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寧二傻把一個光哧溜的日本人逮到北屁崗的時候,本以為會驚得女人們吱哇亂叫,可是北屁崗的女人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除了幾個沒出閣的大姑娘背過身去用手捂住了臊紅的臉,其他的娘們們不僅沒尷尬,還呼啦一下子就把二傻圈住了:
“二傻,哪里牽來這么一個畜生,來這里現(xiàn)眼?”
“哈哈哈——從柳河鎮(zhèn)北的黃沙崗子逮來的,給嫂子們開開眼、解解悶!”
“呸!你這下流的東西,沒安好心!”女人們各自把一口濃痰吐到二傻的身上。
“哈哈——哈哈——”
那個日本鬼子除了襠里兜著條布帶子,身上一絲不掛地站在那里。兩只手被一件衣服綁得緊緊的,一條土黃色的褲子,一條腿系在鬼子的胳膊上,另一條腿系在大黑騾子的身上。鬼子矮胖的身材像個滾圓的倭瓜,白花花的大肚皮使勁地往前挺著,眼鏡片后面那雙狡黠的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動,閃著陰陰陽陽的綠光。鼻子下面那撮胡子,像一只屎殼郎蹲在上面,隨著抽搐的腮幫,上下不斷地翕動。一條白色的帶子兜住襠部,兩片白花花的腚瓜蛋子完全裸露在驕陽下。陽光像千萬枚細小的銀針,扎到他的身上,把皮膚深處的水分一點一點地擠出來,形成汗珠,匯成溪流,順著粗脖子、肥腰身流了下來,匯集在襠部,那條布帶子海綿一樣吸盡四面八方涌來的溪流。
胖鬼子圓溜溜的禿腦袋使勁地往上揚著,眼珠子幽幽暗暗,但強裝鎮(zhèn)定的背后還是隱藏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
女人們的不屑,讓寧二傻頗為失望。而男人們的興趣卻讓二傻得意起來。
劉老屁撿起一個棍子湊到鬼子的跟前,用棍子去挑他襠里的布帶子。那鬼子急赤白臉,極為惱怒,左蹦右跳地躲閃,嘴里幾里哇啦地罵。
“操,你牛逼個啥?你以為你們小鬼子到哪里都可以猖狂啊?在俺們北屁崗,你狗屁不是!就捅你,咋地?”劉老屁稍一使勁,那個長長的布條子就在他的棍子上迎風(fēng)飄揚了。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的人都肆無忌憚地笑。
“瞧瞧,這布條子又臟又長,像不像老娘們月事里襠里夾得物件?”劉老屁用棍子挑起那布帶子在胖鬼子的眼前繞哄,把那鬼子急得哇哇叫喚。
北屁崗娘們來月事時候夾得物件都是用家織布縫制的,中間裝著草木灰,吸濕。女人們平日里可以跟男人瘋瘋鬧鬧,大伯子、小叔子你揪一把、我摸一下,誰都不大在意。然而月事的這東西,卻極其隱秘。平日里怕人看見,絕不會在光天化日下晾曬。不用的時候也是洗凈了藏在犄角旮旯。
“老屁,把你家大腳襠里的東西拿來比試比試,看是不是一樣的唄!”
寧二傻愛鬧哄,他接住老屁的話把兒正嬉皮笑臉地笑,冷不丁就被一只胖手薅住,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被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李大腳豐碩的肥胸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
“想看嗎?我讓你看個夠!”李大腳把手伸進襠里,“咔”,拽個一條血淋淋的、豬大腸一樣的東西就往二傻嘴里塞。
“嫂子、嫂子,我服、我服了!趕緊拿開——”寧二傻左躲右閃,可李大腳那肉墩墩的身子牢牢地把他壓在那里,哪里是他能輕易能躲得開的?滿臉還是蹭得花里胡哨。
“想得美!今個我倒要看看你寧二傻襠里裝著啥物件,看你還敢跟俺得瑟不!”李大腳說完就要扒寧二傻的褲子。
“老屁、老屁……快管管你老婆,不能讓她這么作踐俺啊……”
“哈哈哈——哈哈哈——”北屁崗的男人們女人們笑作了一團。
“二傻,你這是自作自受!”
“媽呀,大腳,你快起來,俺的槍、別壓壞俺的槍……”
“槍?”李大腳也覺得二傻身上一個硬硬的物件硌得她肥碩的肚皮生疼,抬身一看是一把擼子別在二傻的褲腰沿上。
“槍可是寶貝,看在槍的份兒上,老娘暫且饒過你!不過得把你腰上別的那個擼子給俺看看!”大腳放開二傻,胖乎乎的手把槍從二傻的腰間拽了下來。
那個匣子槍很精致小巧,比老北風(fēng)司令那雙面大鏡匣子槍還好看。李大腳愛不釋手,“啪啪——”她睜著一只肥眼閉著一只腫眼,起勁地比劃著。
“二傻,這支槍給嫂子得啦!”
“啥?給你?做夢啊你!再說了,一個老娘們家家的要槍干啥?”二傻不樂意了,伸手過來奪槍。
寧二傻得這倆寶貝可是不容易,這可是他付出的在柳河鎮(zhèn)外的黃沙崗蹲了兩天一宿、身上被蚊子叮得一串一串的大包的代價才換來的。
寧二傻想有一桿“大蓋兒”都想瘋了,他每次跟著隊伍打仗的時候,且不說司令他們那百發(fā)百中的雙匣子槍,就是老鐵他們那老漢陽造,都讓他眼紅。他背著那桿“鐵公雞”半天打不出一粒子彈,還常???。往往看著小鬼子打不著,干瞪眼、干著急。司令拍過他的肩膀說,“二傻,咱義勇軍打鬼子可沒有人給咱發(fā)槍。要想要好槍,就得自己找鬼子要。”
前天傍晚,他在通往小柳河的道口上挖下了一個深四五尺的坑,割下一些蘆葦蓋好,然后又在蘆葦上面輕輕地蓋上一層薄土,掩飾利索,他蹲在道邊的高粱地里等待上鉤的鬼子。二傻在此等了兩天一宿呀,蚊子叮,蟲子咬,餓了啃一口揣在懷里的窩窩頭,渴了捧一口溝塘里的水,困了就在地壟溝里瞇一覺。直到第三天上午,太陽從東邊移到頭頂,熱烘烘的陽光吸干了高粱葉子上的露水,寧二傻才聽到“突、突”的聲音。一個“屁驢子”從南面開來,摩托車上掛著膏藥旗,坐著一胖一瘦兩個鬼子,車開得賊拉地快,只聽“撲哧”一聲,掉進了二傻給他們準備的坑里。聽到一聲聲地慘叫,二傻跳了出來,跑到坑邊一看,樂了!那個瘦鬼子的腦袋卡在車輪下,黑乎乎的血已經(jīng)濺得到處都是。那個胖子卡在摩托車與坑壁之間,兩條腿懸在半空亂蹬。
二傻把兩支槍下了,看看瘦鬼子已經(jīng)沒了氣息,本想一刀砍了胖鬼子,可是一想北風(fēng)司令前日說想捉個鬼子打探情報,就順手把胖鬼子綁了。
沒有繩子,二傻就把鬼子的衣服扒了兩只袖子緊緊地捆住了鬼子的手。二傻牽來了他的黑騾子,想了想,又把鬼子的褲子扒了,做韁繩將鬼子拴在他的騾子后,帶著胖鬼子屁顛兒屁顛兒地奔北屁崗而來。
“老娘們咋的,老娘們也得打鬼子。這年頭小鬼子都騎在咱脖子上拉屎了,光靠你們老爺們啥時候能打跑小鬼子啊?再說了,司令部的王翠姑娘也是女的,跟著司令出去打鬼子,人家比你們老爺們還厲害呢!”
“那你有本事自己找小鬼子整去,俺的可不給你!”
“不給就不給,等俺自己找小鬼子弄去!”大腳把擼子重重地塞在二傻的手里,肥碩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二
李大腳帶著一幫老娘們走進司令部的院子的時候,王搬垛兒(相當(dāng)于部隊里的軍師)正在審問那胖鬼子。王搬垛兒是北平救國會派來的學(xué)生,學(xué)問可大了,精通西洋文、東洋文。他一邊嘰里咕嚕地跟胖鬼子嘮,一邊翻譯給身邊的人聽。大意是那鬼子是日本關(guān)東軍的記者,到柳河鎮(zhèn)采訪。再問別的,那胖鬼子一律不答。
“拉出去斃了!”老北風(fēng)司令大手一揮,手下就把胖鬼子拉出去了。
“司令,我們也要打鬼子!”李大腳對老北風(fēng)說。
“你們老娘們家家的,跟著瞎鬧哄啥?”北風(fēng)司令還沒開口,劉老屁就上前拽住自己的老婆往家走。
“老屁,你滾一邊子去!女人咋就不能打仗啦?你看人家王翠妹子哪點比你這老爺們差?”大腳個頭大,身材肥碩,說話粗門大嗓,她把劉老屁扒拉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打鬼子好??!不論男女,只要是打鬼子,咱隊伍都歡迎!只是咱們的義勇軍沒有軍餉,沒有槍械,一切都得靠咱自己去搞??!”老北風(fēng)說。
“司令,這個俺們明白!一切都俺們自己想法子,你就瞧好吧!”李大腳說完就帶著一伙娘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自從今年四月以來,遼河兩岸的鐵路經(jīng)常遭到義勇軍的襲擾。他們拆鐵路、炸涵洞,使小鬼子從東北掠奪來的大量物品堆在火車站里,就是運不出去。日本人為了加強鐵道線的防守,半月前往二道嶺子隧道派來一個班的偽軍,負責(zé)防守隧道的安全,巡視來往的行人。
初夏的早晨,李大腳帶著四五個娘們往二道嶺方向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在二道嶺的哨卡,一個站崗的偽軍端著大槍沖她們喊道。
“大兄弟,我們撿蘑菇去??!”李大腳老遠就沖著哨兵喊。
哨兵看著四五個老娘們都提著筐,也就放心地放下了槍。
“大兄弟,就你一個人站在這里不孤單?。可┳觽兣隳銍Z嘮嗑唄!”娘們嘻嘻哈哈地打趣那個偽軍。
“哈,好??!他們都巡路去了。這幾天不安生,總有胡匪來鬧騰。”
“嘻嘻……哈哈……”一群娘們拉著那個偽軍在山坡上坐了下來。一會功夫,她們便得知,駐扎在這個哨所的偽軍一共有十六人,到了中午飯食的時候都回來吃飯。
“大兄弟,我們得進山啦,等我們采蘑菇回來陪你嘮嗑哈!”李大腳招呼了一下姐妹們往山里走去。
“大姐大妹子,小心點哈,山里有蛇!”那個哨兵色迷迷地望著娘們遠去的身影,好一陣子,才把眼光斂了回來。
傍晌時分,女人們每人都采到滿滿一筐的蘑菇下山了。經(jīng)過哨卡,那個偽軍老遠就招呼她們:
“大姐大妹子,過來歇會吧!”
“好嘞!”一群女人擁了過來。
“兄弟,快飯晌了,你們那些人都回來了吧?”
“是啊,剛回來,正準備吃飯!”
“你咋不回去吃呢?”
“我得等他們吃完來換我。況且,我這不是在等你們嗎?”那偽軍齜著牙,眼睛色迷迷地看著這幫娘們,手也不老實起來,摸一下這個胸脯,掐一下那個屁股。
“嘻嘻——哈哈——”娘女人們不惱,還拿腔作勢,撩撥得那哨兵心里直癢癢。
“大兄弟,俺們都渴了,你帶俺們?nèi)ツ銈儬I房喝點水唄?”李大腳拉著哨兵的手道。
“是啊,兄弟,給點水喝吧!”大家齊聲說。
“這、我這里離不開??!”
“就一小會怕啥?你看這大晌午的,誰吃了豹子膽敢在大白天來鬧騰?”
“那好吧!”那哨兵把大槍背起,領(lǐng)著一群娘們往營地走去。
三
女人們一邊捧起水瓢咕咚咕咚喝水,一邊眼睛乜斜著周邊的情況?;锓坷?,一大盆剛出鍋的高粱米干飯熱氣騰騰地放在鍋臺上。另一個灶臺上,一個做飯大師傅正在忙活。大鐵鍋里,白菜燉粉條咕咚咕咚地翻開亂滾,香味彌漫。一群偽軍在旁邊的飯廳里收拾碗筷準備吃飯,他們的槍碼成一排,整齊地擺在墻根兒。
“嘢!咋來了一幫老娘們?”那些兵們放下手里的碗筷,眼睛都被來的這群娘們招惹過來。
“他們是撿蘑菇的,渴了,找點水喝!”那個哨兵道。
“吆——,兵兄弟們,你們辛苦啦!俺們來看看你們不行??!”李紅花拿腔作調(diào)地朝他們喊道。
“吆和——好哦!大妹子們拿什么來犒勞我們啊?”一個胡子拉碴的兵油子色迷迷地蹭了過來,拉住李紅花的手,摸摸捏捏。
“紅花,給兵哥哥唱個小曲吧!”李大腳給李紅花使了個眼色,笑嘻嘻地對那些偽軍說。
“好,我給哥哥們來段《王二姐思夫》吧!”
“好——好——”這群偽軍一下子振奮起來,就連那個做菜的大師傅也湊了過來。
“八月呀秋風(fēng)啊冷颼颼哇,
王二姐坐北樓哇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沒回頭,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飯,兩天喝不下一碗粥。半碗飯一碗粥,瘦得二姐皮包骨頭。這胳膊上的鐲子都戴不了,滿把戒指打出溜哇,頭不梳臉不洗呦,小脖頸不洗好象大車的軸哇哎哎咳呀……”
李紅花那尖亮的嗓音,把王二姐思夫的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十幾個偽軍個個像脖子被捏緊的鴨子,伸著、夠著往前挺著,有的拍著巴掌跟著哼。
李大腳走到鍋邊,麻利地從兜里掏出一包東西,嘩啦啦地倒進菜鍋,拿起鏟子,使勁地攪和了一陣子,又把另一包東西倒進水缸、飯盆。攪和好后,她擠過人群,給李紅花使了個眼色,點點了頭。
“想二哥我一天在墻上劃一道,
兩天道兒就成雙,
劃了東墻劃西墻劃滿南墻劃北墻,
劃滿墻那個不算數(shù)呢,
我登著梯子上了房梁,
要不是爹娘管得緊吆,
我順著大道哇劃到沈陽啊哎哎咳呀……”李紅花唱完一曲,兵油子們還圍著不肯放行。大腳擠上前去拉過紅花從人群中擠出來。
“大兄弟們,時候不早啦,你們還要吃午飯,俺們也得回家啦!”
“在我們這里吃吧!”
“不啦,家里還有孩兒崽子,得照顧?。?rdquo;
李大腳她們躲到旁邊的樹林里,靜靜地候著。
大約一個時辰的功夫過去了,營房里靜悄悄的,大腳說,“可能是藥力發(fā)作了!你們在這里待著,我過去瞅瞅。”
營房里,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大腳躡手躡腳走過去,輕輕扒拉一下子這個,又重重地踢下那個,都死豬一樣癱在那里沒有聲息,轉(zhuǎn)身出院招呼林子里的姐妹們過來。五個娘們每人都背了好幾條槍,興沖沖地往北屁崗走去……
此后,柳河兩岸,活躍著一支娘子軍。她們跟男人一樣,出入繁華鬧市除奸捉鬼,炸炮樓、端碉堡。后來,柳河鎮(zhèn)的大街小巷里頭貼滿了日本人的告示:“捉到女匪XX、XX等,賞大洋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