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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冷風
來源: | 作者:李 高  時間: 2019-12-03
  當我們生活的這個山谷正要被黑氣渲染得不成樣子之時,我開始看不見白天熟悉的景物了,就像我不能了解我身邊的人一樣!
  夜沒有人的悲喜,人卻有夜的詭秘。我們在這有光的黑夜里,不用去擔心這夜有多黑;可在我們心靈的夜里是否也都有自己的光,去撫慰靈魂深處那時時撩人的孤寂與憂傷呢?
  山,靜默無聲;人,喧嘩騷動。在這個小小的世界里什么都顯得熱鬧無比!唯獨他是個例外······
  周五的晚上,這個學校的自習室里總顯得冷清些,平時有幾個愛學習的同學也早已走了,他看看時間,是該跟女孩道別了。
  “我—走—了”他用氣流低聲說
  “明天,你還來上自習嗎?”
  “嗯,來,背這個。”男孩手里正舉著一本很厚的考研詞匯。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zhuǎn)過身像往常一樣走了。
  靜習慣了這個矮個子男生每天晚上走之前跟她打聲招呼,男孩也把這招呼當成他們之間友好交往的一種美妙形式。
  看得出來,夢是有幾分喜歡他的。
  男孩不喜歡每天都去自習,但他愿意每天在自習室待上幾個小時,不光是學習,更重要的是遠遠地陪著夢。
  一等到黃昏時分,太陽的余暉看不見的時候,他就不慌不忙地收拾好東西,從夢的身邊走過;然后輕輕地咳嗽兩下;用氣流對她說一聲,“我走了!”
  他知道,夢一定會抬起頭來看著他,并告訴他路上小心點,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一直這樣保持著對她的愛戀,這已成為他心中甜蜜快樂的源泉了。
  今天是周五,又到休息的時候了,他想多陪夢一會兒,走的有些晚了。
  還沒出了教室,一陣冷風先吹過來了!
  他抬頭看看天,天已經(jīng)很黑了,只是在有燈光的世界里,黑夜也不能黑太多的。
  剛走了兩步,他就把耳機戴上了。一邊聽著歌,一邊無聊地想著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一首歌聽了一半,就來不及換下一首,最后他選定了蔡琴的《癡癡的等》。他喜歡這個女歌手低沉的嗓音,他說“這個女人總能唱出他想要的那種軟軟的、綿綿的、棉花糖的寂寞!”
  男孩是這個大學的一分子,來這個濱海城市上學已經(jīng)三年了,眼下他正著手準備著明年也就是最后一年的研究生考試。
  從高中起,他就喜歡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現(xiàn)在,他更加喜歡有自己小空間的感覺了。學校對面的山坡上有一家不怎么大的工廠,里面就有屬于他的一間小屋子!
  那是工廠廢棄不用的,環(huán)境雖不太好,可他卻在同學面前引以為豪,常常覺得自己是這個大學里最幸福無比的存在。
  確實,有一段時間他總喜歡在那小屋里大聲歌唱。有時覺得光唱還不過癮,就隨手把窗簾拉上,像表演戲劇似的,模仿于魁智老師《三家店》的唱腔,還裝模作樣地扭捏著,假聲假氣地唱著他喜歡的幾句戲詞兒。
  一出夠了以后,就喝口水;擦把臉;去練習起書法來了。剛寫了幾個好看的字就會讓他興奮異常,開始幻想自己或許能成為學校里小有名氣書法家了。這些算是他在大學外面能做的最為舒心的事情了。
  當然,離開同學,獨自一人在外,時不時地難免要產(chǎn)生孤獨的情愫。這些,他對自己說,“我都能忍!”
  走到一條有光但有些暗淡的小路上時,他想到要吃晚飯了。摸摸口袋里面的東西,覺得錢好像很少,趁著遠處幾點橘黃色的燈光,他停下來,用手把口袋里面的東西全都掏出來了。
  他看到手心里只有幾張早就撫摸過好幾次的皺巴巴的一元面額的紙幣,還夾雜著前一陣子學校催著要交齊的住宿費單子。
  對這單子,他想得很開卻也很生氣。
  自己在外面住,為什么還要交這一千多的費用?他不舍得交這些錢,但是毫無辦法。后來學校一再催促,他就把錢打到卡里面,很大方又有點顯擺地走到財務科老師的面前說:“老師,我在外面租房子,是來交學校宿舍管理費的。”
  那老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顧得說話。
  拿到收據(jù)條子后,他越想越覺得郁悶,就這樣完事了?也不能證明自己很特別,甚至可以說是很委屈??!
  就在要出門的一剎那,他又回過頭向老師說,“老師,我在外面住,為什么還要交學校的住宿費呢?”
  關于這繳費問題,他早已心知肚明,可他就是想把自己在外面住還交宿舍費的事再顯擺一下,只有這樣了,才不至于過分地心疼那些錢。
  這次老師開口說話了,她說,“學校為了學生人身安全,不準許學生在外面走讀,你已經(jīng)違反了學校紀律了,知道不,呵!”
  只哦了一聲,他就閉嘴不說話了,面色深沉地點點頭,好像明白了很多的樣子。
  離開財務科時,他把交費條子緊緊地攥在手里,想著要放好它,趕明兒就可以讓輔導員把自己的學籍給注冊了。
  今兒在這路燈他下又看到那單子了。
  心想,這張交費單拿著很沒意義,反正都交完了,扔了或者撕了它都行吧。
  可他沒那么做,又小心地捏緊那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和那疊好了的交費單子。盡管他確定自己已經(jīng)捏得很緊了,可也生怕這夜里的風大,萬一吹掉了什么就壞了。
  不自覺地,他扭頭往右下方的地上瞥了一眼,確定沒有錢或者其他什么東西落下,才放心地數(shù)起這錢到底有多少來。
  一張、兩張、三張、一共是四張。他覺得很不給力!
  “為什么只有四塊錢呢?我需要五塊才行!”他自語道。
  饅頭兩元五角一袋,他需要買兩袋。今天晚上回去吃一袋,明天早晨起來吃一袋。
  他以為自己數(shù)少了,就又從口袋里掏一遍,這次掏出來的只有一串鑰匙和那張交費單子。
  這回確定了,的確只有四塊!
  男孩稍稍有些遺憾,往前挪了挪自己的腳,他不死心今天買不成饅頭。
  他有個習慣,喜歡把認為重要的東西放在書包里面的一個小暗兜里,當然這重要東西首先包括錢。
  急忙地,他停下了腳步,把雙肩包取了下來。
  拉開鎖鏈,用手一摸暗兜,里面竟然什么都沒有!
  可他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失望。
  一方面,是因為他總是樂觀地看待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另一方面,是因為他不太在乎今天和明天一定要吃什么,他對吃的要求從來都不高。
  從小過慣了忍饑挨餓的日子,對他來說只要能有吃的就算不錯了。何況小屋里還有小半把面條和一些菠菜呢!
  不過,他連續(xù)好幾天都沒有吃到饅頭了,這對一個從中原地區(qū)過來的孩子來說,是很不適應的。于是男孩又低下頭往更下面的筆袋子里翻找,他使勁地左右晃動幾下書包,以免能看清楚里面所有的東西。
  果然,他看見幾枚白的黃的硬幣在兩只圓珠筆之間跳動,他有些高興了,臉上露出了半絲微笑來表達他的喜悅,小心地從里面捏出一枚白的放在手里。
  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可算是湊夠五元整了。
  又一陣冷風有些猛地吹過來了,由于站立的時間久了,男孩哆嗦了一下。
  這座濱海城市總是在夜里顯得冷一些!
  剛來這的時候,他很不適應這夜里的冷風。風在吹的時候他總是咒罵道:“這該死的風!”后來慢慢地他適應了下來,現(xiàn)在反而開始喜歡這一陣連一陣的冷風了,他說“這風一吹,我的整個心都呼嘯了······”
  幾本書在包里顯得有些份量,他害怕這份量把背包的拉鎖弄壞了,不敢讓包懸在空中去整理拉鎖鏈子。只見他把包放在左腿的膝蓋上,稍稍提起左腿;再用腳尖點地;才放心地弄好背包走了。
  走到校門口的時,一輛白色的寶馬轎車緩緩地從他身邊開過去。他斜瞥了一眼,佯裝什么也沒看見;昂起頭;挺起腰身往正對校門的商場方向走去了。
  前方有紅燈在亮著,在等綠燈閃耀的過程中,他看到在右前方有一高一矮的兩個男生。矮個子男生穿著后開衩的休閑西服,還是收腰的下身卻穿了一條吊襠褲,顯得身子過于長了些,退更加短了似的。他覺得沒有比這更難看的搭配了,像個小猴子似的在街上走著。
  男孩不去看那高個子男生,因為他不敢去對比這二人的身高差距,他覺得,和比自己高太多的人走一起,是讓自己正沸騰的智商降低到零攝氏度以下,恰到好處地侮辱了自己!
  正想說那個男生太小不應該那樣穿衣服時,又想起自己跟人家一樣的身材,再怎么打扮也俏不到三分之外去呀!
  男孩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男同學對他說“你他媽的就像一只老鼠一樣在屋里亂竄,太矮了!”的時候,自己是很尷尬的,他覺得這同學從千里之外來這里遇見他后,說完這句絕妙的比喻,便再也沒有繼續(xù)存在的理由和價值了。
  他在腦海里幻想出了一只跟自己長的很像的大老鼠,在街上有模有樣地走著,該是多么惡心、恐怖,又是多么滑稽可笑??!他不敢去想像出那樣一只老鼠來,也就把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逝了。
  紅綠燈過后,就是那家人人都很熟悉自己卻從未駐足過的水果攤了。他看到好多人都在那里買水果,男男女女提著一大袋一大袋的水果往學校里走去!
  這紅的黃的綠的各種顏色的水果擺在一起還真好看。男孩想起去年西方文論課的時候,老師說過色澤的搭配會產(chǎn)生美的話題。他理解,并且還知道只有與審美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才會欣賞到美,他覺得這審美理論是很符合實際的。
  他又繼續(xù)往前走,不遠處就是他常去的蔬菜小攤了。
  里面的東西比起菜市場上的來說貴了許多??蓪λ麃碚f,自己做飯比在食堂吃飯要節(jié)省很多了!所以每次去買菜的時候他也不太重視價格是多少,就一并買了許多回去。他不是每天都去買菜,因為那樣可能會碰到很多熟悉的同學。
  那家小菜攤是一對來自河南的中年夫婦經(jīng)營的,是他的老鄉(xiāng)。
  與人打交道時間久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人與人之間的不同來,男的要比女的實在很多,女的有些精明,也有一點小狡猾。
  他很討厭那女人!在買菜時總害怕碰到那個女的出現(xiàn)。
  要是一個月碰到過兩三次的話,他就覺得好像丟了許多東西似的,卻竟全是讓那女的給撿去了。
  有次他買了些雞蛋,幾個胡蘿卜和一把掛面等。
  稱重的時候他看到雞蛋是二十四塊四角,那女的隨手從身后貨架上拿出一個小雞蛋放在臺秤里面說正好二十五元。
  他心里想,男的都是直接把后面的四給抹了。
  又稱胡蘿卜,是四塊七角。
  他匆匆瞅一眼,便又裝作不去關心錢的多少,以免讓這老鄉(xiāng)認為自己太小氣,轉(zhuǎn)過頭去看其他東西了。
  最后結(jié)賬時,女的告訴他一共四十二元。
  他的臉在一瞬間感到很難受,好像是酸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臉酸是怎么回事,索性就把那種感覺認為是臉酸好了!
  他笑著對女的說:“嗯,好,謝謝大姐了!”
  事后他堅定地說:“那女的肯定把四元七角算成五元整了,真是太坑了,下次再也不去那里買了!”
  可今天他又去了。
  他說我今天是買饅頭,整個濱城都是一樣的價格,看你還怎樣坑!
  這會兒,他的嘴邊正醞釀著各種甜蜜的話要對那男的和女的說。比方說叫他們大哥大姐,或是叔叔阿姨之類的。
  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再進入一道玻璃門,就沒時間去想了,他還沒決定到底叫他們什么好呢!
  他走進菜店里,柜臺里面沒人;就探頭往屏風里面瞧一瞧,發(fā)現(xiàn)只有男的在里面坐著玩手機!
  男的看了他一眼,他趕忙說了一句“哥,我買點饅頭!”
  終于,他為自己能成功地稱呼男的一聲哥而感到興奮不已了?;蛟S下次,這男的就會跟自己更熟悉了呢!他心里想。
  他對男的說要兩袋饅頭,隨后把手里準備好的四張紙幣和一枚硬幣認真地擺好放在冰箱蓋兒上面了。
  他認為有必要再查看一遍是不是五元整,就用手把幾張紙幣散開放了,怕那枚硬幣被紙幣遮住了,還故意把它放在紙幣中間的位置。
  男孩記得媽媽就是這樣做的。
  之前,他總是很鄙視媽媽的這種行為,說媽媽很愚昧可笑。沒想到自己一名大學生也開始這樣模仿起媽媽的滑稽行為來了。
  那時候男孩還很小,真不明白媽媽為什么總會這樣!
  拿起兩袋饅頭后,想好了跟男的道聲再見后,這才走了出來!
  說起媽媽,他有好多記憶在腦子里面胡亂翻滾,隨便提出來一點就盡是心痛。
  他不愿意去想,可還是禁不住地想了!
  來這個濱海城市已經(jīng)三年了,自從三年前一個人含淚離開家后,再也沒見過媽媽!
  不知道媽媽是否又老了許多;爸爸的病是否有些許好轉(zhuǎn)了;爺爺、奶奶是否還正頂著大日頭在地里忙活著······
  其實,在他記憶深處這些還不算是最深的記憶!
  他想起了在家鄉(xiāng)上學的那陣子。
  每星期出發(fā)到鎮(zhèn)上的中學前,媽媽總是從破衣服筒子或是爛襪子里翻出一疊疊一元、五元、十元的紙幣,很艱難地給他抽出一張十元的再多加兩張一元的;或者是兩張五元的,外加兩張一元的算一周的生活費用。
  整個初中三年里,他看媽媽無論怎么抽,就是抽不出比十二再多一點的數(shù)來。
  臨行的時候媽媽還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省著點花,該花的花,可別亂買東西??!”
  其實媽媽完全不用叮囑,男孩也知道那時候家里有多么艱難。他不僅不亂花,每周還會從早餐里省下來一塊兩塊的!
  從這時起,他意識到了他們這一家子的生活有多么酸!
  后來他考到市區(qū)的高中,離家遠了。
  雖然只有兩個小時的路程,媽媽也告誡他不到有急事就不能回來。他基本上是兩個月回來取一次生活費,這算是要大錢的時候了。
  看見媽媽會把棉被拆開一個小口,用一只手從里面小心地摸索著,半天才抽出一張、兩張的百元大鈔,偷偷遮住,不讓他在身旁細看。
  男孩說媽媽太笨了,就一張百元的票子,能讓她查上十幾遍甚至更多遍!
  他清楚地記得媽媽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夾錯著,不停地捋著那張百元鈔,一遍又一遍,最后,用右手把那張大票子在空氣中使勁地甩個兩三下,就好像隨時會憑空多出來一張似的。
  有時候他在一旁看得太急了,不耐煩地說,“好了,媽,就一張!”
  伸手上前,想從媽媽的手中搶去。
  媽媽也著急了,拉著他的小胳膊,特別小聲而急促地說:“查查,查查,再查查,別多了!”
  從那時起,他覺得他們這一家子的人生總有點莫名奇妙的凄涼!
  不過在濱城這幾年,他已經(jīng)能獨立生活得很好了。
  來大學一個星期后,男孩就開始了幫食堂洗碗、擦桌子、送外賣的工作,寒暑假也不曾停歇過,他去過不少大城市了,都是去那里打工的。
  他告訴同學們,說自己喜歡旅游,不愿意假期時待在家里,誰都知道他是去工廠做流水線操作工了!
  一段又接著一段的時間熬過去了。
  靠這樣不停地工作,很幸運地,男孩沒有進行他早已擬定好的休學計劃。
  他知道自己在這夜晚有冷冷海風的濱城里算喘過一口氣來了!
  后來,為了能在早晨五點之前起來給早餐店做幫工,他在學校附近一家偏僻的工廠里租了一間小屋子。他想,這樣早晨也能夠賺到錢,或許下個月就可以給媽媽寄回去幾百塊呢!
  而如今時光依然正飛逝的日子里,這男孩長大了,他做了各種讓身邊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拼命地掙夠了接下來上學用的費用,開始了他正常的學習,再也不用五點起來給人家做早餐了!
  或許他至今才明白,什么算是讀大學!
  他又抬頭望望天。
  天,還是陰天??!
  又一股山風伴著海風過來了,吹得人確實很冷。
  兩行橘黃黃的路燈沿著丘陵地勢起伏得煞是好看,他正要往小屋的方向走去,路的前面是班里幾個同學朝自己迎了過來。
  想到自己手里還正提著饅頭呢,男孩不好意思讓他們碰見。
  畢竟他們眼中的生活還不是這樣的,他趕忙折向回學校去的方向了!
  穿過紅綠燈路口,進入大門后,往右拐進一條只有零星的幾盞橘黃黃路燈卻沒有行人的林蔭小道里,順著小道往西面的小門去了。
  從那里也有一條可以最終通往回小屋的土路。
  “雖然這土路難走了點,可走大路終歸是不大好的。”他自語道
  想起明天,夢應會在自習室里等著他。
  男孩又開心地跳著步子,消失在有冷風吹動的林蔭小道里······
  夜里,他夢見女孩化成了片片飛花散落在冷風中.
  呵!年輕的我們都在為明天的明天生無所息著,可誰又能比誰的明天會更好些呢?數(shù)年后往事可以隨風去,而明天還有很多做不完的苦夢又怎能隨風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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