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寒風襲來,洛古河的冬天就到了。江面即將結(jié)冰,艇隊要撤了。戰(zhàn)士們都來向賈晨翔告別,明年開春,開江以后,艇隊才能回來,隨隊而來的還會是他們嗎?每年,賈晨翔都會接送艇隊的兄弟們,沒處幾天,小伙子們都會把賈晨翔當成大哥,當成知己。無論是誰,有了困難,找到賈晨翔,賈晨翔都會盡力幫忙,從不敷衍。說起艇隊,就讓人聯(lián)想起每年春天的開江冰排。這期間,也是賈晨翔一年中最緊張的時刻??梢哉f,是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所謂的開江冰排,就是冰塊順流而下,看起來就像是跑冰排。跑冰排很有可能演化成極度危險的“倒江開”。一旦“倒江開”形成,輕則潰壩,重則釀成毀滅性的洪災。
5月,暖風吹來,一夜之間,雪就融化了。賈晨翔就寢食不安了。從這時開始,他就組織聯(lián)防隊員晝夜巡視江堤,觀察水位,隨時隨地匯報水情。開江后,整個洛古河村是不眠的,夜里,村子里燈火通明。所有的車輛都要有秩序地停在街上,緊急時刻,機動車都要發(fā)動起來,不得熄火。年歲大的老人都分配給年輕人,一旦險情出現(xiàn),必須有專人負責轉(zhuǎn)移。婦女們把能帶走的東西都盡量往車上裝,整個洛古河村都動起來了,像大搬家一樣。因為指揮得當,老鄉(xiāng)們總是慌而不亂。賈晨翔和村委會成員早已制定好了撤退路線。為了萬無一失,最大程度地避免群眾生命財產(chǎn)的損失,賈晨翔多次運算疏散的時間和地點。安全點兒不能設的太遠,設的太遠,洪水灌上來,就來不及了。又不能設的太近,近處沒有高點,一旦洪水超過預期,就不堪設想了。賈晨翔讓李志宏開著車,拉著他,幾個點兒來回地跑,終于,確定了一個最佳的避難點。
開江了,冰塊慢吞吞地朝下游涌著。后邊的巨冰撞上前面的巨冰,發(fā)出悶雷般的響聲,撞擊后,運行更慢,冰塊就朝周邊擠壓、堆積,大江上就出現(xiàn)了一道危險的冰堤。冰堤的上游,水位迅速抬高,猶如一座堰塞湖。順流而下的巨冰撞擊著冰堤,反作用力后,又撞擊著岸邊的大堤,撞得地動山搖。冰堤越來越高,形成了堰塞湖,水位隨之抬高。情況萬分緊急。一旦漫過大堤,洶涌的江水瞬間就會淹沒洛古河村。
真有這么嚴重嗎?我采訪過一位87歲高齡的老太太,在老人家的記憶中,上個世紀50年代末期,洛古河村就發(fā)生了一次慘烈的“倒開江”,當時,整個村子都毀掉了。老人家說:
“好幾家都被滅門了。”老人家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渾濁的眼瞳里突然就有了淚光,“那水呀,從天上下來了,孩子們都沒來得及喊聲娘,就被卷走了。”
說到這兒,老人家的眼瞳就定格了。似乎眼前正浮現(xiàn)著悲痛的一幕。李志宏的父親回憶說,1994年,洛古河也有過一次“倒開江”。當時,幾分鐘的時間,洪水就沖進了村里,不到10分鐘,就沖垮了洛古河村。據(jù)他的回憶,我四處查找資料,還真的找到了一份。史料記載:
“1994 年 5 月 5 日 12 時,洛古河 878 航標處形成冰壩,出現(xiàn)解凍(倒開江),沿江興安鎮(zhèn)大河西村和古城村,漠河鄉(xiāng)(北極村)洛古河村發(fā)生自 1958 年以來最為嚴重的冰凌。洛古河村最高水位 101.95 米,超過警戒水位 4.45 米,江水出槽,造成洛古河村 46 戶 189 人全部受災。沖毀房屋 138 間,沖毀耕地 184.13 公頃,村道 5.5 千米,橋梁 1 座,防洪堤 l 千米,興安鎮(zhèn)、 漠河鄉(xiāng)(北極村)經(jīng)濟損失 257.5 萬元。”這個數(shù)據(jù)是官方的,和李志宏父親的說法極其吻合。李志宏的父親告訴我,災前,有關部門向空軍提出求援,希望能派轟炸機炸毀冰壩,解救百姓。因為是界江,在此動用轟炸機,事關兩國軍方,需要協(xié)商。結(jié)果,沒等協(xié)商成功,洪水就下來了。災后,洛古河村的老百姓都被政府接到縣城,住了起碼有20天。直到完全開江,洪水退了以后,他們才返回家園。老李跟我比劃著,“那水是從兩邊攏過來的,等村民們反應過來,就跑不了了。沒幾分鐘,水就齊腰深了。”老李說,“真是好險,水位再漲半米,整個村子就沒有活口了。”
當?shù)厝擞芯渲V語,不怕“文開江”,就怕“武開江”。這“武開江”也叫“倒開江”,通俗地說,就是上游突然氣溫回升,江冰融化了,下游的氣溫卻依然很低,江面依然結(jié)冰,阻擋著水流。結(jié)果,冰擠冰,就堵塞了通道,形成了冰堤,造成堰塞湖。每年開江,就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吊在沿江老百姓的脖子上,讓人膽戰(zhàn)心驚。如果是“文開江”,就皆大歡喜,全村放鞭慶賀。如果是“武開江”,全村上下就得扒層皮,睡也不敢睡,吃也不敢吃,一天到晚就那么守著,隨時做著撤離的準備。賈晨翔能不緊張嗎?
賈晨翔已經(jīng)有幾天沒有回家了,沒有睡一個囫圇覺了。他就在大堤上轉(zhuǎn),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歇一歇。餓了,就胡亂吃兩口。老鄉(xiāng)們不忍心他這么熬著,擔心他熬壞了身體,都勸他回家睡一覺,歇一歇。賈晨翔沒有聽勸,雖然警務室離大堤只有四十多米,可是,他不能回去。他知道自己是老少爺們兒的主心骨,他在大堤上,老鄉(xiāng)們就能穩(wěn)得住。
關鍵時刻,洛古河村的聯(lián)防隊員站住了,他們都是好樣的。幾天下來,每個人都已筋疲力盡,有的胡子拉碴的,有的迷迷瞪瞪的。他們和賈晨翔一樣,堅守著,絕不退后半步。他們心中,有賈哥在,就有信心。父老鄉(xiāng)親們也沒閑著,人們有條不紊地準備著,互相勸告,不能慌,不能亂。有的坐在屋里,穿得整整齊齊,就等著賈晨翔一聲令下,就趕緊撤退。有的,在街上走來走去,伸著腦袋朝大堤那邊望,伸著耳朵聽。
賈晨翔站在堤上,看著冰堤一層層加高,看著比人還高的巨冰朝岸邊擠來,看著水位已經(jīng)越過警戒線了。他的心里頭翻江倒海,他在緊張地計算著,核實著。老鄉(xiāng)們都在看他,等著他作最后的決斷。撤還是不撤?這個決斷可不好下,命令下早了,一旦轉(zhuǎn)危為安,老百姓的恐慌式避難,將會帶來無法彌補的混亂和損失。命令下晚了?他都不敢去想,那可是幾百口子性命啊。賈晨翔死死地盯著水位線,他心里頭有個底線,只要水位漲到了那個底線位置,他將毫不猶豫地發(fā)出撤退的命令。
“不好!”有人尖叫著,“賈哥,你快看!”
賈晨翔扭頭看去,上游涌來一塊巨冰,露出頭來的能有卡車車頭那么大,正轟隆隆地擠壓下來。賈晨翔的手里捏了一把汗,這么大的冰塊,一旦撞向冰堤,將會產(chǎn)生石破天驚的能量,可能會加劇堰塞湖的威脅。一旦形成合力,就會潰壩,整個洛古河村就會遭受滅頂之災。賈晨翔舉起了胳膊,制止了驚慌的人們,他又迅速地算計了幾回,心里有底了。這是一塊來得正是時候的巨冰。這是一塊救命的巨冰。洛古河村的安危就靠這塊巨冰了。只見巨冰轟隆隆地朝下而去,攜著萬鈞之勢,撞向冰壩。隨著一聲巨響,冰壩被撞開了一個豁口。江水急速而下,一袋煙的工夫,水位降了下來。老鄉(xiāng)們喜極而泣,情不自禁地在大堤上歡呼起來,今年的“倒開江”又過去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賈晨翔站立不住,摔倒了,他渾身酸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
這時,一輪朝陽升起來,頓時,霞光滿江。
?。ü?jié)選長篇報告文學《洛古河畔紅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