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呱呱”,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大青山冬夜里的寧靜。在寒冷的夜幕下,齊大山兩只粗糙的大手一會吞進(jìn)棉襖袖頭里,一會又抽出來不住的揉搓著。“嗖嗖”的西北風(fēng)吹在他的臉上,鼻子像被刀子割了一樣的疼。風(fēng)撕開了他的衣襟,他緊了緊腰間系著的藏青色家織布腰帶。寒冷中他不住的跺著腳,還是感到身子在瑟瑟發(fā)抖。他鎮(zhèn)定了一下,聽到了自己的心在“砰砰”的亂跳。他伸長了脖子努力傾聽著屋子里的動靜,他在靜靜等候“產(chǎn)房里”的妻子生產(chǎn)的喜訊。當(dāng)齊大山聽到嬰兒洪亮的哭聲時,再也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他三步并作兩步跨到門前,“咣當(dāng)”一聲推開房門,沖到屋子里。
躺在炕頭的媳婦王月琴額頭上滾著汗珠,由于生產(chǎn)失血而顯得臉色蒼白。聽著嬰兒的哭聲,她失望的輕輕搖了搖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對站在接生婆身邊的齊大山說“她爸,我這不爭氣的肚子,又讓你白白的期盼十個月了,又來了一個丫頭片子???!”齊大山看著接生婆手里抱著的嬰兒,雖說這孩子才剛剛降生,一雙眼睛卻睜得很大,那雙黑眼珠像一汪水似的透亮,小腦袋瓜在四處觀望。兩只小腳丫不停地踢著、蹬著,肉嘟嘟的胖丫頭非常招人喜歡。齊大山笑吟吟的來到媳婦月琴的頭前,“月琴啊,這小丫頭蠻精神嗎!你快看看!”說著他拉過接生婆,將孩子放在了妻子身邊。“你看看這丫頭的眉眼多像你,長大了一定還是個漂亮坯子。嘻嘻。”媳婦月琴側(cè)過臉來仔細(xì)的看著孩子,伸手撫摸著孩子的頭,“這孩子的頭發(fā)還挺黑的,也挺密實,不像咱大丫、二丫剛出生時頭發(fā)焦黃稀疏的樣子,是挺討人喜歡的。”說完她沖著這三丫頭微微笑了笑。
齊大山笑著遞給接生婆一個紅紙包,嘴里不住的向人家道謝,“謝謝您了,這些年沒少麻煩您。謝謝。”接生婆并沒有拒絕齊大山遞過來的紅包,瞅也沒瞅就塞進(jìn)了褲兜里。“大山,我該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事兒就由你來接著做了,記得一會要給月琴煮點雞蛋吃啊。”說完就拎起她的簡單家伙事兒,走出了房門。齊大山熱情的一直將接生婆送到大門外,看看人家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便急忙轉(zhuǎn)身回到屋里,先將開水倒進(jìn)那只當(dāng)兵時用過的搪瓷缸里,用羹匙攪了攪?yán)锩媾葜募t糖,然后將沖好的紅糖水遞給媳婦月琴,“喝吧,快潤潤嗓子,這一陣子給你折騰壞了。一會我就去給你煮雞蛋吃,補(bǔ)補(bǔ)身子。”
“他爸,你也坐下來歇歇吧,方才在外面也凍得夠嗆。你就不要再忙活了,我這又不是第一次坐月子。”媳婦月琴體貼、心疼丈夫,她招了招手,讓丈夫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你說這又來了一個丫頭,我是真的對不住你了,這孩子她也不隨我的心啊。但是看著這孩子,一出生就這么招人稀罕,這心里又是疼愛啊。”月琴好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反復(fù)的檢討著自己的錯誤,夸獎著三丫頭的好看。
“月琴啊,這生男生女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這一次,丫頭就丫頭吧。咱還年輕,還有機(jī)會的。”丈夫齊大山安慰著媳婦月琴。說完,他站起身,給媳婦掖了掖被角。自己來到廚房,麻利的從葫蘆瓢里取出十幾個自己家母雞下的雞蛋,放在盆里洗干凈。接著他俯下身子捅了捅爐子,讓爐火更旺。爐子上放好了小鐵鍋,添上水,然后又將洗凈的雞蛋放入鍋里。不一會功夫鍋里的水就開始眨巴眼睛了,“呲呲”的又翻開了花。大山忙鉤起一個爐圈放在爐子上,水開的速度下降了。
他站起身來從鍋里撈出煮熟了的雞蛋,又放在冷水里拔了拔后,他剝開了一個個雞蛋皮。端著滿滿一碗剝過皮的煮雞蛋,笑呵呵的來到月琴身旁,他拿起一個雞蛋遞給月琴,“快趁熱吃吧,看那一陣把你累的,吃點東西補(bǔ)充點能量,增加點營養(yǎng),身子骨恢復(fù)得快,好有勁兒。”
月琴接過雞蛋咬了一口,“給我來點鹽醬啊,這白不拉幾的吃到嘴里沒有一點味道。”齊大山聽完了月琴的話,一拍腦門說道,“你看看我,連這點事都想不起來,真的很笨啊,嘻嘻。我這就去取。”說完,他瞅著妻子月琴,“嘿嘿”笑了起來。
此時,躺在月琴身邊剛出生一會的三丫頭不哭也不鬧,美美的睡著了,睡的很香,很甜。
二
齊家五年生了三個女孩,頭兩個女兒齊大山和媳婦月琴商量著給起的名字分別是招弟和來弟,意思就來個帶把兒的,可結(jié)果是事與愿違,到了第五個年頭既沒有招來小弟,也沒有盼來帶把兒的。這一次又是個女孩,這名字該叫啥好呢?躺在炕頭上的齊大山捅了捅身旁的媳婦月琴,“月琴,咱這一連串的來了三個丫頭,我這心還不死呢,我還想著讓你再給我最后生一次,也許這次就是有兒子的命呢,你說呢?”
月琴摸黑拉著了電燈拉線,點亮了電燈。她兩眼盯著丈夫齊大山,“你還想讓我生啊,你真的不想讓我消停、消停嗎?這三天兩頭的生,都生了三個了,干嘛就非得要生小子啊。受罪的是我,我不會再給你生了。”月琴的臉繃的很緊,明顯表現(xiàn)出不高興的樣子。
“月琴,就這最后一次了,老齊家沒有兒子,我這心不甘啊。哦,對了,這三丫頭的大名咱還沒給起呢,過兩天我就要去給她上戶口了,你說給她起個啥名字好呢?”大山并沒有生月琴的氣,笑嘻嘻的征求媳婦月琴的意見。
“是得給這三女兒起個名字了,總不能老是三丫頭、三丫頭這么叫著。我想這是個女孩子,又出生在寒冬臘月里,就叫她臘梅吧,寒冷臘月里的一朵梅花。”月琴得意的看著丈夫大山,心想大山對這個名字一定感到很滿意的。
“月琴,你這名字雖然起的很好聽,但是沒有體現(xiàn)出咱要兒子,要男孩的意思。”大山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高興的樣子,更沒有認(rèn)可月琴給小女兒想出的名字。
“那就由你吧,你認(rèn)為叫啥名字好就叫啥名字吧,反正我也拗不過你。”月琴知道丈夫大山的脾氣,只好無奈的讓大山自己定了。
“頭兩個丫頭叫招弟、來弟,這三兒嗎,就叫她帶弟吧。三個孩子的名字還好記:招、來、帶。你說對吧。”說完,大山?jīng)_著月琴狡黠的笑了起來。“就沖帶弟這名字,下一個孩子或許就是一個小子。”
帶弟在父親大山對生兒子的夢想與期待中學(xué)會了翻身,學(xué)會了扶著窗臺蹣跚走步,學(xué)會了“咿咿呀呀”發(fā)音。那一雙黑黑的大眼睛,配著一對毛嘟嘟的眉毛,實在是招人喜歡。等到帶弟自己能從炕梢跑到炕頭的時候,月琴的肚子又微微隆起了。看著媳婦的肚子,喜的大山整天樂不攏嘴。這些日子大山是忙完了生產(chǎn)隊里的活,回到家里也不像過去那樣等著媳婦安排吩咐家里的活,他一會忙著打掃院子,一會又去劈柴。月琴說“大山,你這些個日子真是變了,比原來更勤快了,好像一部機(jī)器加滿了油。”
“月琴,還真的讓你給說對了,我一想到你就要給我生個帶把兒的兒子,我們齊家就要有后了,你說我怎么能不高興呢?嘿嘿!我現(xiàn)在渾身都是勁。”說完大山湊到媳婦身邊,伸手摸著月琴圓圓的肚皮,臉上喜滋滋的。
“看把你美的,你咋就知道這次一定會是兒子?”月琴手指點著丈夫大山的額頭,反問大山。
“我能掐會算啊,嘻嘻。再說了,有我們家三個女兒又招、又帶的,這回說啥也應(yīng)該來一個小子了。”大山臉上掛滿了笑容。
齊大山自己辛勤勞作,里里外外的活他都包了下來,不讓媳婦伸手。等到媳婦臨產(chǎn)前,大山為了讓月琴安全的生產(chǎn),自己趕著從隊里借來的馬車,破例送月琴去了公社衛(wèi)生院。醫(yī)生為月琴做了產(chǎn)前檢查,“一切正常!”這讓大山兩口子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隨著一陣男嬰大聲的啼哭聲,齊家又一個小生命誕生了。齊大山忙不迭的問醫(yī)生“男孩?女孩?”醫(yī)生一邊從手上摘下手套,一邊半開玩笑的對他說,“心里急了吧?你自己看看不就清楚了嗎?哈哈!”
大山從護(hù)士手里接過孩子,眼睛朝孩子大腿根部望去,“哈哈,真是個帶把的,我齊大山有兒子了,我們齊家有后了!”他的高興勁表現(xiàn)在了臉上,竟笑出了兩眼的淚花來。他把孩子送到月琴眼前,自豪地對月琴說,“看看咋樣,我就說嘛,這次有招弟、來弟、帶弟三個閨女的幫襯,一定會帶來個兒子的。準(zhǔn)吧,準(zhǔn)吧。”
“這次總算讓你蒙對了,如愿以償了,孩子他爸。”媳婦月琴微笑著對丈夫齊大山說。
三
傳說大青山誕生于一億四千萬年前的白堊紀(jì)時期,后來有了人類,居住在大青山腳下。人們在這里挖了一眼水井,水井里的水一年四季汨汨不斷地涌出,甘甜清冽。老輩人說,大青山里的人喝過了這眼井里的水,會耳聰目明,頭腦清醒,體格強(qiáng)健,是源于這井水里含有豐富的礦物質(zhì),但誰也沒能說出個子午卯酉來。關(guān)于這井水能養(yǎng)生的說法傳到了大山外面,就有一些人走進(jìn)了大青山。他們從井里提取了水樣,后來又傳來了消息,說這些物質(zhì)叫什么鍶啊,硒啊,偏硅酸啊,等等,還有一些是山里人記不住名字的礦物質(zhì)。這一眼清澈甘甜的井水養(yǎng)育了大青山一輩又一輩的人。大青山南側(cè)山峰突兀,猶如斧砍刀削一樣陡峭。陡峭的山峰上一棵棵古老的蒼松遒勁挺拔,松鼠在樹上靈巧的上下跳竄。高大的白楊樹枝葉繁茂,在微風(fēng)中“刷刷”搖動著片片綠葉。柳樹扭動著它細(xì)細(xì)的枝條,猶如妙齡少女翩翩起舞。大青山賜予了人類清新的空氣,大青山也贈予世代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卷。
住在大青山腳下的齊大山兩口子秉承祖訓(xùn),沒有離開這大青山。媳婦月琴每天天剛放亮就忙著燒火做飯,吃過了早飯,夫妻兩個還要忙活豬雞貓狗的喂養(yǎng),匆匆忙忙的忙完了家里的活,掛在村頭那棵古槐樹上的道鐵就準(zhǔn)時“叮鐺,叮鐺”清脆的響起來了,夫妻兩個人帶好了工具就準(zhǔn)備到隊里出工了。臨走之前,月琴又轉(zhuǎn)回身,來到還趴在炕上、睡眼惺忪的大女兒招弟頭前,囑咐道,“招弟啊,爸爸媽媽這就去隊里出工干活去了,一會你就起來,然后招呼弟弟、妹妹們吃飯。吃完飯,你帶著來弟一塊兒去上學(xué)。對了,金寶的衣服你要幫著他穿好,再給他洗把臉。記住了嗎?”
“記-住-了,媽媽。你就放心的去到隊里干活吧。”招弟坐起身來,一邊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一邊回答著媽媽的話。
吃過了早飯,招弟拉著三妹帶弟的手,“帶弟,大姐和二姐馬上去學(xué)校上學(xué)去了,你在家一定要照看好老弟金寶,任務(wù)艱巨啊。”招弟又彎腰抱起了小弟金寶,“金寶,我們都走了,你在家里一定要聽三姐的話,不要惹禍啊。”招弟在三個弟弟妹妹面前儼然成了一個小大人。
看看一切都安排好了,三妹帶弟也連連點頭,表示她已經(jīng)完全聽明白了大姐的意思。招弟這才放下弟弟金寶,放心的拉著來弟的手,向?qū)W校走去。
臨近中午時分,五歲的金寶不知道為啥自己玩著玩著,竟突然哭著喊著要找媽媽。大他不到兩歲的姐姐帶弟見小弟哭著、鬧著非要找媽媽,一時也沒了主意,“金寶不哭,好弟弟,不哭,媽媽一會就該收工回家了。”一邊哄著金寶,一邊爬到炕上取來一本小人書,“金寶,來,和三姐一起看看小人書吧。”
“不嘛,不嘛,我就要找媽媽!”任憑帶弟她怎么勸,怎么哄,金寶就是不聽,他“噗咚”一聲,坐在了屋地上,兩只小腳不住的連蹬帶踹,不肯罷休。
看著金寶耍賴皮,坐在地上不肯站起身來,帶弟突然急中生智,早把大姐的囑咐丟在了腦后邊,“起來,快起來,金寶。你現(xiàn)在擦干凈眼淚和鼻涕,姐姐就帶你去找媽媽。”還別說,金寶聽姐姐說要帶著他出去找媽媽,立刻來了精神,他“騰”的一下從地上爬起身來,用衣袖擦了擦掛在眼角上的眼淚,又將袖頭橫在鼻子底下,用力抹了抹隨著眼淚流下來的大鼻涕,“三姐,你看我把鼻涕擦干凈了,帶我找媽媽去吧!”金寶仰起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三姐帶弟。帶弟蹲下身子,伸手拍掉金寶衣服上的塵土,拉著金寶走出了屋門。她踮起腳尖,用一根小木棍將屋門從外面插好,又用小手推了推門,見屋門沒有開,她覺得屋門已經(jīng)關(guān)得很嚴(yán)實了,這才拉著弟弟金寶走出了自家院子。
四
帶弟拉著小弟金寶出了院子,出了村口,她和小弟走在毛毛道上,這也是帶弟第一次在沒有大人帶領(lǐng)下走出村口,走進(jìn)大自然。野外的環(huán)境真的太美了。毛毛道旁一朵朵野花盛開著,有紅的,有紫的,有黃的,有白的,五顏六色,姹紫嫣紅。帶弟被眼前美麗的自然美景所吸引,她慢慢的蹲下身子,采摘下一朵粉紅色的小花,輕輕的放在鼻子下聞著。金寶也學(xué)著姐姐帶弟的樣子蹲在地上,順手摞過來一把長著黃毛的青草,放在鼻子下也聞了又聞。
不知不覺間小姐倆走到了大山腳下的小溪邊,清澈的溪水緩緩的流淌著。一群黑色的小蝌蚪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動,一群小魚潛入水中。“姐姐你看,好多的小魚。”金寶鞋也沒脫,高興地拍著手跑進(jìn)小溪,彎下腰伸手去抓魚。狡猾的魚兒停留在金寶的腳旁,等金寶彎下身子伸手去抓的一剎那,那魚兒擺動起尾巴,大搖大擺的在金寶手指尖下逃之夭夭了。魚兒沒有捉到一條,金寶的鞋子、褲子卻早已經(jīng)被溪水打濕了,興致正濃的金寶全然不顧這些,繼續(xù)趟著溪水,眼睛緊盯著那群小魚,去追逐那一群魚兒。
帶弟也早已經(jīng)被眼前的涓涓細(xì)流、水中游動的小魚、小蝌蚪所吸引,她一只手拎著脫下來的鞋子,一只手在水中摸著,她想捉到魚兒給金寶帶回家。外面美麗的風(fēng)景令帶弟和金寶陶醉,她們早已經(jīng)忘記了大姐的叮囑,盡情的在這大自然的懷抱里嬉戲玩耍。
“金寶!帶弟!你們在哪兒?”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媽媽的喊聲。
“壞了,是媽媽找來了。”耳朵很尖的帶弟聽到了媽媽的喊聲,立刻趕到金寶身邊,拉起金寶,“媽媽來了,快點跟姐姐出來。”帶弟拉著金寶從小溪中走出來,迎著媽媽的喊聲方向走去。“媽媽,我們在這兒呢!”帶弟一邊走著,一邊大聲的向媽媽喊話。金寶努力想掙脫開帶弟的手,“三姐,我還沒玩夠呢,你快放開我!”
“金寶聽話,等以后姐姐還帶你來玩?,F(xiàn)在我們要回家,不然媽媽會生氣的。”帶弟拉著金寶的手攥得更緊,唯恐頑皮的金寶掙脫掉。
“帶弟,看看你們姐兩個這個樣子,衣裳、褲子都弄濕了不說,你看金寶連鞋都沒脫就去趟水,我做雙鞋就那么容易嗎?”來到近前的媽媽月琴很是生氣,她舉起手朝著帶弟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下去,她邊拍打著帶弟邊高聲喊道,“帶弟,金寶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還不懂的嗎?我這干了半天的活,累的夠嗆,可倒好,回到家里推門一看,你們姐兩個都不在了,你知道媽媽是多么著急嗎?前街后街的我找了個遍,可就是沒有你們的蹤影,都快給我急瘋了,這才到村外來找你們,你們可好,竟然真的在這里,還一點也不知道害怕,在這里玩的倒挺開心啊。”
帶弟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沒有讓它流下來,她倔強(qiáng)的看了媽媽一眼,沒有吭聲。媽媽月琴彎下腰抱起了金寶。“快讓媽媽看看,呦,看看都濕透了。”金寶在媽媽懷里高興的笑了,伸出小手摸了摸媽媽的臉。媽媽月琴把嘴貼在金寶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爸爸你看,金寶和媽媽他們在前面呢!”急著和爸爸一起來找金寶和帶弟的招弟跑在前面,氣喘吁吁,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媽媽和金寶還有帶弟時,忙著向落在后面的爸爸大聲報告著。
“招弟,你看到他們了?看到就別跑了,看把你累著。”齊大山在后面追趕著招弟,讓她慢下來,而他自己的腳步反而更加快了。
看到丈夫齊大山和女兒招弟也都趕過來了,月琴放下了金寶。
“走吧,我們回家。”走到帶弟、金寶他們身邊后,齊大山嚴(yán)肅的下達(dá)了“命令”。金寶回身拿眼角偷偷的瞟了瞟爸爸,看到了爸爸陰沉著的面部表情,又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媽媽月琴的臉。爸爸和媽媽的臉都是陰沉的,金寶這才意識到,“爸爸媽媽今天真的生氣了。”他很害怕的拽著媽媽的后衣襟,躲在了媽媽身后,一雙烏黑的眼睛不時警惕的觀察著爸爸和媽媽。
媽媽拉著金寶的手,眼角里含著淚水。“帶弟,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氣死我了。”她嘴里不停地打著嗝兒。
“招弟啊,快給你媽媽陪個禮、道個歉吧,看給你媽媽氣的。”齊大山找到兩個孩子后,此刻火氣慢慢的消了,他在帶弟身后捅了捅帶弟,示意她給媽媽月琴承認(rèn)錯誤。可帶弟并未理會爸爸的好意,爭辯道,“我?guī)е〉芙饘毘鰜碛猩恫粚Γ坎怀鰜硗?,我們怎么知道咱這屯里的大山有多高,小溪有多清亮。我沒有錯。”帶弟非但沒有承認(rèn)錯誤,而且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咱這里真好,山也好,水也好,以后我們自己還要在這里撈小魚呢。嘿嘿。爸爸你看,水中的我們都在動,好美麗?。?rdquo;帶弟看到爸爸臉上有了笑容,火氣已經(jīng)消了,她把頭轉(zhuǎn)向了爸爸,指著水中一家人的倒影,笑著說道。
五
念完了小學(xué)六年級,帶弟就算完成了自己的學(xué)業(yè),她沒有像二姐來弟那樣繼續(xù)讀初中?;氐郊依锏膸У苊刻鞄椭鴭寢屪鲂┘覄?wù),喂喂豬啊,雞啊,鴨啊,收拾收拾碗筷,整理家里的衛(wèi)生。老式窗戶上那幾塊拼湊起來的玻璃被她擦得透亮,村里的谷三姨和魏大姑來家里串門,看著帶弟家雖說也是雞鴨滿地跑,可是無論屋里地上還是外面的院子都是那么干凈清潔,不像村里許多人家那樣滿地都是雞糞、鴨屎。再看看人家的屋子真的可以說是窗明幾凈,盡管地上的八仙桌是幾輩子傳下來的老物件,油漆早已經(jīng)脫落,露出了木頭的本色,可是也被擦得溜明錚亮。所有家具物件擺放的也很規(guī)整,看不到別人家那樣的笤帚簸箕滿地,盆碗一桌。谷三姨對月琴說,“你可真能干啊,白天要到生產(chǎn)隊里去出工勞動,早晚還要洗衣服做飯,侍弄雞鴨豬狗,還把這屋里屋外的收拾得這么利整,真的讓我打心眼里佩服啊。”
魏大姑聽到谷三姨的夸獎,也笑著接過了話茬,“是啊,我是忙完了生產(chǎn)隊里的活計,收工回到家里以后,首先要趴在炕上喘口氣,然后才起來忙著做家務(wù),家里就沒工夫收拾的這么干凈利索了,看來也得向月琴學(xué)習(xí)啊。”
聽著谷三姨、魏大姑的話,月琴臉上掛著微笑。“她谷三姨,魏大姑,你們都弄錯了。我天天去隊里干活,哪有什么閑工夫收拾這家里外頭啊。我們家里這些活兒啊,都是三丫頭帶弟干的,這三丫頭帶弟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啊,我省了不少的心,也省了不少的力。”月琴顯得很是自豪,驕傲的笑著對二人說。
“看看你家的帶弟,再看看我們家的二胖,同樣也是不上學(xué)了,整天在家里呆著,也不會伸手幫我干活,那胃口倒好,身體倒是越來越胖了。有時候我說說她吧,我家那個老倔巴頭子就會跟我吹胡子瞪眼,孩子在家里能呆幾年,少干點就少干點吧,你說說。”谷三姨嘮叨起她家的二女兒,一臉的不高興。
“可不是咋的,我們家的那老四不也是拿著念書做借口嗎,你讓她干點啥活,她不是說在忙著寫作業(yè)呢,就是說要背課文了,都讓我給慣壞了。”魏大姑提起自己的女兒也是忿忿不平,滿肚子的怨氣。
“她大姑,你們家老四學(xué)習(xí)好啊,可不能和我們家的帶弟比,將來她學(xué)好了,文化高,一定會有出息的。”月琴接著說,“我們家?guī)У懿辉敢饽顣?,也就只能做做家?wù)活吧。”
站在一旁的帶弟聽到谷三姨、魏大姑在夸獎、議論著自己,臉一紅,撩起門簾,躲進(jìn)了東屋,捧起書又看起來。
谷三姨看著帶弟離開的背影,突然間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這帶弟家務(wù)活干得好,模樣長得也不錯,大眼睛像一汪水,張嘴一笑那兩只小虎牙更招人喜歡,將來長大了,如果能給我們家金田做媳婦該有多好。”想到這兒她自己“嘿嘿”的笑了起來。
“有什么喜事了,怎么自己就笑起來了呢,快告訴我們,也讓我們借借光。”月琴問谷三姨。
“沒啥,沒啥,我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哈哈”谷三姨的笑讓月琴和魏大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說了,這一呆就是這么長時間,我也得回家打掃打掃屋里屋外的衛(wèi)生,得向你家?guī)У芸待R啊。”谷三姨說著從炕沿上抬起屁股,魏大姑也跟著站起身來,“我也得回家了。”
“她谷三姨、魏大姑有空常來坐坐啊!”月琴熱情的送走了谷三姨和魏大姑。
回到屋里,月琴回味著谷三姨的話,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谷三姨的精神好著呢,怎么嘮著嗑兒的時候突然發(fā)笑呢,還什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真的好奇怪。”想到這里,月琴搖了搖頭。
六
這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帶弟長到了十八歲,長成了大人。帶弟走出了家門,同爸爸媽媽一起來生產(chǎn)隊干活,作為生產(chǎn)隊里的社員參加勞動,對于帶地來說是第一次,也是新的生活的開始。看到帶弟來到了生產(chǎn)隊,谷三姨來到了帶弟的身邊,拉過帶弟的手翻過手心又掉過手背,咂了砸嘴,“帶弟啊,三姨看你這細(xì)皮嫩肉的,怎么能夠來生產(chǎn)隊里干活呢?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可不比在你們家里做家務(wù),你看看我這雙手,又粗又糙的,你這雙手,干完咱這莊稼活,就會變得粗糙起來的,還是回家里幫著你媽媽做些家務(wù)吧。”谷三姨心疼的勸帶弟不要來隊里干粗活。
“谷三姨,我既然生長在咱這大青山里,就應(yīng)該向你們長輩一樣熱愛這大青山,為大青山做點事。”帶弟微笑著和谷三姨說道。“再說了,我這也老大不小了,應(yīng)該從家庭里走出來鍛煉鍛煉,你們能干的活,我想我也應(yīng)該能干的,你說呢?谷三姨。”
谷三姨聽著帶弟說的也在理,點了點頭。“也是啊,長在大山里,就要給大山好好化化妝,添添彩。三姨只是不愿意看著你這雙嫩手被這莊稼地兒的活給毀了。”
腰板永遠(yuǎn)也直不起來的小隊長林雙喜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先靜一靜,別嘮了啊,我現(xiàn)在開始派活。賈老六你帶著柱子、老蔫和嘎子去跟車,倆人一車,到公社供銷社那兒把分給咱的化肥拉回來。谷三姨你帶著你們這幫女將們?nèi)ケ蓖菽菈K地里拔苗,哦,對了,帶弟你可是咱隊里的新社員,會拔苗吧?林叔可警告你不要真的把苗都給我薅下來啊。”林隊長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特殊點到了帶弟的名字。
帶弟聽完林隊長的話,心里很不舒服,也很不服氣,“哼,小瞧人,當(dāng)我莊稼地里的活啥也不會唄。今天我就好好干干,給你看看。”帶弟小聲的自言自語道。
火辣辣的太陽掛在天空,盡管帶弟學(xué)著媽媽的打扮,頭上也圍上了棉線圍巾,臉上還是感覺被太陽曬得發(fā)燙,后背上也早就被太陽烤的冒出了汗,汗水將花格衣衫緊緊地裹在身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滾落下來,滴進(jìn)了土地。拔了一陣子苗,帶弟兩只腿有些麻木,覺得腰酸背痛,她站起身來朝前后左右看了看,人家都已經(jīng)拉下自己很遠(yuǎn),垅臺上的玉米苗也像是被用尺子量過一般,距離基本上一致,拔過的玉米苗在微微的風(fēng)中搖動著。帶弟看到這里,覺得自己被大家拉下很慚愧,便急忙蹲下身子,拼力向前追趕著。腳步一點一點向前挪動,保證了每堆玉米苗只保留下最強(qiáng)壯的一棵,苗與苗之間的距離保持一致。“呦,帶弟干得不錯嘛。”不知道啥時候隊長林雙喜站到了帶弟的身后,他一邊給帶弟鼓勁,一邊走到了帶弟的前頭,蹲下身子,幫助帶弟拔起苗來。帶弟看到隊長來幫助自己,精神上受到鼓舞,忘卻了腰酸日頭曬,身子近乎匍匐在地上,兩只手并用,準(zhǔn)確的拔掉弱苗,她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經(jīng)過了大半天的艱苦努力,太陽掛在天空正中的晌午,二里地長的一根壟總算拔完了,帶弟站起身來,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回頭看一眼自己一上午的勞動成果,滿意的笑了。
上午的任務(wù)終于完成了?;氐郊依镆院?,帶弟鞋也沒顧得脫就倒在了炕上。媽媽月琴到家后又抱來了柴禾,燒火做飯。“帶弟,起來了,起來吃飯。吃完飯再休息。”媽媽一會功夫就做好了飯菜,放好了碗筷,招呼帶弟吃午飯。
“帶弟啊,媽媽看你這一上午和我們一樣,自己拿一根壟拔苗,這活是最累的。你如果堅持不了,下午就別去干了。”吃飯的時候,媽媽對帶弟說。
“媽媽,你們都能干的活,我也能干,不用替我擔(dān)心。”帶弟的態(tài)度很堅決。
下午,帶弟照常出工去拔苗,林隊長晚上驗收時對帶弟拔完的地非常滿意。他走到帶弟身旁,拍了拍帶弟的肩膀,“我還真沒想到,細(xì)皮嫩肉的帶弟第一次來隊里干活,就像大人們一樣拔了兩根壟,還都非常好,沒有薅掉一棵好苗,不錯。”
受到隊長表揚(yáng)的帶弟畢竟是初次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而且干的是最累的拔地活。晚飯后,她沒顧得上洗漱,便一頭扎在了炕上,不一會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媽媽月琴替她墊上了枕頭,蓋上了被,心疼的說,“這孩子今天是累壞了,別看她嘴上說不累,那是這孩子自尊心強(qiáng),不服輸啊。你看,這是真的乏了,書也沒顧得上看一眼,倒頭就睡,一會功夫就過了‘九道嶺’了。”齊大山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這孩子真的累了。”
七
連續(xù)幾天的拔苗,帶弟也由前一兩天的落伍趕到了前頭。她拔過的苗間距、留苗的強(qiáng)壯都符合要求,隊長不止一次的在大家面前夸獎帶弟,“別看帶弟歲數(shù)不大,細(xì)皮嫩肉,但是干起活計來有門道,將來會是咱隊里的一把好手。”晚飯后,習(xí)慣了看書寫字的帶弟,將田間勞作的辛苦用幾句詩寫下來,“太陽當(dāng)頭五月天,農(nóng)民拔苗在田間,落地汗珠摔八瓣,幾分辛苦幾分甜。”
春去秋來,一晃就來到了秋天。帶弟和媽媽她們分到了一起在地里掰玉米,帶弟的手腳麻利,她拿的那根壟很快就掰完了,她折過身來又去接他的媽媽??粗厣弦欢讯呀瘘S色的玉米,帶弟喜的合不攏嘴。“今年是個豐收年,看這玉米棒子又粗又飽滿,今年我們大家的口糧和應(yīng)該交給糧庫的任務(wù)糧都沒問題了。”帶弟對媽媽說道。
“是啊,今年是個難得的好年頭,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老天爺成全咱農(nóng)民啊。”媽媽月琴也是滿面笑容,樂呵呵的同帶弟聊起來。“雖然說咱農(nóng)民千百年來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可是有辛苦的付出,就有豐收的喜悅啊,你說是不?”媽媽月琴接著對帶弟說。
“媽媽說的很對,我從打來到生產(chǎn)隊,干起了農(nóng)活,才體會到爸爸、媽媽這些農(nóng)民的辛苦,難怪人家唐代詩人李坤的‘憫農(nóng)詩’這樣寫啊,‘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帶弟隨口讀出了那首著名的憫農(nóng)詩。媽媽月琴笑著對帶弟說,“我老閨女只讀了小學(xué),還會背唐詩呢。”說的帶弟不好意思起來。
實際上,媽媽月琴只知道帶弟小學(xué)畢業(yè)就不念書了,但是她并不知道帶弟喜歡看書,有時都到了癡迷的程度,那天谷三姨和魏大姑來家里夸獎她,議論她,不好意思的她掀開門簾進(jìn)了東屋,就抱起書看起來,直到她們離開后,媽媽的召喚才把她從書中的情節(jié)里拉回來,這才放下手里的書。
為了能夠多看點書,帶弟有時間就會去青年點,她和青年點里的那些大哥大姐們混個臉熟,目的很明確——借書。那天晚飯后,帶弟又一次來到青年點,人送綽號“老先生”的閆小可見到了帶弟,他早就聽說了帶弟喜歡看書,看到她以后就向帶弟招手,“帶弟,到我這兒來,我給你準(zhǔn)備了幾本書,你拿去看看吧。”說完就把從家里帶來的《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紅巖》《革命烈士詩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一本本書,毫不吝嗇的遞給了帶弟。
帶弟對書是情有獨鐘的,小人書她看,古裝書她也看。只有小學(xué)文化的她不認(rèn)識的字很多,她就把二姐用過的字典拿過來查看,愣是把那本舊字典翻的開了花。帶弟的記性好,有些書中的故事情節(jié)她都記得很清楚。對書中的名言警句她能倒背如流,比如“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應(yīng)當(dāng)這樣度過:當(dāng)一個人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能夠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xiàn)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yè)——為人類的解放而奮斗。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生活,因為即使是一場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終止生命。”還有“不必召開群眾大會了,這里沒有哪個人需要宣傳鼓舞,托卡列夫,你說話很準(zhǔn)確,他們確實是無價之寶,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那首《囚歌》“為人進(jìn)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呵,給你自由! 我渴望著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身軀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只能期待著,那一天,地下的火沖騰,把這活棺材和我一齊燒掉,我應(yīng)該在烈火與熱血中, 得到永生。”周文雍的絕筆詩“頭可斷,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滅。壯士頭顱為黨落,好漢身軀為群裂。”等等。
今天看到了大地里金燦燦的玉米,帶弟的心情無比興奮,大地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經(jīng)過雨露的滋潤,種子在大地里孕育發(fā)芽,生長成熟,“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這情景在帶弟腦海中浮現(xiàn),激動之下,她匆匆的吃過晚飯,回到她的小屋,盡管停了電,她也點起煤油燈,從書包里掏出筆和紙,趴在炕上,寫出了一首小詩。媽媽月琴從廁所回來看到帶弟的屋里還忽明忽暗的閃著燈光,以為她又在看書,“帶弟啊,這么晚了,你不睡覺,還點燈熬油的看什么書,別弄壞了眼睛。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去隊里干活呢。”說話間,她走進(jìn)帶弟屋子里一看,搖曳的燈光下,帶弟正寫著什么。“寫啥呢?你也不念書了,還寫啥呢,讓媽媽看看。”
“不,我不讓你看。”帶弟爬起身來,將剛剛寫字的那張紙藏在了背后,和媽媽開起了玩笑。
月琴見帶弟不給自己看,越發(fā)覺得這孩子有啥秘密,“快給媽媽看看你寫的是啥?”月琴伸過手去想從帶弟背后搶過那張紙。帶弟知道媽媽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個,就微笑著將藏在背后的那張紙遞到媽媽眼前,“拿去看吧。”月琴拿著那張紙,湊到煤油燈前,瞪大了眼睛,仔細(xì)的看著,“他叫田什么?”月琴好像在這張紙里發(fā)現(xiàn)了天大的秘密,追問帶弟,“快告訴媽,他叫田啥?”帶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并沒有告訴媽媽,和媽媽繼續(xù)開著玩笑。
媽媽月琴更感到帶弟神神秘秘,她拿著這張紙轉(zhuǎn)身回到西屋,“金寶,給媽念念,看看你三姐給誰寫的啥?”正在煤油燈下寫作業(yè)的金寶接過媽媽手中的紙,大聲念到,“清晨/夏雨過后/站在玉米地邊/我聽到玉米地里好似有人竊竊私語/細(xì)細(xì)聽來/‘咔咔’聲響/那是玉米在長高/那是興奮的玉米在成長/金秋送爽/田地里人歡馬叫/玉米桿笑折了腰/玉米棒敞開了胸襟/迎候人們來擁抱/頭上滾落下顆顆汗珠/臉上卻藏不住幸福的笑。”
“媽媽,這是三姐寫的一首詩。”金寶念完后把那張紙又遞給媽媽。
躲在媽媽身后的帶弟摟著媽媽的脖子,頑皮的笑著說“親愛的老媽,現(xiàn)在知道是田啥了吧。”
“去,你這壞孩子,你自己怎么不告訴媽媽呢,欺負(fù)媽不識字,故意撿媽媽的笑話。”媽媽月琴用手指頭輕輕地點著帶弟的額頭,故作嗔怪的說道。“誰說媽媽不識字。你不是還認(rèn)識那個田嗎?”帶弟對媽媽說。
“田,我倒真的認(rèn)識。有了田,就有了我們的生命,田是我們農(nóng)民的命根子啊!”雖說月琴沒有文化,然而她對田地的情愛卻是真摯的。
八
媽媽對田地質(zhì)樸的熱愛,深深的感染了帶弟,帶弟也更加感到大青山這塊土地對于她的重要。那天下午,帶弟正在場院里干活,林隊長興沖沖的來到她的身邊,搶下帶弟手里的掃帚,拉著她說“走,快去大隊,馬書記說有重要的事情找你,是好事。”還沒有從懵懂中清醒過來的帶弟問林隊長,“您知道是啥事嗎?書記為啥要找我,我還沒有寫過入黨申請呢。”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啥事,書記只告訴我是件好事。走吧,到了大隊不就都清楚了嗎。”林隊長催促著帶弟。
帶弟稀里糊涂的來到了大隊部,馬書記笑著招呼帶弟,“來,坐這兒歇會。”
“馬書記,您找我來有啥事呢?我還沒干完活呢。”帶弟急著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這樣的,現(xiàn)在不是各地都在興社辦企業(yè)嗎,咱們公社馬上也要開辦個玻璃瓶廠,手續(xù)都已經(jīng)辦好了,技術(shù)人員也都找好了,公社讓各大隊派去兩三個透落點的人。我們支部經(jīng)過討論研究,一致認(rèn)為你齊帶弟不錯,雖說書是念的不多,但人精明能干,所以就準(zhǔn)備讓你去公社玻璃廠,明天就去公社報到。今天一會回去后,在家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該帶的都帶上,明天一早大隊派馬車送你們?nèi)齻€人到公社上班。我希望你到了那里以后要好好干啊,為咱大青山人爭光。”馬書記拍了拍帶弟的肩膀,投來了信任的目光。
“馬書記,我,”帶弟欲言又止。
“你還有啥沒聽清楚的嗎?別不好意思,盡管問我。”馬書記以為自己沒給帶弟說清楚,帶弟還有疑問。
“不是的,您說的我都聽明白了,我是說,”帶弟搓著雙手,低下了頭,一只腳不住的在地上蹭著,聲音很低的說道,“我是說,我不想去公社玻璃廠上班。”
“你說什么,不想去公社玻璃廠上班?我沒有聽錯吧。”馬書記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問帶弟。
“是的,馬書記,您沒有聽錯,我是不想去公社玻璃廠上班。”帶弟抬起頭來,提高了聲音說道。
“你說你這孩子,我們支部從上百號小青年里挑選了你,到公社玻璃廠上班,那是企業(yè),不像咱這莊稼院里起五更爬半夜的累,這天大的好事有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去呢,你真的就想放棄這次機(jī)會?這樣吧你現(xiàn)在就回家和你爸爸媽媽說說,聽聽他們的意見,晚飯后一定要給我個準(zhǔn)信。”馬書記還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感到這孩子有些莫名其妙。
月琴和齊大山聽說大隊要派帶弟去公社玻璃廠上班,感到非常高興,看到帶弟走進(jìn)院子,月琴就迎了出去,“帶弟,這可是件大好事啊,憑著你能干,大隊就看上了你,沒白干。”走進(jìn)屋子里,齊大山笑呵呵的說道“三兒啊,快和爸爸說說,除了你,咱大隊還派了誰去玻璃廠?啥時候走?”
“除了我,還有青年點里的閆小可,谷三姨家的金田。馬書記說,個人沒有意見的話,明天早起大隊就派車送到公社。”帶弟告訴爸爸說。
“從大地里進(jìn)了工廠,從老農(nóng)變成了工人,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誰還會有啥意見,偷著樂還來不及呢,除非是傻子才會有意見。她媽,你說對不?哈哈,哈哈。”齊大山笑的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淚。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就不想去公社上班,我已經(jīng)告訴馬書記了,他讓我回家聽聽你們的意見。”帶弟實話實說,告訴了月琴和大山。
齊大山以為自己的耳朵不好使聽錯了帶弟的話,“帶弟,你方才說什么?”媽媽月琴也追問帶弟“你說啥呢?”說著伸出手,摸了摸帶弟的額頭。
“爸爸,媽媽,你們沒有聽錯,我自己決定不去公社上班,我要留在咱大青山,因為我喜歡咱大青山的水,大青山的山,大青山里的人。”帶弟鄭重其事的告訴了爸爸、媽媽自己的想法。
齊大山的臉變得鐵青,他的手哆嗦著指向帶弟,“你這個混賬的孩子,人家爭著搶著都去不成,你可倒好,放著清閑自在的工人不當(dāng),你就想這一輩子和我們一樣同土拉卡打交道嗎?真是個沒出息、不爭氣的孩子。”
月琴的臉也拉的老長,“帶弟,這件事你可要好好考慮考慮,這可能會關(guān)系到你的一生啊。我看你還是去公社上班吧,或許以后還能變成個城里人呢。”媽媽的臉上強(qiáng)露出一絲笑意,苦口婆心的勸著帶弟,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再費心了,我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了,一會我就去大隊告訴馬書記我的決定,我哪兒也不會去,我就要守著大青山過一輩子。”
看到帶弟最終也沒有改變想法,齊大山憤怒的瞪著帶弟,連打了幾個咳聲。月琴也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爸,你也別生氣了,孩子大了,就由她自己吧。以后享福受罪,就靠她自己的造化了。”
九
“嘀鈴鈴”,一串清脆的車鈴聲在帶弟身后響起,帶弟急忙向道路的右側(cè)靠了靠。“嘀鈴鈴”,自行車的鈴聲依舊在身旁響起,“我已經(jīng)靠到路邊了,還按什么鈴呢。”帶弟心里想著,向身旁看了一眼。身旁按車鈴的人已經(jīng)從自行車上下來,推著自行車,與帶弟并行走著。
“喂,帶弟,是我。”推車子的人主動向帶弟打著招呼。
帶弟側(cè)過臉來,她這才注意到方才不停的按著自行車鈴的人,高高的身材,穿著一身更生布的藍(lán)工作服,他的臉上帶著笑,正看著自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谷三姨的兒子金田。“金田,今天你休息嗎?在玻璃廠工作怎么樣?。?rdquo;
“是的,今天不是星期天嗎,所以我趁著休息回趟家,想和我爸爸媽媽說說我的想法。”金田回答著帶弟的問話,一邊問帶弟,“怎么樣,最近你還好吧?”
“我嘛,老樣子,每天在隊里勞動,掙工分。你看我人都曬黑了吧,人也變老了吧。嘻嘻。”帶弟同金田說著話。
“帶弟,離咱大青山還有一段路程呢,來,你坐上來,我騎車子帶你走,能快些。”金田停住腳步,請帶弟坐上他的自行車一起走。
“不了,你還是自己騎車子走吧,讓村里人看到我坐著你的車子回來,會惹出閑話來的。我謝謝你的好意,你先走吧。”
“反正我也不急著到家,既然你不好意思坐著我的自行車回家,那咱們就一邊走一邊說話,總可以吧。”金田對帶弟說。帶弟點了點頭,兩個人并肩走著,卻突然間不知道說些啥好了,兩個人沉默的走著,只聽到兩個人腳步的“沙沙”聲和自行車輪碾壓在砂石路上的“刷刷”聲。
“哦,對了,帶弟,前幾天我在‘大話’(有線廣播喇叭)里聽到了你寫的詩歌,寫的真好,寫出了你對咱大青山的無比熱愛,寫出了大青山的美,寫出了大青山人的質(zhì)樸情懷。聽過了你的詩,我很受鼓舞,這次我回家就是想和爸爸、媽媽商量下辭去工廠的工作,回到大青山,還是做個大青山的人好啊。”金田首先打破了沉默,向帶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也想著要回到大青山呢,你的爸爸媽媽也一定會像我的爸爸媽媽一樣想不明白的,他們都希望我們能夠跳出這大青山呢,他們認(rèn)為跳出了大青山,當(dāng)上了工人,端上鐵飯碗,做了城里人,才是最有出息的。”帶弟同金田邊走邊說。“實際我認(rèn)為他們并不理解我們年輕人的想法,都去了城里,擠在城里,誰也不再當(dāng)農(nóng)民了,那么大家吃什么,這么美麗的大青山不就要被荒廢了嗎?我想只要我們動動腦筋,想想辦法,農(nóng)村也不一定會比城里差,說不定哪天啊,城里人還會羨慕我們這些農(nóng)村人呢,你信不?”
金田聽著帶弟的話覺得句句在理,他接過話茬說道,“所以,我就想辭職回家,發(fā)揮我有文化的優(yōu)勢,再多看看有關(guān)科學(xué)種田的書籍,多向有實際經(jīng)驗的人請教,在科學(xué)種田上下點功夫,在果樹栽培上做做文章,讓咱這大青山水更清,山更綠,景色更美。”
兩個年輕人的話越聊越近,不知不覺間走進(jìn)了大青山村。前街那棵大柳樹下,幾個老太太看到帶弟、金田兩個人邊走邊聊,有說有笑,就對她們倆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議論著什么。帶弟這才意識到,進(jìn)了村頭忘了與金田分開走,引起了人們的誤解。
金田并不覺得難堪,我們這一路走來談的都是正事,他們老年人愛怎么想就怎么想,愿意說啥隨他的便。他大大方方的對帶弟說,“帶弟,等我辭職回來后,我們常聊聊,有許多問題我們兩個的觀點都是一致的,剩下的就是我們該怎么干了。”
帶弟點了點頭,然后對金田說,“我到家了,再見。”金田目送著帶弟走進(jìn)院子,走進(jìn)她的家。這才騎上自行車,嘴里哼著小曲,朝著自己家里趕去。
十
“金田回來了。”正在院子里干活的谷三姨忙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丟下手里還沒干完的活,高興地來到兒子身邊。“快讓媽看看胖了還是瘦了,一晃你都半個月沒回家了,可想死媽媽了。”瞅著眼前的金田,谷三姨的心里樂開了花。
“媽媽,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嘛,我是屬于身體犇棒,吃嘛嘛香那伙的,哈哈。”金田放好了自行車,摟著媽媽的脖子,撒著嬌。
“你看你,都該娶媳婦的人了,還這樣子。”媽媽嘴里這樣說,卻還忍不住抿著嘴樂。
“我爸呢?”
“他去你大舅家了,說吃完中午飯再回來,媽這就給你做點好吃的,咱娘倆吃。”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兒要和你們說呢,晚上我還要回廠子里去。”
“什么事情這么重要,非要等你爸爸回來才說,先跟媽媽說說唄。”媽媽一邊忙活著做飯,一邊同金田嘮著嗑。
金田蹲在大灶坑前,幫媽媽燒著火。“媽媽,我先和你說也行,你聽了可不要生我的氣啊。”
“你看看這孩子,和媽媽還生分起來了,媽媽可是你的親媽,哪能說生氣就生氣呢,有啥事快說給媽媽聽聽。”媽媽催問著金田。
“媽媽,我今天回來一是看看我爸你們倆。”
“好孩子,爸媽沒白養(yǎng)你、疼你,懂得孝順爸媽了。”沒等金田的話說完,媽媽就搶過了話頭,笑著夸獎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決定辭去玻璃廠的工作,回到咱大青山種地。是研究科學(xué)種地,多打糧,還要研究在咱這山上栽果樹,還要……”燒著火的金田一連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啪”媽媽將手里的鏟刀扔到了鍋臺邊,臉色立刻陰沉下來,“放著早八晚五的工人不好好當(dāng),非要回來和這土磕砳打交道。人家是剜門子盜洞,腦袋削個尖的想去當(dāng)工人,你可倒好,卻鬧著要回鄉(xiāng)。哼,剛才還說你孝順呢,我算是看錯你了。”
“你看,我就說嘛,你聽了會生氣,生氣也不能不給兒子我做菜飯吧,鍋里的菜都要糊了。”說完金田站起身來,去拿那把鏟刀。媽媽一把奪過鏟刀,鍋里又傳來鏟刀撞擊大鐵鍋的“啪啪”聲,一盤散發(fā)著香氣的蒜薹炒肉出鍋了。
吃過了午飯,媽媽的火氣仍未消。這時候老伴金老蔫臉兒通紅進(jìn)了屋。谷三姨見到老伴又喝了酒,氣上加氣,便沖著老伴吼了起來,“見酒就親,臨走我還囑咐過你,酒要少喝,對身體不好,你把我這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纯茨悻F(xiàn)在這個樣,臉紅的像個猴屁股。”
金老蔫進(jìn)門就遭到老伴一頓數(shù)落,給他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心想,往回我喝點酒回家她從不這樣對我啊,都會給我倒上杯茶水,幫我脫鞋,扶我上炕。今天怎么風(fēng)向不對呢?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老伴又接著絮絮叨叨起來,“你們爺兒倆,沒有一個讓我省心的,都想氣死我嗎?”
“哦,看來老伴這火氣不是沖著我來的。”金老蔫心里明白了幾分。“老伴啊,什么事也別生氣,氣壞了身體咱還得花錢,你說掙錢容易嗎?對不?”
“掙錢是不容易,可你看咱金田放著工人不想當(dāng),死活要回來種地,掙工分。”谷三姨一句話道出了原委。金老蔫這個悶葫蘆一聽也來了氣,“金田,你真的想要回家種地嗎?”
“是啊,我不是想,是已經(jīng)決定了要回到大青山,我想在咱這大青山上做做文章,讓咱大青山給咱們再多做點貢獻(xiàn)。”金田笑著對爸爸說。
“你啊你,讓我說啥好呢,咱家多少輩的人都圍繞著大青山,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的一年又一年,結(jié)果呢,就是維持養(yǎng)家糊口。”金老蔫打了個咳聲,無奈的看著金田。
“爸爸,媽媽,我金田決定回來也就是想通過科學(xué)種田,科學(xué)栽培果樹等來改變現(xiàn)有的狀況,讓咱大青山里的人也不再僅僅是糊弄個肚子飽,要兜里揣進(jìn)錢去,那時候咱們的日子就好了。”金田做著兩個老人的思想工作。
“咳,兒大不由爺啊,我們也不管了,你愿意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金老蔫妥協(xié)了,谷三姨看著金田堅決的態(tài)度也沒了轍。
村里的消息傳得快,谷三姨走到哪兒都覺得人們在議論她,在有意識的回避她,她心里直納悶,“莫非就因為金田要回家當(dāng)農(nóng)民?那也不至于躲著我啊。”快人快語的董大嬸這時候主動的招呼谷三姨,“他三姨,來,我問你點事。”
谷三姨走近了董大嬸,“大姐,有啥話,問唄。”
“昨天上午你們家金田和帶弟兩個人一起回來的,兩個人那個親密勁就甭提了,他們兩個好上了?”董大嬸問道。
“這個,這個事你如果不說,我還真的不知道,有這事?”谷三姨聽完董大嬸說出的情況,心想“難怪我兒子金田非要辭職回家呢,感情是和帶弟談上戀愛了。”她心里不但不再生氣了,反而覺得美滋滋的,幾年前自己的愿望,難道真的就要實現(xiàn)了?如果能娶來帶弟做兒媳婦,那就是我們老金家祖上有德,燒了高香。她心里喜滋滋的,在董大嬸面前,臉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十一
金田回到了大青山,對于金田辭職回到大青山的事兒,大青山里的人們議論了幾天,慢慢的也就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回到大青山的金田說得很少,他在隊里勞動,每天都是早早的來,干活的時候也是十分的賣力,他在留心觀察人家是怎么播種,怎么間苗,怎么施肥,怎么看土壤的墑情,他把這些都一一記在心里。晚上收工回家后,吃過了晚飯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打開書本,把白天看到的同書上的知識加以對照,然后將找出來的疑問問題逐條記載在日記本上。金老蔫看兒子悶著頭看書,寫筆記,也不和同齡的人交往,以為金田精神上出了毛病。“我說金田啊,吃完飯你也出外頭溜達(dá)溜達(dá),和大家交流交流,嘮嘮嗑,自己一個人憋在屋里,別憋出病來。那書有啥好看的,就是好看也應(yīng)該有時有晌的。”
“爸爸,我看的是科學(xué)種田方面的書,我想從這里增加些知識,書里有黃金屋呢。呵呵。”金田告訴爸爸。
“一個種地的,還要總看書本?”金老蔫鼻子哼哼著,覺得金田可笑。
“金田!金田在家嗎?”一個女孩子甜甜的聲音在院子外面喊著。
“我在!”金田聽出來是帶弟的聲音,他放下手中的書和筆,從屋里走了出來。“帶弟,你來了,快到屋里坐。”這時候金老蔫也從屋里走出來,他是出來看看這個女孩到底是誰的。“帶弟來了,到屋里呆一會吧。”金老蔫一邊和帶弟打著招呼,一邊斜著眼睛看著金田。
“不了,我是找金田借書來了,想看看有關(guān)科學(xué)種田方面的書。”帶弟對金老蔫和金田說明了來意。
“呦,帶弟來了啊,怎么在院子里站著,快跟三姨進(jìn)屋坐坐。”谷三姨從外面回來,看到了帶弟,忙拉起帶弟的手,熱情的招呼帶弟到屋里。帶弟見谷三姨這么熱情,也不便再推辭,就隨著谷三姨進(jìn)了屋。
谷三姨拿過茶杯給帶弟倒上了一杯水,然后瞅著帶弟,嘴角上掛著微笑。“帶弟,你這孩子真的是女大十八變啊,長得越來越俊了。”谷三姨的夸獎,讓帶弟覺得不好意思,她的臉紅了,低聲對谷三姨說“谷三姨,你真會開玩笑,我哪兒有你說的那么好看。種地下田,臉也曬黑了,手也磨得粗糙了。”
金田將他正在看的書拿過來,他指著翻開的那一頁遞給了帶弟看,“你看看這一段,講得很好,很透徹。我想明年開春種地時我就向隊長提出來,建議他采取這種方法。”帶弟接過書,認(rèn)真看起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如今種地還要看書本。”金老蔫的話里帶刺,顯然是對帶弟也要靠書本上說的去種地感到可笑,有些反感。
谷三姨沖著金老蔫擠了擠眼睛,示意他別亂說話。又招了招手,想讓金老蔫從屋子里出來。金老蔫領(lǐng)會錯了谷三姨的用意,他脖子一梗,還來了勁。“你還不讓我說啥,我說的不對嗎,我這都種了大半輩子的地了,我也沒看過什么書,地不也照樣種了嗎?”
谷三姨知道老伴金老蔫是理解錯了她的意圖,索性就直接說道,“金田他爸,走,我們出去把院子里的菜畦子再收拾收拾。”金老蔫答應(yīng)一聲,“哦,我知道了。”跟著谷三姨后面出了屋子。
“說你點啥好呢,像個木頭人似的,一點眉眼高低也看不出來,都說你是老蔫,可你鉆起牛角尖來一個頂倆,這個較真勁兒。”谷三姨數(shù)落著金老蔫,她接著又說,“人家倆孩子研究點事,你在里面瞎攙和啥,也不知道給孩子們個空間。”
金老蔫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我,真笨。”
十二
形勢變化的真快,人民公社牌子摘下來了,換上了新牌子,叫鄉(xiāng)鎮(zhèn)了。生產(chǎn)大隊也叫做村民委員會了。土地不再是集中在生產(chǎn)隊里,而是分到了每家每戶,實行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家家都分到了土地。思想活躍的帶弟,興奮的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自己家里有了土地,就有了用武之地,她在書本上學(xué)來的知識完全可以應(yīng)用在分來的土地上了。
帶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爸爸齊大山,齊大山眼珠子瞪的溜圓,“看了幾天的破書,就想在我的土地上搞實驗,不行,堅決不行,你就安下心來,按照我的方法,跟著我好好伺弄這一畝三分地算了,別給我總出歪點子,整那幺蛾子。”齊大山的臉陰沉著。
“爸爸,你的思想真不解放,你就給我劃出一點地也行,把我的那點地給我做試驗田,萬一失敗了,我就一年不吃家里的飯。嘻嘻,你看這個條件該可以了吧。”帶弟嬉皮笑臉的哄爸爸,軟磨硬泡的纏著爸爸吐口。媽媽月琴看著三女兒要搞試驗田的決心挺大,也就想幫帶弟這個忙,她也站在了帶弟一邊,“大山,既然帶弟都這么說了,看來她的態(tài)度挺堅決,決心也挺大,不然就給她次機(jī)會,讓她按照年輕人的想法干一年,萬一失敗了,就當(dāng)是拿錢交一次學(xué)費,省的她的心里谷子各自的。”
“我啊,真拿你們沒辦法,行了!”齊大山盡管不高興,但也終于松了口。帶弟跳過來,摟住爸爸的脖子,在他那滿是胡茬子的臉上親了一口。齊大山繃著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摸樣,“去,這么大個丫頭了,還扯這個。”帶弟轉(zhuǎn)過身又親了一口月琴,月琴手指頭點著帶弟的額頭,“你這孩子,真拿你沒治。”媽媽月琴也笑了。
帶弟和爸爸一同去鄉(xiāng)里種子站選購玉米種,齊大山對帶弟說,“種子好買,每年生產(chǎn)隊種啥咱還種啥,隊上也是選的好種子。”帶弟回答爸爸說,“爸,生產(chǎn)隊買的啥種子咱不管,咱到了種子站先不急著買,多聽聽他們的介紹再下手也不遲。”
到了種子站,恰巧金田父子也在這里。金老蔫和齊大山擺了擺手,湊到了齊大山的身旁,“你們爺倆也來買種子了?”
“是啊,到這里來可不就是買種子嗎,還能干啥。你們定了沒有,想買哪個品種的?”齊大山反問金老蔫。
“還沒定呢,這不金田非要搞什么科學(xué)種田,種子要他選嗎。咳。”金老蔫顯得很無奈。
“我們家?guī)У懿灰彩沁@樣嗎,也是說種子要由她選,咳,沒辦法,就讓他們折騰去吧,年輕人,不撞南墻他們是不會回頭的,等著瞧吧。”齊大山和金老蔫有了共同語言。
“聽過了人家的介紹,我認(rèn)為單玉6號品種不錯,適合咱們大青山的土壤環(huán)境,你認(rèn)為呢?”金田手里捏著玉米種問身邊的帶弟。“我也認(rèn)為單玉6號很好,我們就這樣定吧。咱們兩家種一樣的品種,到時候咱倆還可以互相研究呢。”帶弟瞅了瞅金田,微微一笑。金田也回敬了帶弟一個笑。
“單玉6號?這品種聽都沒聽過,價格還這么貴,還是買老品種吧,萬一你們不成功,還可以少扔倆錢。”齊大山聽完帶弟他們說的單玉6號種子后,心疼他兜里的錢打了水漂,就想阻止帶弟買這個種子。
“大山吶,我看就算了吧,今年就讓他們說了算吧。”金老蔫為帶弟打圓場。
齊大山無奈的點了點頭,“真的是兒大不由爺了,隨你們的便吧。”
“謝謝爸爸,那我就買了。”帶弟按照家里的土地畝數(shù)買好了玉米種,金田也買好了他家的玉米種。
金老蔫趕著馬車在前面走,齊大山的馬車跟在后邊。齊大山趕著馬車,突然想到,“怎么這么湊巧,金田這小子也在種子站,不會是帶弟和金田兩個人事先就安排好的吧。”想著的事齊大山心里裝不住,他就問帶弟,“你是不是和金田早就商量好了一起來買種子???”
“爸爸,你看你都想到哪兒去了,到買種子的時候了,偶然碰在一起很正常啊。”
“我看不正常,那為啥咱們兩家買的都是一個品種???你給我解釋解釋。”齊大山不依不饒。
“這個很好解釋啊,因為這是新品種。”帶弟說出了理由。齊大山一時無語了。
前面的金老蔫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咋這么巧,帶弟和我們家金田在種子站相遇,又一起商量選定了種子,看來這倆孩子是有那么點意思。嘿嘿。”忍不住高興的金老蔫笑出了聲。金田聽到爸爸的笑就問道,“爸爸,你笑啥呢?”
“沒啥,沒啥”金老蔫笑而未答。他揚(yáng)起了鞭子,高喊了一聲,“駕!”拉車的兩匹馬撒開四蹄奔跑在路上。后面的齊大山也揮動起鞭子,“駕!駕!”他的這掛馬車緊緊的追趕著。
十三
“他媽,你看咱家金田和齊家的帶弟兩個人總在一起研究玉米高產(chǎn)的事,帶弟也常往咱家玉米地里鉆。金田呢,有事沒事的也總往帶弟家的玉米地跑,兩個人親親密密的,不如咱托個人替他們保個媒吧。”金老蔫對谷三姨說。
“人家都說你是老蔫,我看你一點也不蔫,就真讓你給看出問題了。呵呵。”谷三姨笑著說,“也是啊,孩子們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只是不知道老齊家是啥想法呢。明天我就讓董大嬸去他們家打探打探。”
當(dāng)董大嬸滿面春風(fēng)的走進(jìn)齊家院子的時候,月琴正在院里豬圈旁喂豬,見董大嬸進(jìn)院,就放下手里的豬食瓢,“老姐姐來了,到屋里坐吧。”董大嬸笑呵呵的說,“好啊。”兩個人進(jìn)了屋,董大嬸先是問了問月琴天天都在忙活啥,然后話題一轉(zhuǎn),就談到了帶弟的婚姻問題上來。“月琴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guī)У芙衲甓畾q了吧,有了人家沒有呢?”
“我們家?guī)У?,像個男孩子整天瘋瘋癲癲的鉆在玉米地里,研究著玉米的生長,田間的管理,哪有功夫找人家。前兩年就有人給提親,我一告訴她,她的小臉一繃就跟我來勁,‘我才多大啊,就要給我攆出家去,這種事過幾年以后再說吧。’這幾年誰再和我提起這事我也就都給拒絕了?,F(xiàn)在這孩子也大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想法呢。不過,董大嬸,依我看,如果人家合適,男孩子也不錯,那我就再和帶弟說說。”月琴把過去帶弟在婚姻問題上的態(tài)度告訴了董大嬸,也想聽聽董大嬸有沒有合適的人。
“月琴,不瞞你說,我今天來你這里,是受人之托的。人家家里的老人看中了你家?guī)У?,就托我來向你們家提親。”董大嬸這時才向月琴說明了來意。
“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又是那一家???老姐姐你說說看。”月琴問道。
“人家嘛,肯定是好人家,孩子嘛,更是好孩子。這個你就放寬心。”董大嬸并沒有直接說出是誰家的男孩子,故意在月琴面前賣起了關(guān)子。
“你給我們帶弟介紹的人家,一定不會錯,可具體是哪一家,哪個人???”急于想知道具體情況的月琴追問道。
“月琴,這人家,就是咱一個村子的金老蔫家,人嘛,就是金田啊。怎么樣,這人家,這孩子 你都滿意吧。具體的我也就別多說了,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家子啥情況,哪個孩子怎么樣,大家都非常的了解,就用不著我多說了。金老蔫兩口子看中了你家?guī)У?,這不就托我來給撮合撮合嗎,我想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今天就是給你們通通風(fēng),搭個橋,以后的事情就看你們兩家的老人和孩子了。”董大嬸接著問月琴,“怎么樣?金田這孩子你還滿意吧?”
月琴微笑著說,“老姐姐,金田這孩子我是看著長大的,人不錯,就是不知道我家?guī)У苁巧缎那槟?,等今晚上我問問她?rdquo;
“也好,但是行與不行你都要給我個回話,我好告訴人家金老蔫兩口子。”董大嬸從椅子上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
“再坐會唄,老姐姐。”月琴客氣的說道。
“不了,時間也不早了,等有空我再來。不過,不管啥結(jié)果都盡快告訴我啊。”董大嬸在頭里走出了屋子,月琴跟在董大嬸身后相送著。到了大門口,月琴對董大嬸說,“老姐姐有空常來啊。”
“唉。”董大嬸回答道。
吃過晚飯,月琴叫過來帶弟對她說,“帶弟,媽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啥事,媽,你說吧,我聽著。”
“今天你董大嬸來咱家了,是給你提親來了。”月琴開門見山,直接點到了主題。帶弟聽到提親二字,小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低著頭,兩只手撫弄著長長的辮梢,小聲問媽媽月琴,“她說的是哪里人家,多大歲數(shù)的男孩呢?”
“這人家離咱最近,這男孩你最清楚。”月琴看著帶弟害羞的樣子也故意不直接說出來,瞅著帶弟嘿嘿的笑。
“那會是誰家呢?又會是哪個男孩子呢?我怎么會清楚啊。”帶弟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莫非是他嗎?”
“媽媽告訴你,這男孩子就是金田。金田家托你董大嬸來向你提親了,你滿意不,滿意我明天就給人家回話。”媽媽月琴說道。
“爸爸還沒表態(tài)呢,聽爸爸的吧。”帶弟避而沒答,羞澀的把皮球踢給了爸爸。
“你這丫頭,同意就是同意,還轉(zhuǎn)移到了爸爸我的身上。問我的意見嘛,我的態(tài)度明朗,金田是個好孩子,人的本質(zhì)好,腦瓜子靈活,帶弟跟著金田生活,錯不了。聽我的意見嘛,倆個字‘同意’。”齊大山的態(tài)度非常明朗。
“不過,帶弟,你媽也好,我也好,誰也不能代替你。這終身大事最終還是你自己說了算。”齊大山強(qiáng)調(diào)道。
“閨女,說說你的態(tài)度唄,同意還是不同意,當(dāng)著爸爸媽媽的面還有啥難為情的。不然點點頭也行。”月琴催問著帶弟。
沒等媽媽說完,帶弟就頻頻點頭。小臉“騰”一下紅起來,像一片火燒云,像一抹紅霞。
十四
大青山村里的莊稼今年長的格外的好,除了老天爺?shù)搅嗽撓掠甑臅r候下雨,該出太陽的時候出太陽,按照老話說的那叫“風(fēng)調(diào)雨順”之外,大包干責(zé)任制的落實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真正的調(diào)動起農(nóng)民種田的積極性。俗話說“人勤地不懶”,滿地的莊稼印證了這個道理。
金田與帶弟兩家的玉米長勢更是喜人,綠油油的葉子看著就有勁,裹在玉米皮里的玉米棒子眼看著就要撐破肚皮,村里的人不管是誰經(jīng)過這兩家的地頭,看到他們的玉米長勢都忍不住咂舌,投來羨慕的目光。
在大青山村里有名的老“莊稼把式”秦三爺,看著金、齊兩家的玉米長勢除了羨慕還是羨慕,他猜不透為啥同樣的地人家兩家的玉米長得就像一條條硬漢,別人家的玉米卻焦黃精瘦沒精神,他想弄清楚根源,就來找金老蔫。金老蔫看到秦三爺來了,忙著從屋里迎了出來,“三爺來了,您老可是貴客啊。”
“啥貴客,這一把年紀(jì)了。我今天到你家里來不是當(dāng)貴客的,是當(dāng)學(xué)生來了。”秦三爺說。
“您快坐。”金老蔫拿過一把椅子讓秦三爺坐下,然后又給秦三爺?shù)沽艘煌胨?,放到八仙桌上?/div>
“老蔫啊,就不要忙活了,你也快坐下。”看金老蔫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秦三爺說,“老蔫,我走遍了咱們村每家每戶的莊稼地兒,雖然說長勢普遍的不錯,但是看你們家和老齊家的玉米長得更特殊,長勢更好,我就納了悶了,我種了一輩子的地了,頭一回看到你們兩家的玉米長勢這么好,就來請教請教,你們用了啥妙招。”
“秦三爺,您這么說可折煞我了。要說玉米的長勢這還得問問我們家的金田,我只是跟著他干活,妙招都是他出的。我只聽說他說這叫科學(xué)種田,玉米種子叫單玉6號,是新品種,又弄了合理密植,留壯苗。苗與苗之間的間距也和過去不一樣,講究什么稀播,施肥的方法也有不同,金田和帶弟他們倆常往地里鉆,還研究了玉米螟的防治等等,開始我還信不過他們,總認(rèn)為他們莊稼地里的活沒干過幾天,是胡鬧,沒想到還真就鬧出個好長勢了,穩(wěn)產(chǎn)高產(chǎn)是定型了。哈哈!”金老蔫說到這里,忍不住高興地大笑起來。
“看來我們的老祖宗種田法是落后了,還得相信科學(xué)啊。”秦三爺聽完金老蔫的只言片語,悟出了其中的緣由,信服的贊嘆著。
金色的秋天來到了,齊大山趕著馬車奔走在田間??粗甑囊欢讯腰S燦燦、籽粒飽滿的玉米棒,齊大山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滿臉的笑容,回頭對坐在馬車上的老伴月琴說,“還真就沒想到,帶弟這丫頭真比咱們強(qiáng),給咱帶來了玉米高產(chǎn),大豐收。嘿嘿。”
月琴也是樂的合不攏嘴,“這么多年來,咱都在生產(chǎn)隊里干,生產(chǎn)隊從來沒有過這么好的收成,讓咱攤上了大豐收。”
“這可不是攤上的,要說攤上,是咱攤上了一個懂得科學(xué)種田的好閨女。”齊大山自豪的說道。
帶著豐收的喜悅,金、齊兩家又迎來了金田與帶弟新婚大喜之日。金老蔫這幾天總愛抿著嘴樂,老伴說他,“看把你高興的。”他說,“你讓我咋不高興,田地里咱們收獲了玉米,生活上我們就要娶進(jìn)帶弟,往后咱家這小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婚禮那天,村里的老少爺們都來了,把金老蔫家的小院子擠了個水泄不通,人們笑著,聊著。董大嬸和魏大姑坐在一起,魏大姑說,“大姐,你又做了件好事啊,你看人家金田和帶弟兩個人多般配。”董大嬸自豪的笑了笑,“我是誰啊,保媒拉線我拿手啊,哈哈!哈哈!”這邊董大嬸和魏大姑談笑風(fēng)聲,那邊坐著的秦三爺看著金田和帶弟,一個是英俊瀟灑,一個是美貌花容,他是越看越喜歡,他向站在一邊的金老蔫招了招手,把他喊到了自己的身邊,他拉過金老蔫的手,拍了拍,“老蔫,你是哪輩子修來的福,生了這么一個好兒子,又娶進(jìn)來這么一個好媳婦,這往后啊,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金老蔫瞇縫著眼睛,只是嘿嘿的笑著。
十五
結(jié)婚后的帶弟和金田小兩口可謂是對把刀,大田里的玉米由于兩個人精心侍弄,科學(xué)選種、施肥、治理病蟲害,每年都有個好收成,每畝地的產(chǎn)量都是在村里撥了頭籌的。那天晚上躺在炕上睡不著覺的金田捅了捅身邊的帶弟,“喂,睡著了嗎?”帶弟睜開眼睛,看著金田說,“就你這通翻過來掉過去的在炕上來回折騰,我哪里睡的著覺啊。有啥事嗎?說出來,省的再折騰了。”
“帶弟,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想讓你做個參謀。你看咱這大青山,山上樹高林密,山腳小溪潺潺,半山腰有土有石頭,我想和村里書記、村長商量商量,把這大青山的一部分承包下來,栽種上梨樹、蘋果樹,讓這大青山變成花果山。”金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帶弟聽完金田的話也來了精神,“金田,真有你的,你比我想的就是遠(yuǎn),我算服了。如果村里領(lǐng)導(dǎo)們同意咱承包荒山,咱倆再甩開膀子大干一場,我相信一定會有好的回報。只是平整荒山,填土造地,買進(jìn)樹苗,引水上山,需要很多的錢啊。咱倆雖說這幾年依靠種大田有了點收入,但對于治理荒山來說,那只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吶。”
“資金是個問題,但不是主要問題。主要問題是首先要爭取把承包荒山這件事落實了,然后我們可以采取滾雪球的辦法,由小到大,慢慢做起來,你說呢,就看咱有沒有這個決心了。”金田已經(jīng)考慮了很久,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我沒有意見,我大力支持你的想法!”帶弟的態(tài)度很堅決,堅定的支持金田。金田摟過帶弟,伸出食指在帶弟的鼻子上輕輕的刮了一下,然后沖著帶弟做了個鬼臉。“看你,這么大人了,還孩子把式的呢。”帶弟嗔怪的說著金田。
當(dāng)金田找到村長說明來意后,村長聽完金田的打算覺得是個不錯的想法,就對金田說,“你的想法和打算我都聽清楚了,但是承包荒山這是件大事,我一個人是做不了主的,等我向黨支部、村委會成員匯報后,我在給你答復(fù)。”
“那我就拜托村長您了。一定要快點給我回信啊,因為我還要做些準(zhǔn)備工作呢。”金田緊接著村長的話,表明了他的急迫心情。
村委會和黨支部的成員非常重視金田提出的承包荒山申請,書記帶頭表態(tài),“大青山,多少年來沉睡著,山上的花草樹木也都是自然地生長著,千百年來始終是一個面孔。現(xiàn)在金田要治理大青山,要建果園,這是件大好事,我支持!我個人表示支持。”支部和村委會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人說金田這孩子有腦筋,想得遠(yuǎn)。有人說改造荒山是需要付出人力和財力的。也有的人擔(dān)心金田會遇到困難認(rèn)輸,堅持不到最后。村長說,“大家也都討論了,現(xiàn)在大家還是舉手表決做決定吧。同意將大青山的那一塊荒山承包給金田的請舉手。”“刷”一下,到會的人沒有一個沒舉手的。村長笑著說,“既然大家都表示同意,那金田承包荒山的申請就算通過了。”村長的話音剛落,與會的人們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
得到村里同意承包荒山請求消息的金田和媳婦帶弟都喜上眉梢,帶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拉著金田的手,“走,咱這就上山去看看,然后也好認(rèn)真的琢磨琢磨,做個規(guī)劃,也好為開山造地做好準(zhǔn)備。”
金田也早就坐不住凳子了,聽到帶弟要去山上,二話沒說,跟著帶弟就走出了家門,上了山。來到半山腰,帶弟抬頭向山頂望去,那里有參天的松樹,偶然間有松鼠跳過。有枝繁葉茂的楊樹,密林深處有野雞“咕咕”叫著。半山腰處石頭滿地,雜草荊棘叢生,野玫瑰在雜草中倔強(qiáng)的開著花。金田手里拿著根木棍,這里點點,那里劃劃,他對帶弟說,“平整好這里以后,在這兒栽上南國梨,在那兒栽上秋子梨,在那邊栽上蘋果樹。”
帶弟笑著說,“好!好!一切都聽你的。”
晚上,躺在炕上的帶弟回想著在大青山上看到的一簇簇盛開的野花、野玫瑰,山腳下的清泉和幽幽的溪水,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她爬起身來,取出本和筆,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一首詩。“有一種花/香氣襲人/在起伏的山嶺上/在散落的石縫中/在荊棘雜草中/無論環(huán)境多么惡劣/依然浪漫/渾然大氣/釋放出驕傲的野性/散發(fā)出迷人的芳香/它就是我家鄉(xiāng)的野玫瑰。”她又寫到,“我喜歡泉水/每天都享受著它的甘甜/我喜歡傾聽/每天都有它叮咚相伴。”
十六
一場暴雨夾著冰雹傾瀉而下,暴雨沖毀了帶弟、金田兩口子一塊塊石頭壘、一筐筐黑土填圍成的“梯田”,看著辛辛苦苦修好的樹坑毀于一旦,冰雹打爛了樹上幼小的一只只梨子、蘋果,帶弟的心碎了,她望著被沖的七零八落的石頭,撫摸著傷痕累累的果樹,從地上撿起被冰雹打得千瘡百孔的梨子,傷心地嚎啕大哭起來。“風(fēng)卷烏云天色暗,電閃雷鳴冰雹現(xiàn),蒼天不解農(nóng)民意,暴雨冰雹似利劍,打的果實傷累累,傷的農(nóng)民心在顫。”
金田勸帶弟,“堅強(qiáng)點,不哭??抟膊荒芙鉀Q問題,挺起來,我們繼續(xù)干。”聽了金田的話,帶弟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堅決的點了點頭,“對,我們繼續(xù)干,決不能被眼前的困難嚇倒。”
帶弟撿回來一塊塊石頭,金田將石頭墻壘的更厚。帶弟手上戴著的手套磨爛了,手磨出了血泡,金田看到后把帶弟的手拉過來,心疼的說,“帶弟,你休息休息吧,看把這雙巧手都磨壞了,這種活還是由我這大老爺們來干吧。”
“那怎么行,家是我們倆的,活也要由我們倆一起干,再說了,想干點事,這點苦算什么呢,來吧,繼續(xù)。”帶弟抽回了自己的手,繼續(xù)搬著石頭。
一道道新的“梯田”在帶弟、金田小兩口的手里壘成,一塊塊土地重新平整好,一棵棵果樹也被倆人修剪好,帶弟和金田的努力使損毀的果園重新恢復(fù)了生機(jī)。帶弟和金田看著眼前的場景,互相對視著,會心的笑了起來。
帶弟和金田的辛苦沒白付出。又一年的五月陽光明媚,梨花盛開,大青山半山腰惘如一片云海,一股股馨香散發(fā)開來,沁人心脾。盛開的梨花引來了城里人到這里來賞花、拍照,金田對帶弟說“還真的讓你說著了,幾年前你就和我說過‘說不定哪天,城里人還會喜歡上咱這大青山呢’,這不就來了嗎,城里人來了。”看著每天來自己家果園里的人們,聞著這些年守著大青山艱苦的努力換來的滿園花香,帶弟異常興奮,“果樹成蔭果實長,山雞鳴唱在山崗,樹枝搖動微風(fēng)起,滿山梨花陣陣香。”帶弟高興地來了一段順口溜,正在梨樹下拍照的幾個年輕人聽到后覺得奇怪,大家都圍了過來,“大姐,方才你朗誦的詩是誰寫的?”帶弟笑著回答道,“這哪里是什么詩啊,是我一高興順嘴胡咧咧的,讓你們見笑了。”
“能不能再給我們朗誦一遍,我把它錄下來。”一個小伙子好奇的請帶弟再朗誦一遍她的詩,并且打開了錄像機(jī)。帶弟覺得很不好意思,臉紅了起來,“還是別錄了,幾句順口溜而已。”小伙子可是不依不饒,“大姐,就再朗誦一遍吧。我沒想到,在這大山里,每天辛苦勞作的農(nóng)家婦女還可以出口成詩,少見啊。”帶弟看人家小伙子也是十分真誠,就把剛才朗誦過的四句話,重新高聲朗誦了一遍。小伙子握住帶弟的手,連聲說,“謝謝大姐,謝謝大姐。今天你讓我開了眼界,大青山里不僅有飄香的花海,更有詩意的農(nóng)民啊。”甚為感嘆的小伙子轉(zhuǎn)身對身邊同行的幾個年輕人說,“今天我們是不虛此行啊,遇到的這位大姐值得宣傳宣傳,回去后,小張你就寫寫今天的所見所聞唄,我給你提供錄音、錄像。”
幾天以后,帶弟從電視里看到了自己,聽到了自己朗誦的那幾句順口溜。大青山村的人們也都看到了縣電視臺播出的關(guān)于帶弟現(xiàn)場成詩的報導(dǎo),帶弟會作詩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大青山村,也傳遍了全縣。這以后來大青山的人多了起來,有來這里踏青賞景的,更多的是慕名而來,看一看這位普通的農(nóng)家女子的??h委宣傳部的宣部長知道了大青山里有這么一位“女詩人”,特意驅(qū)車來到大青山,想親眼見一見這位農(nóng)家“才女”。
來到帶弟家,帶弟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宣部長伸出手,帶弟卻不好意思的說,“我的手粗,還是別握了。”宣部長說,“我就是想看看這雙粗糙的手是如何描繪出大青山美麗圖畫、寫出震撼人心靈的詩歌來的。”帶弟這才伸出手去,宣部長的手與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聽說你很會寫詩,寫出了生活,能否讓我看看你寫過的那些詩呢。”宣部長與帶弟聊了起來。
“我那也不叫什么詩,就是看到大青山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后,把我的想法、我的心情寫下來了,都是拿不出手的,隨便寫的。”帶弟一邊說,一邊從抽屜里取出一摞日記本,遞給宣部長。宣部長認(rèn)真的翻看著,“好!真好!”宣部長看著看著不禁為帶弟的詩作叫好。“我家住在大青山,山上盛開的野花姹紫嫣紅。我每天都會看見山上的山雞、黃鳥。松鼠在樹梢上跳著,山兔在草叢中竄過,雄鷹在天空中盤旋,山雞咯咯叫著,小鳥在啾啾唱歌。大青山的美景啊,實在是太多太多。”宣部長忍不住高聲朗誦起來。
十七
一眨眼,幾年過去了。帶弟、金田家的果樹長大了。水靈靈的南國梨,紅彤彤的紅富士壓彎了樹枝。北方來的經(jīng)紀(jì)人帶著一輛輛汽車駛進(jìn)了大青山村,帶弟忙著指揮小青他們一幫人采摘南國梨。“小青,告訴大家一定要小心輕放啊,不要磕碰著,要保證咱家獨有的南國梨質(zhì)量。”
“知道了,帶弟姐,你就只管放心吧!”小青高聲回答著。
看著一箱箱的南國梨檢過斤,裝上車,帶弟手里數(shù)著一張張百元大鈔,心里那個美勁都寫在了臉上。“又是一個豐收年啊。嘿嘿。”金田瞅著帶弟笑著。他說,“帶弟,我記得你在咱倆給果樹剪枝時好像寫過一首這樣的詩,說是‘ 男人要來剪枝,女人上樹刮皮,修剪枯枝,割除病疫,只為那秋的來臨,口袋里裝滿金幣。’今天,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
“金田,你在山上照看著,我這就得下山去了,前幾天和咱預(yù)定的北方市的旅游團(tuán)該到了,我得去做做準(zhǔn)備,安排安排。”帶弟兜里裝著一沓沓鈔票,急忙朝山下家里走去。進(jìn)了院子,看到院子早就被打掃的干凈整潔,各個房間的衛(wèi)生也都是窗明幾凈。她又走進(jìn)廚房,拿起盤子看看底兒,端起碗來看看心,看到一切都達(dá)到了標(biāo)準(zhǔn),帶弟這才放下心來,坐在大門口等候游客的到來。
“嘀嘀。”隨著清脆的汽車?yán)嚷?,一輛大巴車開進(jìn)了大青山村,開到了帶弟的家門口。帶弟忙站起身來,熱情地迎了上去。“歡迎各位來到我們大青山村,來到我們‘青山農(nóng)家院’。”接著帶弟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帶領(lǐng)著游人先來到通鋪大炕的房間,請游人熟悉下山村里的居住環(huán)境。當(dāng)游客看到炕上的被褥疊的有棱有角、整齊劃一,如部隊?wèi)?zhàn)士的行李一般,房間里看不到一只蒼蠅,干凈整潔,紛紛豎起了大拇指,“這居住環(huán)境真的不錯,比我們城里住的樓房環(huán)境還好。”
“是啊,是啊,干凈的一點也看不出這里是鄉(xiāng)村,不敢相信這里是深山溝溝。”人們情不自禁的發(fā)出一陣陣贊嘆聲。
“大家旅途勞累,可以先自由活動一會,過一會,我們大家一起上山,看看大青山美麗的自然風(fēng)光,然后再到我們的果園里采摘水果。”帶弟向游客們介紹著當(dāng)日的活動安排。
“不用再休息了,現(xiàn)在就帶我們走吧。”游客們早已經(jīng)急不可待了。
“既然這樣,那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看著游客們的情緒高昂,帶弟決定馬上帶他們上山。帶弟走在游客的前面,用手持話筒邊走邊介紹著大青山。“傳說,大青山誕生于一億四千萬年前的白堊紀(jì)時期,它高高隆起的山峰巍峨挺拔,山上長滿了松樹、橡樹、榛樹、楊樹、柳樹,盛開著野玫瑰、喇叭花和許多種不知名的山花,花草樹木將大青山裝扮的郁郁蔥蔥,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一幅畫家筆下絢麗多彩的國畫……”
游客們聽著帶弟的描繪,情不自禁的發(fā)出一片贊嘆聲。“好!說得好!”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大青山腳下的小溪邊。溪水清澈見底,小魚兒在水中追逐嬉戲,有的游客端起相機(jī),對著小魚兒拍了個特寫。有個游客彎下腰,蹲在小溪旁,雙手捧起溪水放進(jìn)嘴里嘗了嘗,“好甜!”
“現(xiàn)在,大家就可以登上大青山了,大家一定要注意腳下,注意安全??!”帶弟囑咐道。
人們登完了大青山,又來到帶弟家的果園里。有的三一群倆一伙的在梨樹下、蘋果樹下擺出各種造型,盡情的拍照留影。有人爬上梨樹采摘水果,迫不及待的摘下一只,用手簡單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真甜。”樹下的人看著眼饞,忙喊著,“別只顧自己吃,還有我們呢。”樹上的人洋洋得意做了個鬼臉,然后伸手摘下梨子對樹下的人喊道,“接好了!”
……
大青山村的人們在帶弟一家的帶動下,相繼搞起了莊稼院、生態(tài)農(nóng)業(yè)、旅游農(nóng)業(yè),大青山村的人富了。冰箱、電視,電話、摩托車早已不是稀罕物,如今,家家安上了電腦,玩起了網(wǎng)上營銷,坐在家里就把水果銷到了外地。大青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吸引著游人,人們成群結(jié)隊的走進(jìn)了大青山??吹酱笄嗌酱灏l(fā)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回想起當(dāng)初自己做出留在大青山的決定,帶弟心潮起伏,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情,在她的電腦上敲下了如下詩句,發(fā)表在自己的博客里。
“春天,
我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盛開的鮮花,
伴隨身邊。
夏天,
我靜靜的坐在田野邊,
習(xí)習(xí)的清風(fēng),
吹進(jìn)心田。
秋天,
我站在‘莊園’果樹下,
累累的碩果,
美在其間。
冬天,
我眺望著你英俊的軀干,
你就是太陽,
給我溫暖。
心愛的大青山,
你的女兒與你廝守,
是因為愛,
還有你靈魂的呼喚。”