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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搪瓷缸
來源: | 作者:孫 琳  時間: 2019-12-03
  暮秋的夜晚,清涼如水。我卻睡得大汗淋漓,爬起來,在客廳的茶幾上準確地摸到了那個青白的搪瓷缸,在薄如蟬翼的窗簾透進來的月光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芒,我再一次感到了這個世界夢幻般的興奮,觸摸到了久違了的記憶,打開燈,青白的杯子上那個圖案跳入眼簾,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榕樹上坐落著一個結(jié)實的鳥巢,讓我聯(lián)想起了我在雀巢里揮灑墨汁的故事,那鮮活的故事,就像電影鏡頭,重重疊疊地迎面而來,將堆積著神秘的夜色的沒有圍墻的精神家園,逶迤成一副飄逸的水墨畫。“我們都是文學(xué)小青年。”榕樹下鳥巢旁的這句富有非凡創(chuàng)意的話,將是我們前進的動力。
  已經(jīng)是子夜兩點多鐘了,我在這水墨畫里,盡情地揮灑恣意的思緒,杯子里的水,已經(jīng)化為無限的遐思,滋養(yǎng)著我洞悉了現(xiàn)實的復(fù)雜和神秘,抵達精神的高度和人性的深度的能力,我的面前呈現(xiàn)了開闊的詩意空間和心理空間,清晰,硬朗。那種闊大,凝聚為每一天太陽下山時,展翅回巢的專注與凝神,驚喜和豐滿,好似情感注入思想的深潭,激情得到緩解的快感,又像深沉的河流迂回于沉思的巖山身旁,透徹而優(yōu)雅。于是,我的思緒,就如同游云飄飄忽忽,如原野上的野花綽綽約約,伴著那只青白的搪瓷缸上空,裊裊娜娜的煙雨色的熱氣,熱烈地升騰了精神的氣息,跳躍于紅塵之中騷動難安的心,此刻,安靜如水。
  我喜歡搪瓷缸子里的水,溫暖而潤心腹,它帶著完成使命的艱辛和苦澀蕩滌著我的心肺。
  我握著杯子熟睡過去。真的看見了一群文學(xué)小青年在崎嶇的山路上踽踽而行,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員。是的,文學(xué)讓我們年輕,在雀之巢這個精神家園,我們攜手同行。此時,大口喝掉了缸子里的水,一種旱地得到雨的滋潤的快感,油然而生。身上汗已經(jīng)退去,在上帝和自然兩只大手,共同捧出的黑夜里,在月亮和星星的照耀下,踏實地伏在大地上睡眠,享受著黑夜給與我們這些華夏子孫休養(yǎng)生息的福分。
  那只靜靜地在我手里的睡眠的陶瓷缸子,已經(jīng)成為我的文學(xué)夢想的象征。她正借助夜色,傳達著榕樹下雀之巢——我們精神家園的信息。
  那是去年暮春時節(jié),在朋友的介紹下,我認識了獨上月樓大姐,她引領(lǐng)我來到雀之巢。雀之巢是中國最大的中文網(wǎng)站下的一個文學(xué)社團,獨上月樓大姐為社長。進來后,就受到大家地歡迎,那種有了精神之家感覺,真的很美好!不久,中秋節(jié)來臨了,雀之巢發(fā)出了中秋征文的信息,我的散文《故鄉(xiāng)月》獲了優(yōu)秀獎。獨上月樓大姐給我寄來了獎品,接到單位取郵件的電話,我急急忙忙地跑到單位,看見了這一有著歷史性紀念的獎品。一個大紙包包著的一個紙殼盒,亟不可待地打開一看,一個青白色的搪瓷缸呈現(xiàn)在眼前,那個瞬間,一種鮮亮和勢不可擋為緣起,契入了我的生活,就像春寒料峭中一抹鵝黃,用幼芽的孱弱,將綠油油的希望,注入進蓬蓬勃勃的思想原野,我深味著,一種無邊的雕琢和打磨出來的希翼和憧憬,帶著春天蓬勃的風(fēng)景深扎心里。
  歲月年輕了,我們也年輕了。雀之巢是以獨上月樓大姐為首的中老年人組成的文學(xué)團體,如今,我們就像一群嘰嘰喳喳飛躍跳動的年輕的雀,在大榕樹繁茂馥郁的枝杈上,旋轉(zhuǎn)思緒,在枝叉上的巢里棲息靈魂。歲月的磨礪,生活的洗禮,浮躁的心,漸漸地被一篇篇精彩的文章而平復(fù)。那只青白的搪瓷缸,從此佳茗飄香,陪伴我走過春夏秋冬,迎著清晨的朝陽和黃昏的暮靄,在美妙、浪漫、深沉的文字中,在鉛華浮美的塵世間,躲進精神家園——雀之巢休息養(yǎng)生,任“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
  飲一口懸浮搖曳在搪瓷缸里的茶,看著那句“我們都是文學(xué)小青年”的話,剛還覺喧嘩,還有人間煙火熏陶點點浮躁,剎那間,如臨清溪觀碧石,整個意境都嫻靜安謐了,生命也在那虛無飄渺中,激發(fā)出無邊的情思。禪意的黛青色水面,郁郁蔥蔥的碧草松林,遠離了塵囂,超脫和頓悟的文字就在筆下,逶迤前行了。
  我們不會老去。
  望著眼前的青白搪瓷缸,似飛雨灑清塵,情思爽朗滿天地,無限的情思糾結(jié)成了搪瓷缸情結(jié)。
  記憶中的少年時代,扎著兩只羊角辮,跑去離家不遠的小商店打醬油,看見了繪有牡丹花案的搪瓷缸擺在柜臺上,隨即若有所思:我什么時候能有這樣一只搪瓷缸呢?
  初冬的一天,放了學(xué),回家伏案寫作業(yè),忽聽一陣自行車鈴聲,清脆響起。
  “爸爸回來了。”歡叫跑了出去,只見父親跳下自行車,拎著一個紙包走進屋去,喊著我的小名,我急忙跟著父親進屋。父親一臉的喜色,將一張大紅的獎狀放在桌上,上面寫著爸爸的名字和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的字樣。他鄭重地坐下來,打開紙包裝,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青白色搪瓷缸!丫頭,給你了。我急忙接過來,一眼看見,搪瓷缸的一面正是一朵鮮艷的牡丹花,另一面用鮮紅的漆寫著先進工作者獎。我歡跳起來,噢!我有陶瓷缸子了。母親在一旁說,丫頭,那可是你爸的獎品啊。我忙說,媽媽,你放心吧。我長大了一定像爸爸一樣,努力工作,當(dāng)先進工作者,得好多好多的搪瓷缸獎品。父親伸出手,摸摸我的腦袋。
  從此,我的小書包帶上就掛著這個搪瓷缸子,走過我的小學(xué),直到我中學(xué)畢業(yè)。
  1971年12月,17歲的我工作了,被分到煤礦的工程處打井工地上做播音員,我的前任播音員每天只是到時打開音響,放樣板戲和革命歌曲。我接任后,學(xué)著縣廣播站的樣子,辦起了工地新聞節(jié)目。每天上午去工地采訪,上午十一點,我把爸爸送我的搪瓷缸放進茶倒?jié)M了熱水,喝了一大口水,滋潤一下嗓子,使勁地深呼吸,然后打開擴音器,就開始播音:“現(xiàn)在是工地新聞節(jié)目”。然后,一條一條地播工地上發(fā)生的好人好事以及工程進度。領(lǐng)導(dǎo)和工人師傅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么個小小的姑娘,既然搞起了工地新聞節(jié)目,竟然把自己的事跡在大喇叭上廣播了出去;附近農(nóng)村的人們也說,大井工地上來個小姑娘廣播員,你聽,她在播工地上的事,她的聲音多好聽啊。大家紛紛跑到廣播室門前,要看看播音員長得啥模樣。三個月后,我被調(diào)去處新聞科,任新聞干事。到年底,就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單位的頒獎大會一結(jié)束,領(lǐng)導(dǎo)就帶著軍樂隊穿過那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到我家門口送喜報。領(lǐng)導(dǎo)聲情并茂地當(dāng)眾宣布了我的先進事跡,然后,授予我獎狀和獎品。我爸媽樂得直看我,那目光溫暖而親切,充滿了愛撫。我紅著臉站在我家的黑大門前,低著頭,不說話。領(lǐng)導(dǎo)的話一講完,鄰居們熱烈鼓掌!羞得我頭更低了。那個晚上,母親特意改善了伙食,給我炸了鯖魚,燉了雞蛋糕,烙了白面餅,還炒了木須肉,做了小米水飯,家里過年一樣的喜慶。我拿出單位獎給我大搪瓷缸子,遞給父親,說,爸,你的水杯都掉漆了,你拿去喝水吧。父親高興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接過缸子,看著上面鮮紅大字:先進工作者獎,說,瞧我閨女,都當(dāng)了先進工作者啦。好!爸爸做紀念啦。
  從那以后,我年年獲各種獎勵,三八紅旗手、優(yōu)秀通訊員,先進工作者等等,獲了大大小小的搪瓷缸子不知多少個。那是我做新聞干事的第二年的春節(jié),我得知勞動模范翟鴻儒年三十下井值班,我跟領(lǐng)導(dǎo)提出要求,跟蹤采訪勞模事跡。領(lǐng)導(dǎo)同意了,但很不放心,一個18歲的小丫頭,大年三十在千米井下過,聞所未聞。就派了梁副處長跟著我下井,保護我。晚上六點,我來到礦燈班支取了礦燈,在更衣室穿上防水工作服,登上大水靴,帶上礦工帽,提著散發(fā)著幽幽光亮的礦燈,就上了馬可尼人車,當(dāng)車順著斜坡越下越深的時候,害怕起來。梁副處長跟我開玩笑,說,孫記者,我今天不是處長,是你的保鏢。同車的工人們哈哈大笑,翟鴻儒說,了不起呀,孫記者,梁大處長給你做保鏢,啥級別能享受這個待遇啊。梁副處長說,老翟,還不是為了你。這丫頭的工作干勁沒比的。
  到了井下,黑乎乎的,只有幾盞礦燈在閃爍著光芒,巖壁濕漉漉的流著水;腳下除了巖石就是工具和嘩嘩流淌的水。翟鴻儒帶著工友們抱著上了鉆頭的電鉆槍上了掘進面,我走過去,想跟他們一起干,梁副處長說什么也不肯,讓我在離掘進面十米外觀看。不一會兒,掘進面上布滿鉆眼,他們裝上炸藥,就撤離了,梁副處長帶著我走到另一條巷道躲避,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巷道里布滿了煙塵,待煙塵散去,我和梁處長走過去,看見翟鴻儒他們已經(jīng)在掘進面上往車上裝矸子石了,我忙抓起一個鐵鍬,彎下腰去,往車上裝矸石。這樣反復(fù)了兩次,巷道又往前進了一大截。這時候,馬克尼人車來了,我看見井口大食堂的趙師傅帶著人,送來年夜餃子和各種炒菜和熱水。工人們呼啦一下子上去,拿起盛著餃子的飯盒,蹲在地上吃起來,吃得好香。梁副處長給我拿來一盒餃子,說,吃吧。丫頭,恐怕這是你一生中最有意義的年夜飯了。我點了下頭,端過來,學(xué)著工人們樣子,用手抓起一個餃子塞進嘴里,大嚼起來,忙活了半天,還真有些餓了。快吃完的時候,一個工人師傅,端著一個大號的搪瓷缸子走過來,說,喝吧,孫記者。
  我抬起頭,看見那黝黑的臉龐上,兩只眼睛閃著晶亮的光,再看那搪瓷缸子黑乎乎的。我接過來,喝了一口,感覺出是餃子湯。那師傅說,喝吧,原湯化原食。我又喝了幾口,感覺心里暖暖的。不喝了,我將缸子遞給他。他接過去就喝,全然不嫌我。后來,在是否評我為當(dāng)年三八紅旗手時,有人提出,說,今年的三八紅旗手是不是給別人,不能年年都是她。梁副處長激動地站起來說,你說,誰做到了一個小姑娘大年三十不在家過年,跑去井下和工人同勞動同吃苦,第二天,勞模創(chuàng)掘進新紀錄的事跡就在礦工報上刊登出來的,就換誰。那人不吭聲了。
  說起來,也許有人不信,我至今仍用搪瓷缸喝水。我的所有文章的靈感都如搪瓷缸子里的水一樣,汩汩潺潺的流淌著。盡管當(dāng)今社會水杯已經(jīng)更新?lián)Q代了多少次,我家也有漂亮磁療杯、青花瓷杯、水晶玻璃杯等,我依然鐘情于搪瓷缸。我的朋友到我家來,說,看你這杯子,啥年代了啦,誰還用?。空f著,就要給我扔掉。我急忙攔住她,把缸子放回茶幾。這么多年來,一直不舍得丟掉。
  沒有想到,時隔40年,榕樹下雀之巢給我的征文獎品竟然是一只搪瓷缸!捧在手里的感覺,真的又驚又喜。驚得的是:絕對沒想到;喜的是:又一次圓了我的搪瓷缸情結(jié)。
  癡迷搪瓷缸,已經(jīng)成為永恒情結(jié)。從它,我明白了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每每將茶葉放進缸子,澆入沸水,缸子與茶水共榮,在清苦翻旋中互相撫摸,一腔熱血飽受煎熬,搪瓷缸子默默的承受著,崇無言,辱也無語,空也歡喜,盈也歡樂,缸潤心田,吐納紅塵煩惱;竅通天地,吸卷世間情感,讓我品嘗到生命的滋味。舉缸之間,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笑看乾坤品酸辛,以一顆平常心,進入靜默、和諧、蘊藉,豐厚的境界。
  榕樹下雀之巢的社長獨上月樓大姐給征文獎品確定為搪瓷缸,這一創(chuàng)意,讓我的思緒枝繁葉茂,舌尖上綿軟、醇香,在嗓子眼里回甘,變成了透明清晰的溫暖。心由物顯,物由心知。缸內(nèi)浸滿了欣喜振奮,思緒里放飛了所有的熱情和奔放,這一瞬間找到了雀之巢里無盡的歡樂和精神歸宿,升華了精神和情感。
  我和巢里的副社長天山鷹談起我的感受,他也說,搪瓷缸的確引起我們許多美好的回憶,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歲月,無限的意境,在余香裊裊、回味無窮中綿延。
  哦,永遠的搪瓷缸!
  巢里乾坤大,缸中日月長。
  癡迷搪瓷缸,不經(jīng)意間,我就擁有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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