬尾,嗡嚶嗡嚶,曲樂余音裊裊。
我一直以為紅海灘上的堿蓬草跟許多大自然的植物們一樣,平常一直穿著綠衣,秋霜一染,才披上紅色小褂。
這次夏天來盤錦濕地,我一下顛覆了以往的認知,人家是“自來紅”啊!
我近距離仔細觀察那些剛出土,才一兩寸高的堿蓬草,芽兒很嫩很嫩,株株都是紅色。陽光透過來,堿蓬草體內(nèi)的紅色近乎透明,通亮通亮。每株草都懷抱一汪汪淺紅色液體,似嬰兒脈管,布局有序,活力四射。
那些嬰兒小手般的紅色嫩芽,抓向天空。
齊膝高的堿蓬草威嚴整齊,站成訓練有素的儀仗隊。
歲月的螺絲越擰越緊,堿蓬草的顏色也越來越深:淡紅、淺紅、粉紅、正紅,在每年的青春茂盛時節(jié),居然成了高貴的大紅!
放眼瞭望,天海相接之處,鋪天蓋地的大紅烈烈燃燒,仿佛整個地球,都鋪滿了“中國紅”!
紅浪奔騰的赤蓬草令我著迷,也令我震驚,浩浩蕩蕩的海邊灘涂,怎么只有這一種植物?
這些擠擠挨挨、紅霞浩蕩的堿蓬草,為什么一根雜草都沒有?在陸地,在山崗,在廢墟,在狹窄的石縫,但凡有一點土,各種植物便瘋狂搶占地盤。在此,怎么只有堿蓬草一個種族?
誰也不知道,堿蓬草到底有什么祖?zhèn)髅胤?、獨門絕技,不懼咸水淹,不怕咸浪打,能咕嘟咕嘟吮吸咸水茁壯成長、持續(xù)護編,壯大家族隊伍,讓耀眼的紅比火還烈、比血更艷,燒紅半邊天,染紅半邊地,給濕地披上紅大氅,讓大海盡情舞甩火燒云水袖……
堿蓬草為什么能“一騎絕塵”?
我突然想起當年中學老師的話:“人家行你也行,人家不行你也不行,到什么時候,你都不行”。
一株草,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無不如此。堿蓬草自強自立,藝高才膽大,敢于“擇一城而終老,遇一人而白首!”
有人看不起小草,又矮又不起眼。我卻說,草才是地球綠色的大基本盤,這個大基本面向好,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才茂盛繁榮。
有人瞧不起與泥濘濁浪為伍的堿蓬草,我不禁要問,地球上的植物超過45萬種,在咸水浸泡的險惡生存環(huán)境下,還有誰創(chuàng)建這樣的奇跡,齊刷刷挺起脊梁,一草自成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